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大堂之上,汪采薇正在细读一封书信,待得看罢,她放了下来,道:“妹妹,景师弟来书,说是将一对儿女推荐到我等门下做弟子。”
汪采婷不在乎道:“既然景师弟的推荐,想来根脚无差,那就收下好啦。”
汪采薇螓首轻点,道:“既是景师弟的情面,不能推却了,可将这对小儿女领来一观,若是可堪造就,那我们收了。”
景游虽非她们同门,可却胜似同门,以往对她们姐妹也颇多照应,而且一直拿捏得准分寸,这次推荐也只是让她们考校,还并没有说一定要收下。
只是收徒弟一事,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尤其师徒之因果很是重要,要是资质太差,那么无论从弟子还是师长都不是什么好事。
有了决定后,汪采薇便命亲随去将人接来。
只是数日后,两个小儿就被带到了面前。
汪采薇看了一下,中儿、楠儿长得都很是灵秀,根骨也是不差,心中就有些喜欢。
景游那书信之中,说明了这两名小儿年纪不大,却挽救了父母危局,这次又穿渡界空而来,这在同龄之人中已是少有的经历了。
汪采婷似乎很是钟意楠儿,问了几句下来,发现这小女孩知礼乖巧,又很是懂事,她自己虽然跳脱性子,可却偏偏喜欢这等弟子,道:“姐姐,那楠儿看着颇合我心意,就交给妹妹做弟子吧?”
汪采薇笑道:“既是妹妹看中,那就如此吧。”
她考虑了一下,看向中儿,道:“你是中儿吧,我门下如今不便收男弟子,不过你兄妹既是一同来的,那你也可先在我这处修持,一应功法外药皆与我门下弟子等同,等你功行有所长进后,可以选择留下,亦可另择明师,你看如何?”
中儿此时还是孩童心思,他更想拜一个类似元景清那样威风的师父,便道:“好啊。”
汪采薇见是说定,就找了亲随过来,令其将此事回告景游和两小儿的父母。
吴尚秋闻得此事时,已是半月之后了,他对此也是喜不自胜。
尽管只有楠儿成功拜在汪氏姐妹门下,可中儿同样也是留了下来,将来还有得选择,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奢望的了。
就在他收得消息的次日,有弟子来到他处,言称全长老召询,让其速去。
吴尚秋劝慰过柳秋华后,就心中惴惴来至洞府之中,见全长老正坐在万界仪前,忙是上前拜见。
全长老沉声道:“吴尚秋,你之事我已从上真那里知晓了,你被迷了心志,按理说这不是你的过错,可你毕竟耽搁了时日,若是你上来便无有妄心,那也不会出现这等差错。”
吴尚秋垂首道:“是,弟子的确犯了大错,任凭门中处置,绝不敢有怨言。”
全长老看他一眼,缓缓点头道:“今回之事,所幸你最后幡然醒悟,算是功过相抵,这次不追究于你了,回去好生修习吧。”
吴尚秋先是一怔,随后大喜,躬身一拜,道:“多谢长老宽赦。”
他从洞府之中退了出来,这些天他一直为此事担忧,现在解脱出来,只觉浑身一阵轻松,望了望外间广阔天穹,当即玄光一展,遁身离去。
此时洞府中全长老仍是看着浑天万界仪,心下暗道:“吴尚秋这一回来,还有最后一处界天不见显出,按照元上真带回来的消息,恐还要等上半载,方能见到那处所在了。”
未明界天,一处大邑之内。
一名貌相俊美,身着紫色轻裘的年轻公子迈步在冬日街头,他在一家茶楼之前停下,伙计将厚帘掀开,顿时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涌了出来,“詹公子来了,还请楼上雅间坐。”
詹公子一点头,踩着朱漆楼梯,上了三层临窗雅间,解了裘衣坐下,稍候,伙计将一杯清茶还有几碟干果蜜饯送到了案上,随后一躬,道:“小的就在门口候着,公子有事,可随时招呼小的。”
詹公子随手扔出去一串铜钱,伙计接在怀里,道一声“谢公子赏”,就欢喜退了出去。
詹公子揭开茶盖,立时一股清香冒出,他品了一口,赞了一声,他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自觉一股舒适惬意,自语道:“不知不觉,到此也是七载了。”
他乃是昭幽弟子詹信平,与其余同门不同,当年上山修道,非为寻仙,更非为长生,而是为了能找到亡妻转世之身。
上山之时,他已是二十余岁了,照理修道无望,可没想到他也是异数,这等年齿,居然被他成功开脉得成,在一众弟子之中也是少见了。
这也是山海界灵机封丰盛,外药上好的缘故,这要放在原来九洲,那是绝然不可能出现的,除非转而去走力道一途,不过成就不会如何高就是了。
只是后来他求问了一位长老,才知因布须天诸天牵连的缘故,他亡妻转世恐怕已是不在山海界中,除非是凡蜕上真愿意出手推算,否则怕是找不到了。
得知这些后,他也是心灰意懒,再无修道之心,这一次听闻未明界空,他就没想着立功,而是抱着避世的念头来的。
没想到此世颇合他意,因为灵机不上不下,看去也没有什么飞天遁地的大能,自忖凭着原先手段,也足够行走了。
于是他借用修道人的手段,很快聚敛了不少财货,在这大邑之中买了一处宅院,又在城外置地收租,每天只是悠闲度日,观看书册,闲时小酌,再与几名结交的宦门子弟谈诗作赋,听乐赏曲,过得很是惬意。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么居住下去,只是知道山门终将是派人要来的,那时有那么多同门凌驾他头上,可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故是某有一日,他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之下,将遁界珠扔下了大河,任由其随水流飘去了。
此时他摇了摇头,从回忆之中脱出,这时再往下方瞥去,本来随意一看,可却不由怔住。
他见一英武女子腰上悬剑,从街上骑马而过,若是一般女子,他也不会放在眼中,可是此女却与他亡妻相貌很是相像,忍不住站了起来,目光追着那身影而去,只是那女子很快消失在街角。
他此刻再也无心喝茶,匆匆回了家中,而后托人前去打听,这才知道那是城外大户李茂然的女儿,名唤李云英。
他长思之后,便托了人上门求亲。
李茂然只是一个大户而已,并不是官宦之家,他自信在重财之下,对方当不难答应。
只是没想到,隔了几日,李茂然竟然亲自登门,歉然告诉他这门亲事难成。
詹信平诧异问起缘故,才知李茂然这位女儿早在七岁时就被一仙人相中,并带上山中传授了仙法,今次是回来探望父母的,就是詹信平见到那日就已然回山了。
李茂然表示,詹信平若是愿意,自己将自己另一名女儿嫁于他。
詹信平虽有些失望,但对此倒也是理解,仙凡两隔,这些事绝不是能李茂然做主的,在打听清楚那座仙山何在后,他便好言令其回去。
在坐了一晚后,便将宅院交给一亲信打理,自己则是稍作准备,朝着那名唤当阳山的仙山而去。
行程有半月之后,来至此山地域之中,发现外面有山林围护,隐含阵势,若是寻常人,很难入到其中,可他本就是修士,自是拦不住他。
用不了多久,就寻到了山中。
并在此见到了一个正在汲水的麻衣人,那人见到他,有些奇异,问道:“这位公子自何而来?”
詹信平打量了其一眼,说来也是他来到此界之后,第一次接触此界修行之人,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用意,而是道:“听闻这里有仙人居住,故此前来求仙。”
麻衣人好心劝说道:“公子之年龄,已不合修道。恐是山中修持之人不愿接纳。”
詹信平道:“无妨,尊驾可能引我拜见?”
麻衣人见他不死心,想了一想,便给了他一个木符,道:“公子凭此上山即可。”
詹信平接了过来,谢过此人,此后上山果然没有遭到阻拦,并顺利见到了一位主事宿老,后者也是表示,他年齿太大,难以修行。
这难不倒他,当即送了一瓶自山门带来的丹药上去。
那宿老在见得这丹丸后,动容不已,深思之后,便将他认作自身亲眷,收了他下来,算是入了当阳门庭。
詹信平由此住了下来。
随后他便发现这里同门很是友善,彼此又没有相互竞逐的风气,颇合他的心意。
要是放在山海界中,因为低辈弟子也承担着驱逐异类的职责,所以时时有师长同门砥砺切磋,还有督检每日查验功课,三日一考,五日一校,好似拿鞭子在后面抽他,却是不得不往前行,而在这里就好上许多,无人来问你如何,每日就是游山玩水,吟风弄月。
在两月之后,他才见得李云英,越看越是觉得这是自己亡妻转世,只是接触几次过后,发现其一心问道,并无尘心,便设法将自己所学到的一些粗浅吐纳之术教给了她。
李云英果然是欢喜,并时不时来请教他修行之上的疑难,一来二去两人便就熟识了。
詹信平很有耐心,没有贸然提出什么,在上山得来的三年之后,尘世间生出了战乱,他抢先一步,设法将李云英的将家人全数接到了山中,后者终是被他打动,和他结成了道侣。
只是山下动荡越来越多,并隐隐传来消息,说是世间兴起了一个教派,膜拜一尊名唤天圣的鬼神。
詹信平隐隐察觉到,这教派或可能与宗门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有关。
可他认为这些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自己连遁界珠都是扔了,且就算尘世再乱,也惹不到这个世外仙山中来,他只需过好自己的神仙日子便可。
只是有些事一旦发生,就会如人心期冀的那样停顿下来。只是三年之后,就有成百上千鬼神之舟乘着阴云出现在了当阳山外。
第三百七十二章 长歌一曲问世情,只斩凡身不斩心
烟火纷飞,草木枯焦。
当阳山这座昔日风光秀丽的飘渺仙山已是化为了一片焦土,整个山头都是被夷为平地。
当日成千上万鬼神之舟到来,无数阴火鬼雷焚烧轰击群山,当阳门仗之以干城的八百飞天剑从毫无抵挡之力,转瞬间就败亡殆尽。
荒山之中,詹信平神色阴沉,深一脚低一脚踩在泥沼之中。
他此刻内气早已是用尽了,而为了躲避后面追索之人,是故专以挑拣那些荒山野径行走。
偌大一个当阳门此刻已然破灭,李云英因为在当阳门中修持较高,属于门中三大护剑使者之一,外敌侵来时,自是需得上去抵御,他也无法相劝,至今仍是生死不明。
他是仗着溟沧派渡界之前所赐下的法器法舟,才得以脱身出来的。
此时此刻,他不由暗恼自己修为太低,不然事情何以至此?至少可强行带着李云英一起走脱。
他方来此界之时,还在明气二重境中晃荡,只是到了这里之后,因为没有了上进之心,反而懈怠了许多,功行比之初来时却是不进反退。
行走许久后,他见得前方有一个枝蔓遮掩起来的山洞,眼前一亮,不由脚下加快,走入了里间。
他初入界后,虽自认在这方天地内可以任意往来,可出于某种考量,仍是特意在此留下了一处可以作为退路的洞窟,并将一些重要东西摆放在了这里。
入内之后,他合上洞门,一弹指,镶嵌在壁上的明珠顿时亮了起来,走了几步,吞下一枚丹丸,就在一个厚实蒲团上坐了下来吐纳调息。
待缓过气来后,他口中念了几句法咒,半晌,一只鲮鲤探头探脑,从地下冒出,见得是他,便一下跳了出来,讨好的在他身边打转。
由于碧羽轩是溟沧下宗的缘故,故是昭幽天池几乎每个渡去未明界天的弟子都带有一至两头生灵,而这鲮鲤就是他带来的。
他冷然问道:“下方已打通了么?”
鲮鲤连连晃尾。
詹信平松了一口气,这洞底下直通大海,只是没有合适通路,现在既已通畅,哪怕天圣教人追来,自己也不是没地方可跑逃。
在打坐一夜之后,他起身从金铜架上拿下了一枚鸟卵,运使内气往里灌入。
不一会儿,蛋壳破裂,就是一只雏鸟自里出来,在那里发出稚嫩叫声。
他拿了几枚秘制丹丸喂了下去,只是几个时辰下来,其就长成了一只毫不起眼的雀鸟。
此鸟名为函听,同样也是他从宗门之中带来的,此可用来代替修士探听消息,以往用不着,现在却不得不拿了出来。
将此鸟放了出去后,他就在洞穴之中小心等候。
大约过去半个月,随着一阵拍打翅膀的声响,那鸟儿却是转了回来。
詹信平从其身上取了一滴血液吞服下去,这期间此鸟所见所闻都是在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许久,他睁开眼帘,精神略略振作了一点。
原来此次遭受劫难的并非一家,许多宗派都是被打破了,而此次攻打当阳派的人当中,就有不少原先是各派战力出众之人,只是不知为何,现在都是死心塌地跟着天圣教。
詹信平想了想,照这么看,李云英很可能也被擒捉了去,并不一定必然战死。只是凭他功行,想要将之救了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且无论是那些飞舟还是阴火鬼雷,这都不像此方界天土著可以弄了出来的,他怀疑天圣教很可能是从天外而来。
“凭我之力,根本无法与天圣教相抗衡,除非有宗门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