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孟壶打发走后,他不知为何,浑身有一阵轻松之感,面上也浮出了一丝笑意。
他心里很明白,演教与外宗的矛盾非是一日两日的积累了,这等事是根子上的利益冲突,其实是解决不了的,不过他也没指望孟壶能够办成,只要将其暂时打发走就可以了。
而且这般一来,大护法一职也不可能落到孟壶身上了,否则他就算回了总坛,恐怕每日都会胆战心惊,生怕被其所牵连。
赫义方离开府殿之后,便沉着脸来至分坛偏殿,递过一枚牌符,对看守之人言道:“我奉袁长老之命行事,现需借观天仪一用,还望通融。”
观天仪在演教之中也只有两座,一座在总坛,一座便放在这里,能以查看一界灵机之变动。
只是因为当年祭炼之时有些许瑕疵留下,此物每次开启,都会耗去不少宝材,所以若没有上谕,通常是不予动用的。
尽管这次他是持令而来,看守之人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声道:“只准使用半个时辰。”
平日里赫义方不会计较外人脸色,因为在他看来,除了自己之外,余者皆是碌碌,可不知为何,现在一听此言,心头却是直冒火。
他心中暗暗转着念头,等自己任了大护法之位,第一个要做之事就是大刀阔斧撤下一批人,使得上下令行畅通无碍,免得如现在这般,整个分坛看似庞大,实则各方执事各有效忠之人,无法力往一处使。
等到看守之人开了殿门,他走入里间,便见那观天仪如半球一般倒扣在一四方木盘之上,此取天圆地方之喻。
他走至近前,拂袖一挥,霎时间,面前升起无数山水图形,里面气机也是如流水波澜一般尽显于眼前。
因为法力不足,整个昆始洲陆他现在无力尽览,可要是天外异灵入界之后落在极遥之处,那么其未必能顺利到得人道占下的疆域之内,所以他只要就近察看便好。
他目光盯在上面,由内而外,逐渐向远处游移,许久之后,他忽然咦了一声,某一处似有剧烈异动,那里分明有修士穿渡界天留下的痕迹,只是具体如何,尚无法分辨清楚。
他忖道:“这不定就是那异灵穿渡进来的地界,距离人道疆域虽有一段距离,可却也不远,我当过去察看一番。”
那里虽是偏远,妖邪凶怪也是层出不穷,可他身上有袁长老所赠的护身法符,倒是不怕遇得什么危险,于是拿令符调来一驾大法舟,就出了分坛,往那处行去了。
而此时另一边,数头大妖尸身倒伏在地,气息俱无。
演教分坛大护法端诚站在半空之中,负袖看着被自己救下的修士道:“你是哪一派弟子?为何出现在此处?”
姚参北惊魂未定,数头大妖袭来,他本以为自己必是命丧于此,幸好这些大妖将彼此视作威胁,把他扔在了一边,先是互相争斗了起来,这才给了他一线喘息机会。
可待此辈分出胜负,他也一样是逃不过的,好在他气数未尽,端诚本在左近斩杀妖物,察觉到这里气机有异常变动,故是赶了过来,将这些凶怪或杀或驱,使得他保全了性命。
姚参北定了定神,行了一礼,道:“散修姚瞻,为寻一枚异果,不慎入得荒陆深处,多谢这位前辈相援。”
端诚看他一眼,见其不过元婴修为,便也懒得去耗费法力去观望其人过去,直接问道:“你虽有收敛气机之能,可凭你一人之力,却到不了此处,当有人与你同行,此辈而今何在?”
姚参北叹道:“前辈目光如炬,本来路遇一位道友与我同行,怎奈他见深入荒陆,周围妖魔无法对付,其便一人遁破天宇,去往他处了。”
端诚道:“原是这般,不过他把你一人留在此处,实是不该。”
姚参北故作迟疑道:“这……只是过去之事,就不提他名姓了吧,不定日后还有再见之时。”
端诚看他一眼,道:“此事随你,既然半道撞见了,那你跟着端某走,待出了这片界域,随你去得何处。”
姚参北赶忙称谢一声。
端诚放出一驾法舟,起法力将其摄拿上来,随后转挪遁走。不过一日之后,两人就到了荒陆边缘,他道:“你沿此向东去,当不会再有妖魔阻路了。”
姚参北躬身一礼,道:“不知前辈在哪里修道?”
端诚一摆手,道:“我无需你还报,自此各走各路吧。”在将姚参北放了下去后,他便收起法舟,纵光离去了。
姚参北此时长长松了一口气,方才他之所以不说出孟壶名姓,不是故作仁义,而是因为他凭借气机感应,就先一步看出端诚是演教中人。
他不清楚孟壶与其人是什么关系,但两人毕竟是同门,要是说出实情,对方一旦怀疑起他身份来,那就是自寻烦恼了。
所幸现在出了荒僻所在,下来随便找得一处小宗门,将此辈俱是渡入自家道法之中,而后觅地苦修,等到拥有一身惊天神通,自能横行当世,再不惧人。
此时他想到自己差点被孟壶坑死在荒陆之中,冷笑几声,暗忖等到来日功行大成,必报此恨。
他脚下一点,腾身上天,便开始找寻合适目标。
半月之后,他盯上了一家百人左右的宗派,并以访道为名入得对方山门之中,席上轻而易举便将此派掌门心神引入了心界之中,只是一瞬之间,就其人便拜服在了他道法之下。
又过几日,在那掌门安排之下,他将这里几名长老也是一样渡化了。
只是这时,他发现了一桩事。
归附自身道法的修士越多,他自身功行精进便越快,且是丝毫不似原来那般,会被道法所影响。
这个发现令他欣喜若狂,若是能渡化更多人,那他用不了多久,修为就能再上一层。于是他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弟子头上,因为一众上层已然沦陷,所以这等事自然也是十分容易。
事毕之后,他明显能感受到自己修为在缓缓攀升之中,心中对此也是满意不已,并开始盘算如何渡化更多人。
只是他未曾发现,每当渡化一人之后,便有一缕缕黑气凭空生出,并渗入他身躯之内,此时他身躯之上,已然是披上了一层薄薄黑雾,并与此刻不断被牵扯入诸有之中的造化之灵伟力相呼应。
其实不单单是他,整个诸有之内,凡是觉悟自身道法的造化之灵也俱是这般,唯有如孟壶这般,早已避开此道的,方才不曾出现这等异状。
第二百零九章 散归诸世伟力藏
清寰宫中,张衍盘膝而坐,他正透过重重伟力阻隔,观望闳都五人的气机变化。
从表面上看,此辈招引伟力尚算顺利,虽每每有细小变动,可都被其等顺利解决了。
可是就当他以为这等情况会持续下去时,心神之中却忽的浮起了一丝异样。
他目光微闪一下,知道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仰首望了一眼那造化之灵的伟力变化,于心下又默算片刻,却是发现,按照原来推断,距离其伟力化身到来应该是在五十载之后,可此刻事机却是起了变化,至多只需数年时日,就有一具伟力化身落到诸有之中。
只是在如许短的时日内,其降落下来的伟力积蓄很是浅弱,即便化身出现,也根本不可能是闳都等人的对手,只会被白白消杀,所以这里面一定还有后手。
几乎是同一时刻,闳都也是看到了些许不对,他走前几步,凝视着那伟力变动,片刻之后,也看出了问题所在。
他的目的是吸引来足够多的造化之灵的伟力,然后逐批消杀,所以每一次必须吸引到足够多的伟力,若是只有少许,那根本起不到削弱造化之灵的作用,而要拖延下去,越是往后,造化之灵正身归来的可能便越大。
他怀疑是造化之灵伟力察觉到了他们的举动,在感受到威胁之后自发做出了应对。
相觉等四人这时尽管晚了一步,可也是察觉到了这等情况。
相觉一思,建言道:“道友,莫若我等加大招引之力?”
闳都却是一点没有纠缠于此,摆手道:“这一次结局已定,不必再去补救,输赢并不在这一回之间,待这次过去之后,我等再行招引,下一次他休想能躲了过去。”
他看得很清楚,这一次造化之灵伟力做出了反制之后,要去扭转不是易事,既然未必能堵住漏洞,那就索性不去管他,左右自己这边还有机会。
他看了一眼那道正在不断消散的灵光,只一挥袖,就将之散了去,并道:“这东西已然无用了。”
虽是此回失机,没能达成目的,但他却没有半点失机的懊恼,反而精神振奋,仿佛是因为寻到了一个足够好的对手。
既然要斗,那便好好斗上一场。
数载时日一晃而过,虚寂缺裂所在,在诸大德注视之下,一道伟力轰然破开劫力,落入诸有之内。
众人默默一察,果然,因为积蓄不足,这一点伟力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甚至连诸有都不曾撼动,若论层次,比之寻常炼神大能或许还差了一筹,要消杀也是简单易为之事。
那伟力很快凝聚出一个道人身影来,然而那道人方才聚出,只是现露出来的一瞬间,就当场崩解了,而伟力立时落到了诸有之中,随后很快从众人感应之中变得低弱下去。
张衍见到这一幕,更是确定自己先前的判断,这些散去的伟力若是飘荡于诸有之内,那对付起来也是简单,只要现下这些大德亦起伟力消杀便是了。
而现下这等状况,毫无疑问是去到了诸有之内众多破碎的造化之灵身上。
这些破碎的造化之灵虽然有些已然入世,可是绝大多数仍是潜藏在不曾被发现的造化之地内,除非诸位大德能把这些地界都是找了出来,不然根本寻不到这些分散的伟力。
如此看来,这回造化之灵的伟力与其说是被众人招引进来的,倒不如说是其主动送出来的。
他念头一转,并在思索自己是否插手。
经过一番考虑,他认为闳都等人有足够能耐应付此事,他要是这个时候下场,反而可能与闳都产生不必要的冲突。
而闳都等五人,此刻也是在讨论着此事。
微明冷静言道:“造化之灵正身绝无可能知道我等在诸有之内做得何事,而眼前这布置却是刚好避开我辈,定是此僚伟力化身被压制时传递了意念,但若不再使他崩解,那么下一次绝无可能再出现此等情形。”
闳都看了一眼紫衣道人,冷笑一声,此僚已被压制住了道法,想要重演上回变化,那是绝无可能了。
相觉笑一声,道:而今显露出来的造化之地着实不多,看去似无法拿捏其中的造化之灵,可我等不必去盯着这里,那些已然转生入世的造化之灵实则是可以利用的,……”
他顿了一顿,等诸人看来,便又道:“我近来推算,发现此刻正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我等可以推动其中一个造化之灵跨过那本来难以逾越的一关,并使其为我所用。”
季庄沉声道:“道友是说推动其人入至炼神么。”
相觉点头道:“不错,那造化之灵入世之身一旦成就炼神,那就等于洗去了原先痕迹,再也不会轻易为正身所夺取了。”
微明接下去道:“如此一来,其为了自保,甚至还有可能向我靠拢,算是以敌制敌。”
相觉笑道:“正是如此。”
闳都却是露出不屑之色,道:“这等微末伎俩,不过是小打小闹,又怎能搬动大局,尔等下来只需继续招引伟力便可,不用去节外生枝。”
相觉见此,表面不再开口说什么,可私底下却以神意传言其余三人,道:“闳都道友不屑这等手段,我可自行为之。”
恒悟道:“闳都道友既是不许,道友私下为之,不怕他事后责怪么?”
相觉道:“我这非是出于私心,而是为了增加几许胜算,只要诸位道友愿意与我一同行事,便是闳都道友责怪,我也愿意一人扛下此事。”
众人心中有数,其实此事就算不成功,也没有什么大碍,因为造化之灵就算入到炼神境内,也不可能成就大德之位,若是当真与他们意愿相悖,那直接打入永寂便好,这样造化之灵正身反而会永远缺失一部分力量了。
微明道:“道友准备用哪一个造化之灵?”
相觉看向季庄,道:“道友立造的道传之下,好似走脱了一个造化之灵入世之身?”
季庄道:“不错,其人被演教门下拿获,后来被降落入诸有之内的造化之灵伟力所干涉,被送去了布须天内。”
相觉道:“那此人正是可以利用。”
微明道:“只是布须天乃是玄元道人地界,非我等所能干涉,若是其人发现不对,先行将之除去,那这番算计岂不是要落空?”
相觉道:“所以我需得诸位出力,只要诸位与我一同遮蔽天机,不求能完全瞒过那玄元道人,只要能够将此事稍作拖延便好。”
微明道:“我以为可以一试。”
季庄也没有出言反对,算是默认了。
恒悟则道:“愿这一切如道友所言,不然我等既是惹得闳都不满,又是得罪了那玄元道人。”
相觉笑道:“道友多虑了,我方才言过,我此举无有私心,若不是怕那玄元道人刻意阻挠,此事便是挑明又是何妨?”
昆始洲陆上,赫义方乘动飞舟向西而来,很快找寻到了当日姚参北破入界中的痕迹,他捉摄来一缕气机,并沿此找寻,却又发现了孟壶曾经留下来的踪迹,似乎这一位曾与孟壶有过同行。
这等发现令他精神一振,因为这样便是追查的线索断了,他也可以回去追问孟壶,从而确认此人身份。
实际若是两人关系好,那么他立刻可去书问明情形,还可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他一来不喜孟壶,二来同为大护法一职有力竞争者,他并不希望对方参与到此事中来,免得到时被分润了功劳。
只是过不多久,他居然又发现了大护法端诚的气机,并从留下的痕迹中推断出了过程,其人应该是受困危境,差点身死于此,只是意外被端诚所救。
这个发现令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本来根本不用他们来动手,一个天外大敌便就会消亡于此,可其却反而得了人道修士的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