虽然这些减损他们大可以再行去虚空捉摄气机,进而化演填补,可是外神毕竟也有自身智慧情志的,非是那些无思无念的石木,且由于先天原因,他们情感比凡人还要更为浓烈。
要是察觉到自己拼死维护人道,非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还易丢却性命,那么其中一些人的心思一定是会发生转变的。
虽有四大真阳在上,其等不敢反抗,可却可以消极以怠。
其实这几十年下来,已经有一些生性敏感的外神察觉到这点,一旦遇到难为之事,他们都是以保全自身为上,任由身后的生民淹没在灾劫之中。
这里虽有巡察赏功罚过,可并不能尽如人意,因为此间之事极难判断清楚,你很难言究竟是其当真抵挡不住,还是有意识的不作为,也这就另立一法以正其行了。
旦易也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被忽略之事,真阳大能虽能令万物利于自身,可只限在自身部宿之内,并无法落在昆始陆洲之中,也难免会有此事,他想了一想,道:“敢问道友,这些减损多是缘何事造成?”
傅青名道:“其中多是亡于妖物巨怪之手,昆始陆洲因灵机宣盛之故,那些土著生灵也不可小视,倒是如今尚未见得有妖邪魔物插手其中。”
乙道人冷言道:“此辈当只是遣了两名弟子前来,相对我言,稍显势弱,怕是在未成气候之前,还不敢暴露出来,不过迟早是会有所异动的。”
旦易再是一想,问询道:“那傅道友意图如何解决此事?”
傅青名沉声道:“我等也不可能时时看顾此辈,故该为其找寻得一条退路,使此辈能够安心出力。”
旦易又问道:“道友以为该如何为之?”
傅青名道:“我真阳修士寄托于元气之海,域外天魔寄托天外莫名,这些外神也当寻得一物寄托,如此才能亡而不灭,便被杀死,也可复还重生,若得如此,便不必再为这等事忧虑了。”
张衍能感觉到,傅青名此言一出,未来又是生出某些不可察的变化来。
他目光微闪了一下,这也难怪当年那些无情道修士千方百计要求有情道之人斩灭情志,在此辈眼中,只要不去主动触动天机,那么就不会生出什么额外变数,如此可将一切物事限制在自身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便有什么异动,也可及时掐灭,还把此称之为“无为无情,大道天纲”。
可万事万物本在不停变动之中,既有那有序一面,也有无序一面,此是阴阳相对之理,又怎可能令所有人循规步矩?
在他看来,万物有起有落,有盛有衰,方是天地正理,要是所有物事都是一尘不变,即为天死神灭,那修道之路也就断绝了。
傅青名之言他是赞成的,将来大敌是在外,而非在内,这些神明若是得以寄托,生死有了依凭,那才会真心出力,至于外敌解决之后会如何,那是之后再去考虑的事情了。
乙道人沉思道:“这寄托之物却是需有些讲究。”
这可是涉及十万神明之事,或许将来还有更多,百万、千万亦有可能,要是寄托之物不堪,那么此制可能一朝崩毁,但要是太过上乘,不定可能在外力影响下脱离他们掌制。
傅青名道:“傅某也是有此虑,故此才请得诸位道友一同前来相商。”
旦易考虑许久,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傅青名也是点头,他也没想过今回一次便就解决此事,而且说是寄托之事,其实这里面还涉及一些枝节。譬如如今,诸神法力乃是天生带来的,并无法通过修持增长,而在立得大功之下,他会设法赐下一缕气机,助其提升,不过这也同样只能在短时内用到,若要长久,还是需为其开辟一条上升道途,这般才是正经路数。
不过下来百多年内,他认为当还无碍,可也不能拖得太久,因为那时妖邪魔怪定会设法渗透反击,必须要在此之前把一切都是理顺规束。
昆始洲陆,大尹原。
金于岸站在一处风沙磨砺出来的高岩上,他头上扎着道髻,身上白色舍衣一尘不染,随着大风猎猎做声,口中虔心念诵着上乘经法,而他面前,却是一方无垠荒漠。
这处已是远离了凡民诸部所在,风沙极大,低矮灌木之中,偶尔能一些依稀可以辨别出痕迹的残垣断壁。
昆始陆洲在大劫之前,人道也曾兴盛一时,在这里能见得这些并不奇怪。
许久之后,天日移至头顶,他一篇经文念毕,随后就沿着一条缓坡下行。
他没有倚仗神通飞遁,而是就这么赤足行走在砂砾遍布的滚烫地陆之上,但是每一步出去,都能跨出极远,似能缩地成寸。
途中时不时可见有累累白骨,此中既有生人,也有禽兽妖魔,看去生前都是身中刀兵,可见这里除了自然造化之威,生灵彼此之间也不和睦。
半月行走之后,见到一条大河出现在前,他便沿着河道行去,大约有数日,一处绿洲出现在眼帘之中,这里有一座凿石山而建的小城,约有万余人口,不过此间主人并非生人,而是一种名唤蜃召的异类部族,其余人长得有九分相似,只是眼瞳乃是方孔模样,双臂比人略长,额头更为饱满。
他望有几眼,这些异类便是他此行目的。
以往戴恭竭力反对渡化异类生灵为门人弟子,可如今形势不同,白微认为在人道居于胜势的情形下,所收弟子大可不计出身,除去布须天外,哪怕虚空元海中有生人愿意投靠,也可一并收下,不必再固守这一规矩。其实这也表明,两名先天妖魔经与人道元尊一战后,道行也是同样有所增进了。
此时高台之上守卒也是发现了金于岸到来,远远冲着他指点了几下,吆喝几声,随后就有十几匹驮马带着滚滚烟尘冲了出来,来至他近前后,围着他转了几圈。
金于岸也是站定下来,神情很是平静。
这些蜃召平日凶蛮无比,常常劫杀外族,但也看出他很不简单,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只是一脸警惕戒备,其中一名高大健壮,形似首领之人驱马上前,居高临下问道:“你是何人,到此来作甚?”
金于岸打个稽首,道:“在下金于岸,乃是一修道人,特来此传法布道,开悟众生。”
那首领疑惑道:“修道人?”有一个老者策马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首领眼前一亮,道:“你是神祭?”
金于岸摇头。
那首领甩了两下马鞭,“你有什么本事?”
金于岸沉默片刻,才道:“可唤风雨雷霆,可兴万里尘云。”言讫,天上轰隆一声,黑云滚滚而来,一阵浩大暴雨即将落于这荒瘠大漠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天历变转宝踪现
张衍与旦易等三人商议许久,决定先立造神主,用其统摄诸神,至于那寄托之用,可先放到一边,待此事之后,再寻解决之法。
四人齐齐一振法力,跃出天外,顶上有万界浮现,背映浩渺虚空,这一瞬间,万事万物似都褪去不见。
造得这等神祇,第一缕气机极为重要,涉及到其驻世之形,更是定下其本真原来。
傅青乃是此番主事,又是道神之身,同是需以寄托方能存世,故是由他来落下这第一手。
他神情一肃,周身上下顿有青气放出,在此之上,更有渡染有一层煌煌金芒,好若烈日霞光,普照天地。
他竖指对着下方一点,霎时一缕气光落下,霎时团聚于一点,看去若动若静,浑成如胎。
旦易道:“下述阴阳化成,便由在下来为。”他心意一动,同样渡去一缕气机,那膜胎似往下微微沉陷,再是向外鼓动,有如人心缩张。
如此持续一段时日后,乙道人言道:“功半未举,幼气未壮,乙某便于此一助。”他说话之时,气化甘霖,如雨润下。
得此元气灌溉,好若枝芽破土,那膜胎顷刻由弱化强,已能见得内中有一人影,团身抱膝,似若沉眠。
傅青名道:“下来一步,化显入世,既要维持其真形不衰,又需力抗天地,非法力雄厚之人不可为,张道友,该是由你出手了。”
张衍微微颌首,心念一动,顿有滚滚玄气凭空生出,一道道气机旋空流转,将之围裹住了,再徐徐渗入那膜胎之内,便见那人影微微一震,随后有那手脚开始微微舒张。随着外间不停有气机渡入进来,其动作也是越来越大,俄而,竟是立了起来,双手撑住胎壁,并向外施力,但这一层裹衣极是坚韧,几次施为,都无法撼动。
张衍这时却是收手回来,到这一步,该做之事已然做了,下来全看其自身了,若不是成,不过再行另造。
旦易等人也是静静看着。在天机演变之中,这里成败参半,便是多出一分力,也仅只多出一些变数,并不能保得定然功成,是故他们并不再去多做干涉。
等有许久之后,好似界宇开裂,那膜胎一破,绽放出一道金光来,便见此中有一名俊伟男子踏光而出,其仪表堂皇,气正神严,身裹金袍,头戴羽冠,一身持印,一手持剑,衣饰之上有玄纹交错,顶上一团淡紫芝云、气绦垂下,丝丝缕缕,身沐其中,自具威仪。
其人一落世,已是自身来由,稍一沉吟,把将手中剑印一收,在四人目光之下,上来恭敬一拜,道:“小神拜见四位道尊。”
张衍转目看过去,此人身躯之内气机宏大稳固,甚至寻常真阳化身也未必能胜过倒不负他们四人这一番施为,不过凭借此力,哪怕没有任何法宝相助,也是足以压服诸神。
由于其非是杂气所生,自身情感也并无有寻常外神那般浓烈,可谓冷静睿智,十分符合他们的要求。
傅青名看他片刻,才缓声言道:“你既入世,便当有一名姓。”
俊伟男子躬身一揖,道:“还请道尊示下。”
傅青名略作思忖,道:“我等如今重兴人道,你当以此为根本,护得人道不失,今便赐你‘肇恒’之名,你看如何?”
肇恒当即拜谢,道:“谢道尊赐名!”
旦易这时言道:“自即日起,你那便为那神主,替我牧御十万外神,只要你守御人道,其余一应诸事,当由你自为之。”
肇恒深深一躬身,道:“恭领上谕。”
傅青名目光转过,见张衍与乙道人皆无什么要交代的,就对其一挥袖。
肇恒再是一礼,就化一道金光遁落去昆始洲陆之中。
神主已得,还有那寄托之物需得解决,不过此事难以一时定下,四人再稍作商量,认为现下宝材不足,可容后再议,于是各自告辞离去。
待出得宫城,傅青名却是在外唤住张衍,道:“张道友,傅某见方才你似有未尽之言?”
张衍笑言道:“只是稍有一些浅见,眼下似还无法运使,故此未言。”
傅青名倒是来了兴趣,道:“道友可否明示?”
张衍笑了一笑,道:“那寄托之事,贫道以为,可不必只求于一物。”
傅青名哦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打个稽首,道:“却要请教张道友之意为何?”
张衍把袖一拂,面前顿现无边星辰,他言道:“以天象星宿为其一寄托,如何?”
傅青名心下一动,道:“只求其神,不求其形?”
张衍笑道:“然也。”
傅青名不觉点头,道:“确为一个办法。”
他理解这里面的意思,假设诸神寄托于这些星象之上,却也是一个选择。
这看去极易被人摧毁根基,其实不然。在他们这等大能眼中,不管是星辰还是尘砾,归根到底都是一个个大小界天,而神灵乃至低辈修士却是看不到这些的,所能望见的,也仅只是单纯天星而已。
而凡人所理解的,便就是顶上之星了,至于其从何而来,又自何去,到底是何模样,却并不知晓,在此辈印象之内,此与日月有别,但却一般长存不坏。
假设以凡人心念之中的天星为寄托,那么只要凡人意识之中的星象不灭,那么诸神也就不会败亡,此与他所炼就的道神却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深思许久,道:“道友方才说此为其一寄托,也就是言,还需同时寄托他物?”
张衍道:“不错,我之外敌非但有妖魔,更为重要的是那域外天魔,前次我观望此辈,似已有那侵入人心之能,若知诸神只以此为根基,那此辈无需灭尽凡民,只需动摇人心,就可让诸神势力大衰,故不可全然期望于此。”
傅青名言道:“那我等仍是需要另行祭炼寄托之宝。”
张衍笑道:“有此,也方便我等制约此辈,而且也无需太过高估世人心思,一些有心之人若修持之后,或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制束乃至利用神明,这就非我所愿了。”
傅青点了点头。
不过先前那个建议他也是认可,因为这等若加深了世人与神明之间的联系,若是凡民皆是不存,那么神明也会永久失去一部分法力,只要出于这个原因,哪怕他们不用外力鼓动,其等就会自发去维护人道,这却比一味强逼来得高明许多了。
再是讨论了一会儿,两人就在此别过。
张衍乘动法驾回得玄渊天中,心思一动,知是张蝉已然回来,便关照殿上阵灵道:“把张蝉唤来见我。”随即上得法座坐定。
那阵灵下去传命,不久,张蝉入得殿来,拜礼道:“小的拜见老爷。”
张衍笑道:“你既回来,可是事情已然做成了?”
张蝉道:“正是。”
张衍道:“我本以为你要用上百数载方得做成,未想回来比预想中快些。”
张蝉道:“回禀老爷,小的奉命去往昆始陆洲,前番找寻颇是顺利,可只有几样宝药始终不曾寻见,幸好小的运气不错,遇到指点之人,才这般快寻齐了。”
张衍只是往过去时河之中一观,就已然是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他点首道:“此番做得不错,你既是给出去了一件法宝,那我也当还你一件。”
他凝意一观,霎时虚空之中凭空生出一对膜翼,晶莹透亮,薄如蝉翅,虽无人御使,可却那在殿内飞腾来去,极是灵动活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