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声之人是一个壮实小孩,面容虽是稚嫩,可是个头却比成人高出半截,此人名叫袁岱,自小是被一人熊养大的,铜筋铁骨,力大无穷,仙宫之中也有不少气力大的,可与他一比却是差得远了。
袁岱身旁站着一个干净好看的少年,青布衣衫,腰悬玉佩,自身打理的干干净净,其名叫柏栋,乃是柏王二子,生下来有红光异香环绕,更有看穿人心之能,不过坏就坏在这一点上,无论是柏王一系,还是上下公卿,都是不喜欢他。
哪怕是父母,也不愿孩儿随时随地见到自己的心思,底下人更不用说,若有一个随时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的国主在上面,那他们还怎么做臣子?
故是在臣僚怂恿之下,柏王干脆把他送到仙宫里来,要是能被哪个散修看中接去修道,那却是两全其美。
这两人平日在仙宫中无有几个朋友,但却与常载甚是投缘。
袁岱上来一把抓住常载,兴奋言道:“别吃了,快走,快走,听闻宫中有仙人来了,这回赶过去,说不定就能被选中了,要是迟了可就晚了。”
柏栋慢悠悠道:“不急,不急,还没到时辰,现在只我们知道消息,等管事找齐人,怕要个把时辰了。”
袁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可不管这么多,拽着两人兴冲冲赶到宫中空地前赶。
果然如柏栋所料,三人到来时,得到消息的人还不多,不过零零散散二三十人,还多是王室及公卿弟子。在这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名唤柏图的英武少年,其乃是柏王侄儿,柏栋的堂兄,其人十分长于射术。不过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可用空弦伤人,也即是说,哪怕没有箭,只要有张弓,就能凭空射死人。
这还不算,据传柏图曾在宫中试过,一日内不吃不喝可连发千箭,箭箭可洞穿城墙,这就很了不得了,哪怕一些方才入道的修道人也没他这般本事。
且有些人认为,恐怕其所具备的本事还不止表现出来的这么多。
只是当他看到柏栋进来时,却微微有些不自然,还不着痕迹的拉开了一些距离,显是生怕柏栋看到自己在想什么。
不单是他,几乎所有知道柏栋本事的人都是如此,常载三人所站之地很快空出了一大圈,不过三人却都是一幅习惯模样,袁岱和柏栋都不用说,而常载自身气力在这里虽不显眼,可他肩上那只铁翎玄鹰却是可以生撕虎豹的。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仙宫之中的百多名孩童少年陆陆续续都是到齐了。
再等了片刻,走了出来三名道人,互相谦让了一番后,一人先是迈步出来,看了看这些孩童,却并没有立刻做出选择,而是向身旁管事问道:“不知管事可有推荐?”
管事欠身一礼,递了上来了一本金册,恭敬道:“仙长,都在这里了。”
那道人拿来翻看了一下,已是有数,将之递给两个同道,就问道:“哪个是柏图?”
柏图一听,立刻站了出来,躬身道:“上仙,弟子就是。”
那道人看了看他,面露喜色,道:“甚好,甚好,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柏图资质不差,以往他以为自己定会被人选中,可每回有修道人来,虽会出言夸赞他,却没有一人收他,后来才知,修道人不止看资质,同样也看缘法。
这实际上是散修才有的弊端,其因为自身所修炼的功法很是单一,若是不合自身功法的弟子,那么收了去也没多少用处,反而还浪费外物。
柏图这时听得有人愿意收他,心中大喜,道:“弟子愿意。”
那道人笑道:“好,你站到我身后来。”
柏图道了一声是,到了其人身后规规矩矩站好。
那道人看去已然很是满意了,对着两名同道言道:“我收到这个弟子足矣,下来就看两位道兄了。”
底下众小儿听了,既是羡慕又是失望,按照惯例,每回到来的仙人通常只会收一到两名弟子,不会再有多了,现在站在这里百多人,也就五六人可能有机会,现在一上来就少去一个,他们也是不由得紧张。
此刻另一名灰袍散修出来,看过之后,却是将柏栋选了去,而看去其人也无心思再选一个,而最后一名中年散修则是将袁岱和另一个强壮孩童选了去,随后看着就要离去。
袁岱见他们两个都被选去了,独独常载不在,不由有些着急,用手一指,道:“师父,常载他也是很厉害的。”
那中年散修以为他不舍这些伙伴,抚了抚他头,语重心长道:“徒儿,你以后便知道,仙尘两隔,你这些伙伴与我辈终究是不同的。”
而那名道人则是看了常载一眼,不禁咦了一声。他发现常载根骨居然极好,惹得他也有些心动,忍不住想召在门下,固然这小孩与自己功法不合,可要弟子资质着实上乘,那么些许缺陷也就不算得什么了,可是再看几眼,发现其身上似有一团迷雾,怎么也看不透,想了一想,道:“可惜,可惜了。”
那中年散修奇道:“道兄看到什么了?”
那道人摇摇头,传声道:“着实看不透,可能是个有来头的,不是我等的缘法啊。”
两名散修一听,心头一凛,不再多问。
世上有一些根骨上好之人本身是修道人转生,这就不是他们可以去横插一手的了,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错判,但他们身为散修,最重要的就是避开与宗派的冲突,以往修道外物少缺时没办法,什么都要争,弟子要争,外物要争,现在昆始洲陆上外物应有尽有,弟子也是大把可选,那又何必去做这等事呢?
三人不再多言,下来各自带着弟子离去。
宫中孩童见是这次已无了机会,也各是散去。
常载一个人走出了仙宫,心中有些失落,并不是因为没被选中,而是两个好朋友离开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那铁翎玄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低落心情,用脑袋过来挨擦着,似在安慰他。
他心情不由稍好了一点,走着走着,却是发现自己来到之前那废宫,便坐在了石阶上,拿出半张还没吃完的面饼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感有眼前一黯,抬头一看,却见一名沉毅威严,凤目长须的中年道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忙是收好面饼,站了起来,用仙宫所授的礼数一揖,道:“道长有礼。”
那中年道人看他几眼,却是郑重还了一礼,道:“多年不见,道友有礼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欲渡玄法先磨心
常载印象之中,这些仙人大多数都是眼高于顶,现在面前这一位却对他如此客气,顿时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那中年道人叹道:“前世相交莫逆,今世特来一望。”
常载不懂他说什么,只是感觉这道人十分亲近,想到仙宫之事,仰着小脸,两只小拳头紧握着,有些期盼地问道:“道长是来收我做弟子么?”
中年道人叹道:“我岂敢教授道友,不过这里有一门法诀,乃是道友师长当年所传,今便再转给了道友。”他伸手在常载眉心上一点,后者便发现脑海中多了些什么,并且陷入了半睡半醒之中。
常载再度清醒过来时,却发现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变黑了,而那道人已是不见了影踪,仙宫每日进出都有规矩,再不去回去恐要误了时辰了,哎呀一声,忙是往回赶。
审峒站在那里,看着常载身影渐渐远去,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一处无人所在打个稽首,道:“魏掌门有礼了。”
魏子宏袍袖飘摆,自虚无之中走了出来,还有一礼,道:“审掌门,你也来了。”
审峒道:“我与韩道友当年格外投缘,此次他再度转生,却是有望入道,只是其中有些波折,故来相护,不过想来是审某多事了。”
魏子宏笑道:“哪里话来,审掌门当年也曾在恩师门下修道,又与韩师弟是至交好友,说来也算是自家人了,况且道友身为一派掌门,却还亲自前来护持,魏某还要谢你一声。”
审峒沉声道:“魏掌门,审某以为,韩道友本来资质也是不差,是他少了一分持道之心,今世重来,若不先带了回去,而是令他经历一番尘世历练,说不定对他反是好事。”顿了一顿,他又言:“说来审某非是昭幽门下之人,这些冒失言语,还望魏掌门不要见怪。”
魏子宏感慨道:“审掌门能说这番话,足见情谊,魏某又哪会见怪。”
实际他这次虽是奉张衍之命到来,但却并不是要将这位师弟的转世之身接回,而是在此稍加看顾,不令其失却性命,这里面的意思他也是明白的,就是要用凡尘诸事打磨其心,这才不至于重蹈前世覆辙。
柏国都城种城之中,柏国国主做了一个梦,他听得类似女子轻笑的声音传来,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人,心中有些奇怪,左右一望,发现身边没有侍卫,呼喊几声,也没有人来,就拿着弓箭跟着那声音过去。
不一会儿,来到了后苑之中,却见花草丛之中,有一头怪模怪样,似鹿似牛的怪物在那里嬉戏,并肆意啃食周围的奇花异草。
他一见之下,不由大怒,抄起弓箭就射。
那怪物一个跳跃,却是躲了过去,这时他这方才发现,此兽背上还站着一个小人,并拿起弹弓对着他一射,霎时正中他额头。
柏王啊呀一声,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却发现这原来只是一场梦,然而他觉得额头上疼痛不已,立刻唤人拿铜镜来照,却发现那里一个红斑。
他也是惊疑不定,当即摆驾前往神庙祭拜,然而神君却没有丝毫回应,这更是令他不安,不得已找了许多祭官过来解梦。
有祭官以为,是上天对国主的警示,国主做了对臣民和上天不敬之事,不过这只是小过,所以派了神使过来入梦警醒。
又有祭官言,说这是有小人坏国,需得君主审察自身,亲贤民而远小人。
但亦有祭官认为,有异兽生后苑,此是国疆添物的吉兆,大可不必为此烦恼。
总之是众说纷纷,却没有一个可令柏王满意的。
这时有人过来出了一个主意,道:“君上,种下所设仙宫之中,有一孩童名唤‘移甘’,能辨吉凶,解梦境,不如请他来一见。”
柏王听到后,立刻命人把这个小童找来,并问起此事。
移甘开始还是瑟瑟缩缩,可是当问起解梦之事后,他却是双眸变作玄色,眼瞳隐去,好似陡然变作了一个人,用深沉嘶哑的语气言道:“此物名唤朝鸣鹿,又叫食梦兽。专以富贵之人的梦境为食,待其饱腹之后,自会退去,无有什么妨碍,可若是有人对它不敬,或者试图伤害此兽,那么其就梦境食完后,便会开始吞食人之识忆,那么此人将再不记得身边任何一人乃至自己名姓。”
柏王听了不由大惊,他可是拿弓去射的,分明已是得罪了这头异兽,急忙问道:“可有办法可解?”
移甘道:“君上乃是王侯,梦境丰沛,大约要三十日左右才能食完,只要能在三十日内将这朝鸣鹿找到,或是杀死,或是请逐去,那么就可无恙。”
柏王再问道:“那可否请神君护佑?”
移甘道:“朝鸣鹿本是海外一位上仙所豢养的异兽,神君怕是无法管束。”
柏王也是恍然,难怪当日去庙宇祭拜,不得回应,他道:“那莫非要请仙人相助么?”
移甘道:“君上可记得那朝鸣鹿背上小人么?”
柏王道:“自是记得。”他下意识摸了摸额头,说来他就是被那小人弹弓打伤的。
移甘道:“那小人骑于鹿背,便是上天暗示君上,用其就可降伏异兽,但若用不好,那么亦可能对君上不利。”
柏王皱着眉头,“小人?小人?”他再是一想,这移甘不就是“小人”么?便道:“你可能降伏梦兽?”
移甘摇头道:“我不能,有人能。”
“那是谁人?”
移甘道:“那人名叫常载。”
柏王未听过这个名字,看了下左右,仙宫管事上来道:“这也是宫中捧盏童子,这小儿平时有驱兽驭禽之能,很是有名。”
“驱兽驭禽?那也能御使食梦兽了?”
柏王神情一沉,当即下令道:“传孤王令,将此小儿带了过来,并命其将那食梦兽找了出来,若成,则孤有重赏,若不成,则坠石沉江,全族贬为罪奴。”
两个时辰之后,常载就被带至王殿之外。
仙宫管事先是安慰了他一阵,随后道:“常载,如是你能找了出来那头异兽,君上自有重赏,若是找不到,可要拿你和你父母问罪!”
常载心有畏惧,不得不依令行事。
他有一桩本事,只要在脑海之中存想某一种飞禽走兽,那么哪怕从未见过,也能将其唤了过来。
过不许久,听得一声鸣叫,却见那食梦兽身影已是浮现于脑海之中,知道已是找到了正主,正待要将其唤了出来时,却见这异兽在那里留泪不止。
他有些好奇,便以心念相问,顿便知道了此中前因后果,不由心生不忍,可要是他一个人的事,那么也就将之放了,但父母也要受到牵连,他却不能不这么做,这时他忽然想了一个主意,便找了那仙宫管事,提出了一个要求。
仙宫管事不置可否,叫他在原处等着,随后便来到柏王驾前,道:“君上,那小儿已是找到了那朝鸣鹿,说是自己可以将之唤了出来,只是他恳请君上将这异兽放了,他可说服此兽退去。”
柏王很是不满,不悦道:“区区一个捧盏童子,也敢与孤家讲条件?”
仙宫管事道:“君上,臣下以为可以如此……”他凑上来小声说了几句。
柏王道:“甚好,就如此办。”
仙宫管事回得常载处,道:“君上已是应允了,只要你让这头食梦兽在国主出现面前,并跪伏认错,答应日后再也不来,就放了它回去。”
常载听了很是高兴,把眼闭起,过了一会儿,再睁开时,那食梦兽已是凭空出现了面前。
仙宫管事心下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随我来。”
常载跟着他入了王殿。
柏王看向朝鸣鹿,道:“你愿认错否?”
朝鸣鹿发出了一声鸣叫,随后四蹄跪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