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翮也是太过自大,是以未曾防备,被那镜光一晃,内息丹煞骤然为之一散,自然是中了招。
他为人性格强硬执拗,那六川四岛来的十数人都是被他强行用水浪托起,不得飞遁,此刻也是如他一般同样从掉落下来,尽管皆是修道之士,但从数丈高空坠下,纵然不至于伤得性命,却也当场有几个人晕厥了过去,底下呻吟声不断,便是孙娴也被弄得发髻散落,衣衫零落,一片狼狈之色。
萧翮结结实实摔在了泥地上后,只觉浑身发颤,胸闷气短,浑身使不上力,把玄功运转了几遍,这才稍稍好些,心中却是狂怒无比。
自己生平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他咬着牙站了起来,正要破口大骂,却眼前一花,见有一道符书飞到面前,并附上了纸笔,他低头一看,此正是那“绝争”之书,心中那欲骂之言不由生生憋了回去,狂笑一声,提笔就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将笔一掷,道:“张衍,小爷签了斗书,你给我滚出来吧!”
张衍在十二重宫阙之下看得明白,见他签了绝争斗书,不由哂笑道:“却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需怪不得我,镜灵,给我起了府外阵法!”
他目光看得深远,这萧翮突然找上门来,这背后绝对不是为了报仇那么简单。
先不说萧氏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萧翰是他所杀,便是当真如此,眼下山门中这等情形,他们也不至于连三年时间都等不了,绝对是有人在背后弄鬼。
既然如此,他自然不会顺着他人的心意来做。
这昭幽天池乃是他的地界,要对付一个找上门来的修士却是根本无需自己出手,只起了周遭阵法禁制便可。
昭幽天池守山大阵可不止在天池水之下,而是远远布出去三十余里。
似涌浪湖,碧血潭那般洞天福地,三泊湖妖在时,阵法甚至远布出百里之外。
不过溟沧派占了这儿处之后,得了几位洞天真人出手,又因那阵法又无人主持,自然轻松破去,不复存在,尽管后来才重新布置了一番,但也只是限于保护洞府,而不再如先前那般有大阵环拱周侧,戒备森严。
这昭幽天池原先是大妖桂从尧所立,后来被掌门赐给了张衍,许多人不明就里,也以为其中禁制同样也被破去了,却又哪里晓得张衍是完整接手了整个洞府。
撇出这些不谈,这处洞府也与他处不同,本也是那小壶境所开辟,只要此宝在手,就算禁制阵法被毁,也能集地脉灵气再造而出。
此时张衍敕令一发,镜灵得了法旨,就将阵法轰然发动。
霎时间,萧翮只觉眼前烟尘一起,恶风黑雾旋动,漫天飞沙走石,双目几不能视物,心里咯噔一下,立时知道自己落入了禁阵之中。
不过他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这个时候阵法才动,若不是什么绝命凶阵,如若奋力向外闯去,不是没有脱身之机,因此疯狂转动金丹,想要一口气冲杀出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却见几道黑白虹光向自己射来,看那寒气森森,凶厉无俦的模样,他哪里敢视而不见,无奈之下,只得顿住身形,掐动法诀,起了一道水浪挡在前方,却是身形滞了一滞,失去了最后脱身的机会。
绝争之斗,原本并不限双方所用手段,就如涂宣要在鸾鸣矶上与张衍相斗一般,修士所能用上的诸般手段都会用上。
但通常来说,因为顾虑禁制阵法的缘故,是以没有几个人会主动冲到对方洞府前寻衅,若是定下约期,总会另觅他处相斗。
可萧翮自视太高,又想着这里乃是在昭幽天池之外,自以为肆无忌惮,虽说适才被镜光照了,吃了不小心的亏,可却不长记性,以为只要小心提防了,张衍又岂能再伤得到自己?
况且写了讨争之书后,他凶性一上来,自是也不愿意弱了气势,让在旁观战之人看了笑话去,因此竟是站在原地丝毫未动,轻而易举就被张衍用阵法圈了进去。
封臻和莫道人看得面面相觑,只见水镜之中光华一闪,便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二人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封臻更是激动,他霍然站起来,一脚踢翻矮桌,唾骂道:“萧翮这个蠢货,自陷绝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阵法一起,他就看不到两人相斗景象了,自也无从窥探张衍究竟修炼了什么玄功,此番算计又是落空,封臻心中愤恨不已,不由对萧翮生出了一股怨气来。
莫道人也是沉默不语,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那赤发道士一行人也是恰巧赶到了昭幽天池之前,远远便见到萧翮被阵法圈入其中的那一幕,他脸色顿时一变,低呼道:“糟糕,晚来了一步!”
不过他却是不愿意放弃此行目的,萧翮身为萧氏嫡系,若是就这么被张衍收拾了,那萧氏颜面何在?在他看来,宁可被族人处置了,也轮不到张衍出手!
赤发道人当即大喝了一声,如同雷霆震响,霹雳乍出,身躯一颤,一尊浑身银光灿灿的元婴从顶门飞出,只是一闪就到了阵门之前,他一探手,霎时就有一只五彩霞色凝成的大手落下,居然径直穿透阵法,直入其中,将那萧翮一把抓住。
他面上一喜,嘿了一声,那大手往后一拽,就要将其捞出去。
萧翮落在阵中之后,原本后悔不已,突见有人前来解救自己,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喊道:“快快救我出去!”
张衍在洞府之中看得真切,面上微微冷笑,这萧翮上门挑衅,如今还未损分毫,自己又哪里能容得其轻易脱身?
他大袖一拂,拍在镜面之上,立时就有一道璀璨光华从镜中飞出,直奔那赤发道人而去。
此刻赤发道人正要救人,因此躲避不得,原本他也不甚在意,他这“金霞灵神手”也是极为高妙的道术,练至高深处,能探拿九幽,搜罗诸岳,无惧外气侵略夺,可是被那道光华往那五色大手上一晃,胸中一虚,那五色气息竟是顷刻间散去了大半,萧翮顿时又从他手底下漏了出去,不由大吃了一惊,骇道:“什么法宝?”
只是他反应也自不慢,又起另一只手,亦是化作一只五色大手向下抓去。
可就在堪堪抓住的时候,张衍放声一笑,将阵法轰然发动,霎时就将萧翮挪去了不知哪里,赤发道人收手上来之时,却只来得及抓出了一条丝绦。
他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怒色,大喝道:“张衍,你敢擒我萧氏族人?还不快快将其放出,否则我踏平了你这处洞府!”
张衍淡淡一笑,语声自宫阙之中穿到天池之上,道:“萧翮与我签了绝争斗书,他之死活你萧氏已是管不了了,若你要闯我这洞府,倒也可以,我张衍在此处候着,且看门中会否坐视不理。”
“你……”
赤发道人适才也只是语含恐吓而已,却不会当真动手,不说张衍与他乃是同门,就说这昭幽天池,名义上是掌门赐下,他岂敢放肆,为萧氏平白召来祸事。
他哼了一声,元婴一闪,又回了身躯之中,回首沉声言道:“张衍,此事不会如此轻易了结,你可要想清楚了,好自为之吧!”
他身为元婴修士,今日却没能从张衍手中抢下人,已是大大失了颜面,再加上萧翮失陷,此处已是多留无益,且还需将此事及早告知族中,因此放下这番话后,便起了一道云光,裹了同来几人,倏尔飞去不见。
第三十三章 绝争斗书需正名
见得萧翮被张衍阵法困了进去之后,孙娴就知道不妙,她后来又见有元婴修士到此,顿时感觉到这件事水太深,不是自己能掺和进去的,因此调息了几遍之后,待身体稍稍回复,趁着那赤发道人与张衍说话之时,悄悄起了一道玄光贴地而飞,不一会儿就跑得没了身影。
那些来此的六川四岛弟子多是岛主的亲眷族人,见那后来到来的元婴真人也是对着那阵法禁制无法可想,他们也怕张衍记住了自己面目之后日后寻上门来,亦是如同孙娴一般,偷偷驾了遁光逃走。
这些人多数是玄光境界,张衍自无心来理会他们,撇了一眼小壶镜,见萧翮正在其中左冲右突,胡闯乱撞,脸上狰狞无比,嘴里还在嘶喊着什么。
张衍哂然一笑,这阵法虽不是什么凶绝大阵,但用来困住一个化丹修士却是绰绰有余,未得他的法令,此人再怎么使力,也是无法从中脱身的,到得他精疲力竭之时,再去擒他不迟。
这个道理萧翮也是知道的,但是以他的性子,却无法忍受在原地苦等,因此发泄似到处乱冲,以掩饰心中惊惧和惶恐。
张衍看了几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他原本想就此处置了此人,但却忽然想到一事,暗忖道:“瞧此人练得功法,倒极似是门中五功三经之一的《玄泽真妙上洞功》,如今大比在即,此人倒还有几分用处,不如暂且留着。”
他料定萧氏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但就此善罢甘休却也不太可能。
细想了一会儿,命镜灵取了几份道飞书法符过来,提笔写了几封书信,随后起了法诀发出。
这三道飞书有两道去往的方向,乃是正清院潘副掌院处和丹鼎院周崇举处,还有一道却是去往九城杨放鹤处。
他心中所思虑的是,今日萧氏为了萧翮居然遣了一位元婴真人前来,可见得此人在族中地位不低,他擒了此人之后,说不定萧氏中会有一些人急疯了眼,去寻田坤和陈夫人的麻烦。
同门争斗,通常都不会涉及门下低辈弟子,你能动他人弟子,也意味着他人能动你的弟子,是以先前万彰和文安为难刘雁依时被张衍所杀,潘副掌院得知原因后就那么一走了之了,事后正清院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正是因为这是极为犯忌的事情。
在张衍想来,萧氏身为五大族之一,顾忌地位身份,或许未必会派遣族人亲自前去动手,但以他们这等大族,只需几个暗示,自然可以驱令一些小世家替他们去卖命,便是出了事也可推个一干二净,是以此事不可不防。
将书信发出之后,他又把刘雁依唤了来,言道:“徒儿,你去秋师侄那处一封书信,将今晚之事原原本本说个清楚明白,知道了么?”
刘雁依聪慧,美目微微闪动,立时明白了师傅的意思,揖礼道:“徒儿明白。”
这是要将这事间接传到范长青手中,范长青知道,齐云天自然也就知道了,齐云天身为三代大师兄,一举一动皆有无数目光在观望注视,直接去信却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张衍用了这迂回的方法。
赤发道人回到族中之后,立刻将此事禀告了上去,等了半日,门中便有回复到来,只是他听了传话之后却是眉眼乱跳,一把将传话之人抓到面前,怒道:“大兄真是这么说得?”
那传话之人是个看去三十左右,眉上有痣的年轻修士,被赤发道人抓在手中,他倒是面色不变,镇定言道:“是,大老爷说了,此事他不便出面,就由您酌情处置,但需记着一点,不能让萧氏丢脸。”
赤发道人叹了一声,放开那年轻修士,摇头道:“此事谈何容易。”
但他也知,这事还真只能由他来出面,因为族中就他与萧翮的血缘最近,乃是嫡亲伯侄关系。
萧翰,萧翮两兄弟之父名为萧巩,因为资质不高,无力突破元婴之境,因此便想着转生重修,但族规有定,欲想转生之族人,则必先留下子嗣。
萧巩结发正妻也是大族之女,自是不肯为他这等毫无前途之人生养子嗣,因此在寿数将近之时随意找了一个女修生养了这两个孩儿,却没想到俱是资质过人。
赤发道人原本也是欢喜,以为他兄弟这一支算是后继有人了,可却没想到先是萧翰失踪,接下来又是萧翮被困,若是伤了性命,自己弟弟这脉便是绝了后。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萧巩当年临死之前,曾将自己一脉中所有修道之物俱都赠给了赤发道人,只求这位兄长能照顾好自己的后人。
赤发道人当年还未成就元婴,贪心这些东西,自是满口答应下来,还随口发了个誓言。
可如今萧翰不知所踪,眼见萧翮可能也保不住,他心中也是发急,只是在后辈面前不好明说,只好故作悲叹,道:“五郎啊五郎,是为兄之错,对不起你,没有能替你管教好这两个后辈。”
那年轻修士沉声言道:“二伯父何必忧怀,在小侄看来,此事也不是无可挽回。”
赤发道人神情一动,看了看眼前这个眉上长有双痣的年轻修士,忽然露出几分期冀来,道:“十五郎,听闻你在小辈之中素有主见,拿得定主意,你来说说,此事该如何做?”
那年轻修士笑了笑,道:“小侄能有什么主意,无非是去找那张衍,求他放人罢了。”
赤发道人一听,失望摇头道:“那张衍岂肯答应?瞧那族中的意思,也是不想我等打上门去,免得为他人做了嫁衣,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可想?难道真要我低三下四去不成?哼!那还不如让那个小畜生死了算了,免得活在世上丢脸。”
年轻修士呵呵一笑,目光闪动,道:“二伯父莫急,那张衍也不是毫无破绽可寻,小侄早已打听清楚,此人有一个徒儿名为田坤,如今正在那九易城中……”
他虽未把话说透,但赤发道人立时就回过味来了,侧目道:“你的意思是……”
年轻修士冲他点点头。
赤发道人沉思起来,既然张衍擒了他们萧氏之人,他们也可以擒张衍的徒儿,想了半天之后,他缓缓开口道:“好,那便如此了,不过这事需要做得隐秘……”
年轻修士拿起桌案上的杯子轻轻啜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言道:“不劳二伯父操心,小侄来时便已遣了人去,相信稍候便有消息到来。”
赤发道人微微一惊,沉声道:“你遣了何人前去?”
年轻修士笑着言道:“二伯父放心,自然不会是我萧氏族人,便是他们想去,出了这等事,他们也是出不了门的。”
赤发道人心中一定,道:“那便最好了。”
两人在阁中耐心等着,过了有一个时辰,一道飞书传入窗棂,年轻修士起手拿住,拆开一看,不由叹道:“好个张衍,却是先我一步。”
赤发道人皱眉道:“莫非有变?”
“小侄所遣之人赶到那处之后,却发现有正清院弟子在四周徘徊,另有范长青的弟子秋涵月陪在那张衍徒儿身侧,因此他们不敢动手。”
年轻修士把书信往桌案上一放,冷笑道:“岂有这般凑巧之事?分明是张衍遣人过来做了安排,此人果然不简单。”
赤发道人眉头打结,闷闷坐在那里不言语。
年轻修士极为自信地笑了笑,道:“二伯父放心,这只是小道而已,成与不成无关紧要,小侄另有一法,可逼那张衍交人,如果顺利,还可让师徒一脉互相攀咬。”
赤发道人看了过来,意露问询之色。
年轻修士深沉一笑,道:“听那六川四岛弟子所言,萧翮当时是与那张衍签了那绝争斗书的,可张衍却忘了一件事,此斗书固然有用,但却需发一份前往正清院,由执事或者掌院观览之后才可作数,否则就是私斗!”
赤发道人听到这一句,眼前微微一亮,不觉点头道:“侄儿说得有理。”
溟沧派中弟子虽有讨争,绝争之举,但山门之中也恐弟子互相之间不择手段,因此才定了这份门规。
年轻修士继续言道:“既是私斗,那么我们便可告到正清院去,小侄先前听闻庄不凡曾与张衍也有几分龃龉,甚至还因为张衍曾被掌门责罚过,那么如今我等就去找他,让他这个自命高洁之辈来做裁正,且看他会作何处置此事。”
赤发道人琢磨了一会儿,他倒并不十分看好这个法子,那庄不凡再怎么说也是师徒一脉之人,怎么会偏向他们一边,不过这人古板的很,至少明面上极为讲究门规,况且他眼下也没有他法可想了,只能点头赞同道:“倒是可以一试。”
他又看了自己这个堂侄几眼,颇为惋惜叹道:“十五郎你倒是不错,可惜你资质太差,修炼了三十多年却还是明气一重境界,此生怕是无望大道了,唉,天妒英才啊。”
年轻修士听了这话,却是满不在乎地言道:“这身体乃是父母上天所给,资质不佳也不过是去转生而已,小侄早已看开了。”
然而他眼底却闪过一丝异样光芒,于心中忖道:“资质不佳,此生便没有机会了么?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