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世上之事,没有什么会是无缘无故变化出来的,万阙道人能够做到常人所不能,这里面一定能够找到根由。
万阙道人言道:“原来尊驾是要打听此事,我过往一些识忆,大部分都是随正身而去,眼下所知,恐怕并不能令尊驾满意。”
张衍笑道:“能记得多少,便言多少吧。”
他心中明白,就算此人识忆中遗落了许多东西,可关于上境之事,那是必然记得的,因为这是最为关键之物,此人一定会千方百计留住,不至于全都散失了,而这些,也正是他所欲知晓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清阳悬空临绝顶,明照天下万景从
万阙道人听了张衍之言,略作考虑,稍稍点头,缓缓言道:“我正身亦是人修出身,幼师拜祖师而得授上法,此间之事无甚出奇,后来成就真阳,认为已是修炼到了道途尽头,从此便能逍遥永寿。”
张衍这时道:“上境之人纵然见不得,可当还有不少人追逐,道友莫非当是以为此为虚妄么?”
从万阙道人能成得真阳来看,其师门当是势力不小,所以其不可能在成就真阳之后才得知炼神之事,当是早就有所听闻了。
万阙道人摇头道:“上境之传言,我师门从来都是不屑一顾,说那不过是痴人妄论而已,且我恩师曾对我言,此境若无人成,则不必去求,若有人成,那再跟去不迟,我辈之心,可以照天,既是不见,那便不言。”
张衍微微点头,万阙道人背后师门这是坚定认为炼神境界并不存在,这并非无知,而是不让此扰了自身道心,以免走上不归之路。可要是真如万阙所言,不求上境,则无上境,那倒也不能说其错了。
似如芦华、丰阐等辈,就是认定上境存在,所以穿渡而去,可这同样也不能说他们不对,更不用结果来代替对错,只是双方的根本认知有差别。
他道:“那后来又是如何?”
万阙道人言:“我自功成之后,每日谈玄访道,却渐渐觉得,上境之说未必是虚谈。”
张衍知晓,这并非是其人不遵师门教诲,而是因为成就真阳后,寻到了自家道途,哪怕原来师长之言,也不可能左右其自身意志了。
万阙道人继续言道:“我后来便是执着于此,只是此后岁月之内,却是苦求上道而不得,本也以为如那些前人同道一般无望此境,可是某一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是陷入回忆之中,“那一日,我与一位同道讨论上境之法,实则这些我等早已对谈了许多次,也无甚么新奇之处,后来那同道师门之中有事,需先走开,为免招呼不周,便把我请到藏书阁里观书,我在那里观览了数日后,却是在一角落之中发现了一枚玉简,却未想到,其上居然记述了如何深入布须,并借其伟力登攀上境之法,我一见之下,吃惊非常,本以为此是同道玩笑,可后来推断验证,却发现这竟然当真可行!”
张衍道:“却不知此枚玉简而今何在?”
万阙道人摇头,道:“当日看过之后,待我再欲细观,谁知转头便是不见,后来我还试探问了那位同道几句,可其也是全然不知,似从来未曾见过,我疑此物可能就是那传闻之中的知世简,或者是其残损部分。”
张衍来了些兴趣,道:“知世简?还真有此物不成?”
知世简来由不知,只是传说之中,天地间有这么一件奇物,其蕴含世上一切道理,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可去此中寻觅。
古来对此物有不少记载,但其中大多数都是不可信,余下寥寥几条也是存疑。
不过有传闻言。其很有可能就是第一纪历中那件先天至宝。
当然,关于这一件先天至宝原身到底是什么有许多说法,因为谁也没有见过,所以至今还是以猜测居多,无人能够确定其究竟为何物。
万阙道人言道:“此只是我私下推断,因为我委实想不出来,世上除了此物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提点我入那上境,至于为何我那位同道不曾见得,单单只有我见得,这或许只能说一句缘法了。
张衍一思,道:“实则那是否是知世简却也无关紧要了。”
万阙道人同意道:“确实无关紧要,我后来按那法诀去为,成功借得布须天之力,本是以为,当也能借此功成,可后来结局尊驾也是知晓了。”
张衍见此人虽道出了此事,可对那简中内容却仍是避而不谈,知其还有保留,不过他也不以为意,道:“尊驾虽是退了回来,可心中想来也是不甘愿,若尊驾再得一次机会,又当如何?”
万阙道人声音微冷,道:“便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绝无可能渡过。”
张衍笑了一笑,道:“贫道这里倒有一些见解。”
他与之探讨起如何渡往上境之法,并把自己设想说出。
这里不是无的放矢,而且经过他仔细推算得来。
对方若要劝阻,那就是必须拿出说服他的理由来,鉴于其人千方百计在阻止他如此做,所以就算明知他在套话,也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往下走。
果然,万阙道人一听,便立刻出言反驳。
两人这一番谈论,不仅仅是涉及到如何求取上境,还有各种道法乃至神通手段的见解认知,几乎就是一场论道。
万阙道人到了后来,渐渐居于下风,不过他始终拿住上境之门至今无人可过这一点不放,因为张衍所提那些设想至今还无从证实,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坚守住一点,就不可能被驳倒。
在此过程中,他也是发现,张衍所有依据的立足点,就是其现下实力远胜他当日昔攀去上境之时,而其一身力量也不是从布须天借用得来,却是真切为自己所用,看去好像没什么分别,但就是些微差距,就可能导致结果完全不同。
可他仍是坚持道:“尊驾虽胜我,然并不能胜我多少,此不足以入极生变,亦不可能改换大局。”
张衍明白他意思,虽然自己压过其人一头,可彼此间并没有天差地别,在身拥布须天伟力时,其人同样具备无穷法力,差别其实是在运使之上。
他微笑一下,把袖一挥,便见一枚金光灿灿的宝珠摆在了身前横案之上,道:“那么尊驾以为,若得此物呢?”
万阙道人惊异道:“太一金珠?”
他仔细感应了,却是更加吃惊,里面居然没有任何意识,也即是说,张衍不但拥有此物,且已是完全将之降伏了。
这却是一个分量极大的筹码,要是当年他手中一枚太一金珠,恐怕结果会大不一样。
这不是说太一金珠一定能抵抗来自上面的伟力,而是稍微些许助力,就能产生更多变数,遑论先天至宝这等威能无限之物,关键时刻还能作为自身代替品,说不得就能避去那一劫了。
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张衍的确有机会渡去上境,但也仅此而已,他绝不可能鼓励后者去做此事,故是平静言道:“此也不过是把握大些而已。”
张衍道:“世上诸物,从无完美,寻道上境,又哪里有必成之理?若得把握大些,已是不差了。”说到这里,他又言:“当年若有人劝阻道友,你可会停下么?”
万阙道人沉默以对。
张衍看着他道:“尊驾所忧者,不过是贫道去往上境后,万物化虚,连你也逃之不脱,可你如此下去,又能如何?尊驾当也知,贫道绝然不会停下,尊驾还如将所知全数告知,若得成就,那回来之后,或许可给尊驾一个交代。”
万阙道人迟迟不语,过了许久,道:“容我再思虑一二。”
张衍微微点头,观其态度,此事倒还有几分希望,他一挥袖,将其又是送了回去。
此回虽未得到最想要的,可收获也是不小,尤其对方是当真登过上境的,有许多细节又给了他不少启发,需要好生再计较一番。
接下来时日内,他没有去找其人,而是留给了其足够考虑时间,自己则是闭关整理之前所得。
这一天,他心中略略有感,知是又有一个弟子即将功成出关,而在他即将寻道上境之前,这却是一桩好事。
山海界,北天寒渊一处小界洞天之内,元景清持坐石台之上,身外清气飘拂,如烟如雾,座下香炉也是氤氲渺渺,而他身形,此刻却是时隐时现,好如虚影也似。
他修持得乃是《元辰感神洞灵经》,最擅感应,寻觅根果对他人来说很是不易,然而他却是轻松便就觅得,可此刻心中忽感有一丝不妥,这一步却是没有跨了出去。
而此刻根果一虚,似要遁走,通常根果寻得,若不立刻相合,下次再寻,将更是不容,甚至再寻不得也是可能,但他却深信自身感应判断,所以没有去拦阻,于是倏忽不见,根果转去。
也是此时,他心中危兆也是离去,不禁若有所悟,于是再意寻觅,这次虽是稍加困难,可仍是很快寻到,可不安感觉再次涌来,于是果断将之纵去,下来再复施为,其中困难却是一次胜过一次。
在他接连试过五次之后,仍感不妥,没有丝毫迟疑,又是将之舍了。
若是换了一人,恐怕早是妥协,不愿再坚持下去了,但他没有因此产生半分退缩,仍是执意如此施为。
这一次,他经过了艰难寻觅,才险险找到了那根果,可若再是感觉不对,哪怕法力支撑不住,他也不会因此迁就,而这一刻,他道心之坚凝。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也是同时,身上那股压力骤然退去,再也不存。
他心思顿明,此刻再无任何犹豫,起意与之一合,身躯不由一震,刹那间,只觉天开地阔,宙宇清明,神思纵去,能及无边之远,过往缠粘,悉数断去,而有清气自顶灌下,涤荡周身,种种因果,俱是不见。
此时此刻,他已是斩去旧身,成就凡蜕。
他仿若做了一件无关紧要之事,立身而起,往阶下走来,几步之后,一招手,将一分载录世间诸事的书文拿来跟前,稍稍一观,已知这数百年中之变化,不由赞叹一声,口中吟道:“正气浩荡人法宏,齐诵道章九洲同。清阳悬空临绝顶,明照天下万景从!”
吟罢,仰首一望,辨明去处后,便身化清光,平地纵起,就破开虚空,往清寰宫中而来。
第二百六十四章 收得天图观真流
元景清到了玄渊天后,便驱意一遁,片刻间就来到了清寰宫大殿之前。
张蝉此时已是等在了那里,对他打一个道躬,笑眯眯道:“恭贺元上真功成,老爷正在殿内,可速去也。”
元景清捧了捧手,入得宫门,一路行至殿上,望见玉台之上身影,揖礼一拜,道:“弟子拜见恩师。”
张衍颌首笑道:“不必拘礼。”
元景清直起身来,正声道:“弟子今日出关后,见得外界数百年来变迁,颇觉振奋,此回人道得以入主布须,重还天地正序,此皆仰赖恩师之功,弟子为恩师贺,为诸天同道贺,为我人道贺!”
张衍摇头道:“只为师一人,岂有此能?”
他不是自谦,在开始争夺布须天之战中,尽管他出力最大,但少了任何一个真阳大能都不可能成功。更不可能稳住人道局面。他目光投下,道:“你既斩却凡身,下来意欲如何?”
元景清认真考虑了一下,道:“弟子闻得大师姐和魏师兄已然功成出关,当去拜见,只弟子略觉自身功行之上有所不足,回来之后,或许还需再做一番参研。”
张衍微微点头,道:“你以为何处还有不足?”
元景清将破关之时情形如实描述了一遍,最后道:“弟子以为,虽是此回成就凡蜕,可仍觉得来容易,尤其是最后为何成就,仍有不明之处,显是道行修行仍有欠缺。”
尽管他最后成就时感觉万般艰难,可与前人所记载的程度相比,却还是略微有所不及,那些前辈先人能登此境,同样是出类拔萃,他不认为自己便就胜过了他们。
张衍欣慰道:“你能察明自身,算是道心尚正,在我门下诸弟子之中,以你与雁依、子宏二人资质最上,现如今天地,与以往大为不同,成得凡蜕是理所当然,若不成,便是己身之故了。”
成道之途,一是外,二而内,而他在携无量元气灌注山海界之后,此方天地内,修道资粮前所未有的丰沛,可以说外物不缺了甚至连寿数都因此拔高一截,所以再不成,要么是根器不足,要么是自身求道之心不坚。
“不过你也无需妄自菲薄,自溟沧派立派以来,你是唯一以元辰之法成就凡蜕之人,前人无有记载留传,全凭你一力为之,能臻此境地,已是不易。”
说到这里,他伸手一指,一道灵符飞入元景清眉心之中,“此符可助你随意支用神意百载,你可用此细心参悟,当能补了疏漏。”
元景清对座上一拜,道:“弟子谢过恩师。”
张衍道:“待你释得疑惑之后,可留书下来,以供日后门内弟子参详。”
元景清正容道:“弟子领命。”
这是惯例了,若是溟沧中有弟子在五功三经之中有所得,那么就会留载一份在门中。
目前在“元辰感神经”上有所得者,除却当年破门而出的晏长生,也只他一人而已,稍候回去,他自会遵循门中规矩,在渡真殿及金阁之中各留下一份副本,日后若有弟子修行到了一定境界,欲斩凡身之时,那么只要得到张衍或是掌门真人允许,便可供其参详。
张衍这时缓声道:“你去殿柱那里揭一张符贴下来。”
元景清转目一看,在右侧一排殿柱之上皆有一张法符贴在上方,心中寻思了一下,就走到其中一根殿柱前,将其上那张拿了下来,就在与之接触的一瞬间,他心头微微一震,感到觉此物与似自己有什么联系。
张衍道:“此中所言,涉及你自身之事,小心收好便是,机缘到时自可观得。”
这里面告知他这弟子如何了断自身因果,不过距离下一次元玉入世尚早,所以现在无需去管。便是打开,上面也是一片空白,唯得时机到来,方会现出征兆。
元景清一个躬身,道:“弟子遵令。”
张衍下来传授了这名弟子一些由他推演出来的秘法,师徒再是言谈一番后,就令其退下了。
随后他也是想及现下仍在闭关的两位弟子,只从此刻情形来看,在他破境之前当还不会有结果出现,不过他纵然自身不在,还有分身坐镇,除了一些关键隐秘,他知晓的,分身也一样知晓,倒是不用再为此多费心思。
思定之后,他便入定持坐,现在法力不会再有增进,不过与万阙道人言谈之后,却多了许多想法,现下有暇,正可逐一验证。
这般定坐有一载之后,他忽有感应,一察之下,发现却是万阙道人那里而来,这却是此人被擒来之后,第一主动寻他。稍作思索,便一抬手,将此人放了出来,并言道:“尊驾莫非已是想清楚了?”
万阙道人现身出来后,便对他打一个稽首,正色道:“正是,我思虑下来,可以把所知告诉尊驾,但尊驾也需允我一个条件。”
张衍颌首道:“尊驾可以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