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楼扬了扬手中纸张,大笑道:“师兄有此本事,还担心什么生计?在下与那些师兄弟想来今后要常来叨扰了。”
只用区区些许米粮钱货就能解读道书,对他来说那可是捡了大便宜!眼下张衍虽是落魄,将来必有出头之日,像这样的人现在不结交,以后可没就没那个机会了。
张衍当即起身,一拱手,道:“如此,那就多谢师兄成全。”
闵楼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张师兄倒也是个妙人!”
张衍笑而不语,可不是所有人都像闵楼这般对自己有信心,不过既然他说到愿意找师兄弟照顾自己“生意”,不管是否客套,干脆先把话说死,让他推脱不得。而且看起来闵楼也不是一般的修道弟子,一来二去,自然能攀出交情,何乐而不为?
闵楼随即告辞而去,临走时对钱财绝口不提,张衍也不多问,神情笃定,似乎彼此都忘了这一点。
待到午时,四个仆役打扮的人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千丈岩凉亭前,当先一人向张衍恭敬行礼,道:“可是张公子?我等是闵公子仆从,遵公子吩咐,将这些米粮钱财送至公子居处。”
张衍点点头,道:“诸位暂且等候。”
他不急于回转,这些仆从倒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静静候在一边,这一幕自然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
只是这一天除了闵楼之外,并没有人再来照顾他的生意,只有寥寥几人问上求问两句,不论何人,张衍都是一一作答,一直到日头偏西这才收摊,带着四个仆从推着独轮车返回居住。
张衍刚刚离去不久,一个三旬出头的中年文士急匆匆赶来,却发现早已人去亭空,不由连连顿足,满脸懊恼之色。
第二章 蚀文天书,我自观读
“纹银三百两,米谷五百斤,鲜肉二十斤,腌肉和各类蔬果三百斤,上好宽袖道袍、冠带、鞋袜各三套,紫铜养气炉一只……”
张衍看着手中这份清单,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另有一些散碎日用物件不在其中,他暗叹闵楼好手笔,这些粮食即便放开手脚来吃,也足够他吃上整整一年的,可以说是彻底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平心而论,若要以今天解读道书的价值来看,其实是卖不出这个价钱的,即便到观中上师那里请教,也用不了这么多。
不过考虑到这里面还有闵楼刻意结交的因素在内,张衍也不矫情,全数收下,只是这个人情却是结结实实承受了下来。
沉思了一会儿,他写下一封书信,寻了一个杂事道童过来,嘱咐他改日采买时顺便送下山去。
将所有东西安置妥当后,张衍闭门打坐,“一气清经”虽然只是入门心法,但修炼之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更是深知基础的重要,穿越来这么多天来,却没有哪怕片刻放松。
一夜无话。
第二日辰时初刻,他依旧去了千丈岩那处凉亭,却意外发现早早有人在那里等候。
这人三十出头,却两鬓微白,眉目间略见憔悴之色,手掌中还托着一只楠木书匣,他远远望见到手持竹幡的张衍走来,赶忙匆匆上来一礼,道:“可是张衍张师兄?”
张衍立定,态度谦和的回礼道:“正是。”
“在下德修观赵元,闻听张师兄擅解蚀文,特以来此求教。”
赵元将手中木匣打开,露出一本薄薄道书,他仿佛怕碰损这本道书,轻手轻脚地取出,再捧至张衍面前,恭敬道:“若能解在下心中疑惑,必不亏待师兄。”
张衍看赵元对这本书视若珍宝的模样,又看了一眼那只精心打造的楠木盒,微微一笑,将手中竹幡靠在一边,从袖子取出一块白帕擦了擦手,这才将这道书接过来。
见到张衍的举动,赵元心中不禁对他升起了几分好感。
书一入手,张衍略略一翻,便发现这本道书只有上册而无下册,显然是不愿让他看全,这也在是情理之中的事,他笑了笑,又将道书交还给了赵元。
赵元脸色一变,急道:“张师兄,莫非有甚不妥?或是……”他语声一顿,狐疑地看了张衍几眼,难道是闵楼对张衍能力有所夸大,其实对方根本无法解读这本道书?
张衍摇摇头,笑道:“师兄莫急,此书尽在吾心中矣。”
这半部道册不过区区数百字,现在他的记性越来越好,又精研蚀文数年,自然看一遍就记住了,而且他还要靠这个来宣扬自己的名声,当是要摆出一副高人姿态。
“哦?”赵元吃了一惊,不过神色间却是有些将信将疑。
张衍不疾不徐走入凉亭,将背后竹篓中的笔墨纸砚摆到石桌上,从容坐定后,这才提笔写字。
他刚才就看出,这本名为《永川行水书》的道书,其实只是一本仙游杂记,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不多时,就将这半册道书解读出来。
还没等墨迹干透,赵元就急急将那几页纸抓在手里,迫不及待看了起来,初看的时候他还满含期冀,可是没多久,他脸色就越来越差,翻来覆去看几遍之后,他颓然长叹一声,道:“原本我还不信,没想到果真如此,枉我还花了偌大心思……也是,妙法真籍,我辈哪里能随意看到,我今番也是蒙了心窍啊!”
张衍讶然道:“师兄何出此言?”
赵元面露苦涩之意,道:“师弟你也知道我等记名弟子修道艰难,便是那些衣食丰足,金玉满堂之家也要时不时给那些恶奴上些供奉,才能求得些许法门,不瞒张师弟,前日里观中卞师兄说若寻得一斤滟沉沙,便允我一本道书,哪知道……唉!”
张衍顿时了然,无论是善渊观还是德修观,抑或是泰安观,真正的入门弟子都只有区区十数人,他们平日是潜心修炼,日常杂事都交给身边管事操办,这些人虽说是管事,可却不要小看他们,他们也挂着记名弟子的名头。入门弟子平日解读道册之后总会留下些手抄本,这些仆役暗暗抄录一些,分卖给记名弟子或者一些向往修仙的富贵人家,从中渔利。
不过这其中也分三六九等,如果不是真正的豪门贵府,他还不给你脸色,只拿一些杂书打发。
三大下院之间流传的道书,多数都是这么来的。
赵元虽然家中累世经商,算得上殷实人家,但是和那些王公贵族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张衍之前所顾忌的对象,正是这些“豪奴”,这些人能量大,多数又和入门弟子有勾连,一般弟子是绝对招惹不起的,坑了你也白坑。
这次也是赵元求道心切,听闻某位入门弟子正在四处搜寻五行神沙,愿意拿出几本“正宗道书”供众位师兄弟参详,他一狠心,便搭上了此人管事的门路,不但奉上了一斤水月滟沉沙,还顺手还送去了大堆财帛,以求获得一本真籍宝录。
赵元本来以为这本“道书”定然是仙家妙法,没想回来一翻,发现只是一本游记方志,比寻常练气术还要不如,心中不禁大为懊悔,但又唯恐是自家推演蚀文出错,数月之内,他又花费大批钱财陆续请教了几名入门弟子,结论都是一般无二,正绝望之际,在闵楼那里听闻张衍在蚀文解读上颇为了得,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甘心之下又拿了半本道书过来请教张衍。
“上山六载,今日这番算计又落空,想来是与玄门无缘,还不如回老家经商。”
赵元已有三十八岁,眼见修道艰难,屡受挫折,不免灰心丧气,有了下山的心思,他看着那半部道书,不由怒从心头起,一把抓在手中正要一撕两半。
听了他这番话,张衍目光一闪,突然伸手抓住赵元的手腕,道:“师兄且慢。”
赵元愕然抬头。
张衍看着赵元,沉声道:“若师兄信得过我,可否将此书下册与我观看?”
赵元听出张衍话中有话,犹豫了一下,道:“师兄何意?”
张衍诚恳说道:“恕我直言,蚀文道书讲究浑然一体,前后映照,贸然分开徒然不解其意,方才我观此书,有些地方还颇有玄妙,或许……”
“哦?”赵元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衍,似乎有些明白了张衍话中的意思,浑身不自觉颤抖了起来,“难,难道……”
张衍笑了笑,道:“尽人事,听天命。”
赵元咬咬牙,站起身一跺脚,道:“好,我便与师兄一观!”他本来已经绝了这门心思,可是张衍的话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尽管依旧非常渺茫,但他又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看着赵元急急而去,张衍起身踱步,曼吟道:“古有永郡,又名川德,地势高隆,八水汇聚,如卧虎盘岗,南望东洲,又如潜龙俯滩,欲入北海……”这几句话他越读越觉得很可能有什么暗指,本来他也只当这本书只是一本游记,只是刚才赵元说到有缘无缘,他突然想起道门前辈一向喜欢摆弄玄虚,增设心障,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玄机。
不到一个时辰,赵元气喘吁吁地赶回,他一句话也不多说,从怀里扯出一本道书就塞进张衍手里。
张衍点点头,不紧不慢坐下翻阅,赵元紧张地看着他的面庞,心下患得患失,不过张衍一直表情平淡,看不出丝毫端倪。
待整本下册看完,张衍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这次他十分肯定,有龙有虎,分明是说坎离交汇,八水则代指八脉,行水即是行脉!
整部道书所用的蚀文极是粗浅,哪怕是资质愚钝的人都能看懂一二,偏偏又将上乘的筑元法诀用游记的方式写出,但如果不是真心研读,道心常在的人,还真是会错漏过去,这位仙师可谓用意深远。
只是现在他在考虑另一个问题。
是否要告诉赵元呢?
按理说,就算推说此是游记无疑,赵元也拿他毫无办法,还不至于引起他人注意。
不过转念一想,这只是一本筑元道书而已,眼下虽然难得,但与漫漫修道之途一比,那就什么也算不上了,这样做既没有好处又阻人向道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张衍缓缓抬起头来,双手一拱,微笑道:“恭喜赵兄了,《永川行水书》实为《永川行脉法》,实是一本不可多得的筑元道书!”
赵元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浑身颤抖着说到:“当真?”
张衍叹道:“若师兄将两册道书置在一起解读,说不定早已有人看出……”
赵元摇摇头,道:“不然,师兄君子,换了旁人未必会如实告诉赵某,师兄实乃赵某命中贵人也!容赵某一拜。”
他弯下腰,对着张衍郑而重之行了个大礼。
张衍赶忙将他扶了起来,道:“这位前辈借水喻气,微言大义,整篇法诀如剖鱼刮鳞般坦呈眼前,甚是难得,师弟我有心一试,不知赵师兄可准我加以修行否?”
赵元一怔,这本道书凭张衍的记忆显然已经全部记下来了,就算暗中修炼他也无可奈何,现在却仍然向他征询,显然这是尊重自己,心下更为感动,连忙道:“哪里哪里,师兄如此说却让小弟羞愧,师兄大德无以为报,此书尽可习得。”
他摸摸了身上,觉得原先准备的一囊珍珠似乎拿不出手了,想了想,他从怀中拿出一封纸包,双手递到张衍面前,道:“今日匆忙,未携珍宝,此为五行神沙中的‘玉圭沙’,尚值些许银两,请师兄务必收下,来日还有补报。”
张衍也不推脱,坦然接过,又提醒了一句:“师兄今日心绪大起大落,不宜修行。”既然做了好人,那就索性好人做到底。
赵元连忙点头谢过,他望了望张衍,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小声道:“师兄,解读蚀文固然大好,但未免会遭人嫉恨……”
听到这话,张衍神色严肃了几分,认真道:“师兄不必担心,师弟我自有打算。”
赵元点了点头,既然都是明白人,那么话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他拱手道:“如需助力,只需师兄开口,赵某力所能及,定不推脱。”再次郑重一礼后,他转身离去。
张衍望着对方背影沉思起来,看来赵元也是对自己推心置腹了,刚才那句话不是把他当成至交好友看提也不会提起。
解读蚀文看似平常,但实际上却是从那些入门弟子的杂役那里虎口夺食,原本他们先卖道书,再卖解读后的手抄本,可以连着赚上两笔,现在等若给张衍横切一刀,断了一条钱财来路,现在还好说,不过时日一久,必然会引发他们的不快,后果就很难以预料了。
赵元的担忧就是来源于此。
要说如今张衍钱粮充足,按照常理,似乎不必再靠解读蚀文谋生了。
然而他的筹谋哪里会是这么简单!
他是一个修道者,自然明白只有修为才是根本,赚取钱粮不过是顺手为之,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藉此吸引善渊观上层的注意。
张衍在末日世界里混迹了七年,甚至还一度进入了幸存者营地的核心层,他很明白,上层与底层最本质的区别其实只在于两个:一个是对资源的掌控和分配,另一个就是不对称的信息量。
虽然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道理却是共通的。
溟沧派作为修道大派,只是下院善渊观内类似他这样的记名弟子就有三百多人,另有杂事道童千多人,可真正的入门弟子只有十多人。
可偏偏是这十多人和观中三名上师掌握了所有的修道典籍。
善渊观入门弟子一般都在苍梧山第六峰捉月峰修炼,不是熟识的人轻易难得一见。观中上师倒是每月开门讲道,不过没有常年“供奉”,想要获得道门法诀,那也是休想。
张衍不是豪奢富贵之家,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的,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扬名!
名声一大,即便不能获得某位上师慧眼赏识,也有机会结交入门弟子,一旦进入他们的圈子,那么获得上乘法门的可能性就大多了。
而在解读蚀文上的能力,就是他的敲门砖。
在这些人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之前,他怎么可能停下脚步?
至于可能面临的危险,他微微一笑,如果是往常他肯定不会这么冒险,不过这几日……
他眯眼朝苍梧山主峰神来峰的方向看了一眼,此正是大好时机!
第三章 凝气筑元,神意为乾
酉时,张衍回转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