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神情陡然一肃,冷声言道:“我为掌院,此次召集下院诸弟子,居然唤其不至,置门规于何地?马守相,将此人九人名姓划去,逐出下院,不经我令,再敢入下院者,斩!”
马守相听得此言,立时精神一振,道:“是,遵掌院谕令。”
他把袖子一撸,提起笔来,刷刷几笔,就将这九人名姓从这名册之中划去。
底下二十余名弟子顿时一阵骚动,面上惊愕,见张衍是来真的,立时有与那九名弟子平素交好之人大急,对远处下人使了几个眼色,那些下人也是会意,急急跑出去知会。
张衍看得清楚,他并出言阻拦,只是冷然一笑,随后环视一圈,放声言道:“百余年之前,下院每八年只取三人为真传弟子,便是八十年也不过三十名而已,而如今这百年来,真传弟子竟以十倍计数,致使良莠不齐,优劣难分,我既到此,便要汰弱存强,去芜存菁,尔等需谨记在心了。”
他话声才落,就听空中有人言道:“新掌院当真是好气魄啊。”
众弟子抬首看去,只见九名弟子乘飞舟而来,为首一人峨冠博带,貌相端正,身上有股大族弟子方有的锐气。
那飞舟往峰上一停,那名为首弟子下了飞舟,往此处而来。
他走来之时,左右弟子纷纷避道,口称:“韩师兄。”
此人到得张衍面前站定,他认真看了一眼张衍,先是一副警凛之色,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轻松了下来,拱手道:“掌院,我等此来,并非求你收回成命,只是来告知你一声,你今日把我等师兄弟逐出下院,明日我等便可再回来,只是到时,你这掌院之位却是未必保得住了。”
他乃是韩氏弟子,听得新掌院相召,根本不当做一回事,却未曾想对方居然明令逐自己出下院,不过他仗着自己身后韩氏撑腰,倒也不惧,大不了请了族中长老出面即可。
可是今朝如果就这么灰溜溜离去,而不作回应,将来便是回了下院,那又有何脸面留在这里?因此过来说上这么一番场面话,说完之后,他便转身欲走。
张衍眼芒一扫,冷声道:“见师不拜,口出狂言,目无尊长,明犯诫令,左右,与我拿下斩了!”
韩师兄显然有些惊讶,本以为只是对方恼羞成怒,威吓自己,随后见得那两个魁伟力士上来,果真是要动手,时惊怒交集,大声喊道,你敢!”
那两名力士面无表情,上来将其一把拎起,按在地下,这时他方才感到害怕了,大叫道:“你敢杀我,我乃是韩……”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力士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就把头颅切了,血流了一地。
这场面顿时看得底下众弟子头脑里一片空白,脸色煞白,不知作何反应。
便是马守相也是怔住,他原先只想着张衍或许是惩戒一番,可没想到他当真会杀人。
张衍目光扫来,看得那剩下八名心底寒意大起,都是战栗不已,他淡淡言道:“把那八人也一并杀了。”
那八名弟子吓得亡魂皆冒,知道对方是动真格的,此时哪里还摆什么大族风范,当即下跪,喊道:“掌院饶命。”
力士哪里管他们说什么,都是上来一抓一个准,按到在地,毫不迟疑把刀落下,只听噗噗入肉斩骨之声,八颗头颅登时滚作了一地,满场俱是血腥气。
张衍抚了抚衣袖,淡然自语道:“少得几人,视野倒是开阔了不少,只是下院弟子犹嫌多了些。”
他赤裸裸地说出这番满蕴杀机之言,下院弟子脖子里直冒寒气,一时都是噤若寒蝉,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
连三名执掌也是看得浑身发抖,一次杀了这许多世家弟子,世家若追究下来怎么办?
他们担忧,张衍却是淡然自若,丝毫不俱。
掌门让他来此,这是要他来卡住世家的脖子,如同套上一圈松紧由心的绳索,让他们乖乖就范听话的。
对付这等下院之辈,根本无需和他们玩什么鬼谋。
他以门中十大弟子的身份坐镇下院,就是以势压人,你若不按我规矩来,那便一剑斩了,看谁还敢出挑。
至于世家反击,便是再大的压力,也有掌门替他顶住,绝不会让他来此便立刻下台,是以尽可放开手脚施为。
张衍目注下方,神情平静言道:“我名张衍,奉掌门之命,忝为下院三观之主,今后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尔等只需听着就是了,若有违抗,休怪我剑下无情。”
张衍?
在场下院诸弟子听得此名,都是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丹成一品之人,门中十大弟子之一啊!
震惊过后,心中都是叫苦不迭,他们又怎知门中竟派得这么一尊大神来此?登时觉得,那韩师兄九人当真是死得冤枉!
第九十章 再收奇宝,经罗书院
张衍连杀九人之后,当即立下数条重规,条条严厉,稍有不慎,就是逐出下院的下场,苍梧山三观一片哀鸿遍野。
需知张衍如今不仅仅是三观掌院,还是跃天阁掌阁,下赐由他一手把握不说,便是你能从下院开脉出去,赐下何等样的洞府也是由他说了算,可以说是自上而下拿住了真传弟子的晋身之路,叫他们不得不乖乖听话。
待世家得了这消息后,已是一日之后了,就在他们还迟疑不决之时,张衍又有了后续动作。
二十多年前,他在下院之时,弟子名额才得二十八人,就是后来算上他,也不过是二十九人而已,便是如此,门中下赐也还是捉襟见肘。
而如今,想是那三泊湖妖已灭的缘故,是以下赐宽裕了一些,扩至了三十六人。
现下被他剔除了九人,当要补齐。
张衍当日就写了一封飞书往齐梦娇处,后者自是会意,不动声色送来四名弟子。
这四人皆是自九城之中选出,一个个都是资质过人,眉眼通挑,张衍也不去问他们老师是谁,将汪氏姐妹与他们一起安置入下院,一样列为真传弟子。
非但如此,他还放出话去,允许世家名门,盛族及寒谱弟子来下院之中修行。
这些小世家与五大族和十二巨室不全然无法相比,尤其是那三千寒谱,皆是没落世家弟子,若是没有什么难得机缘,几乎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
以往下院弟子名额全让这十七个世家占去,根本没有他们的份,可是如今张衍却开了这个先例。
听得这消息后,有不少小世家出身的弟子先是吃惊,再是蠢蠢欲动。
人人皆能看出,如今师徒一脉复振在即,此大势已是不可阻挡,既然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又何必坚辞不受呢?
如今张衍是执掌,敢有如此动作,若是换得一个人去做掌院,谁又能保证有此胆魄?
是以尽管有许多人顾忌大族反应,仍在观望,但确有大胆之辈跑了过来。
张衍挑挑拣拣,又补了三人上去,其中一名出身名门,两名出身寒谱,没多久就又将三十六弟子名额补满。
此一举动,似是卡了一根刺在五大族和十二巨室喉咙之中,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甚至难受。
商议了一番后,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来了个不了了之。
一晃过去三日。
这一日,张衍正查验一名弟子功课,检视其蚀文造诣,几句话便问得其汗流浃背,脸色发白。
忽然之间,他心有所感,向外张望了一眼,起袖挥了挥,那名弟子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了下去。
张衍起身向殿外走来,到了宫观之前,瞧了过去,只见那里站着一名双目深邃,两颊消瘦的灰袍道人,正在那里看着满山青绿。
他神色一动,不慌不忙上前稽首道:“原来是霍师兄到此,师弟有失远迎了。”
霍轩回转身来,和蔼一笑,还礼道:“张师弟多礼了。”
张衍见他眼神之中蕴含无数丰富情感,却偏偏又给人极其孤独浩渺之感,倒也颇觉奇异。
那日在大比之上,对方也未曾给这般感觉,心中转念,想来这是此人突破元婴境界之后,功行有所增进的缘故。
霍轩侧首看了看山下,感慨道:“两百余年未曾来此,山中景物依旧,不免睹物思人,多看了几眼,张师弟,为兄也是寒谱出身,知道这些弟子修行不易,你此举倒是给了他们一条出头之路,为兄心中是极是欣慰。”
张衍淡淡一笑,道:“霍师兄如此说,那定是有人不满了。”
霍轩笑了笑,声音转沉,道:“我那爱妻,听闻你在下院那些行事之后,一心想让我来压一压你,说来可笑,似她这等碌碌之徒,又怎知我辈心中之念?”
张衍听他言语中对自己那道侣毫不客气,说到“爱妻”两字时,也是语气冷漠。
休看霍轩是那十大弟子之首,今日又练就元婴,但终归是以寒谱身份入赘陈氏,怕在族中地位也是不高。
此刻长空之上,忽然传来一声清长雁叫,两人不觉抬眼看去。
霍轩看了一会儿,忽然叹道:“张师弟,大道难寻,为兄我便是入得元婴境界,也不过得享千载寿数,入得此门,并不觉如何喜悦,反而更感如履薄冰,三大重劫,魔劫在先,一个不慎,便是灰飞烟灭之局,不得不慎。”
张衍倒是第一次听闻三大重劫之说,只是见霍轩似是无意深言,心中转念,待到闲暇之时,定要去问一问周崇举,看他可知。
霍轩又把目光落下,看了他一眼,伸手入袖,将一物拿了出来,递过来,道:“此物名为‘素岚纱’,乃是当年我突破壳关之时所用,为兄我为陈氏赘婿,几个徒儿也皆是陈族弟子,并不和我心意,此宝留之无用,便赠与师弟你吧。”
张衍微微一笑,坦然收下,拱手道:“那就谢过霍师兄了。”
他人送上门来之礼,他从来不辞,至于他收下霍轩之物会否让人误解,那只是无能之辈才会做此想。
如今他为十大弟子,名分已立,只有他人反过来想着怎么结好于他,而不来计较这等小事。
霍轩也是一笑,道:“张师弟,你好生修炼吧,如今我为十大弟子之首,你若是功行上有甚不明之处,可来为兄处讨教,未来你之成就,当不在为兄之下,告辞了。”
他拱了拱手,便纵身而起,化一道金红耀芒破空飞去。
张衍心中忖思,霍轩今日来此,必定与他接掌下院有关,不过此人手段高明,并没有用那凌迫之势,反而温言和语,从头到尾,也没有劝说他哪怕一句。
他不禁笑了笑,即便此人不来,他也不会再有所动作了。
他如今有这下院司职,那是因为他乃门中十大弟子之一,而能得入此位,那是因为他这一身修为摆在此处,是以唯有修为方是根本,他自不会本末倒置,失了本心。
他负手背后,眼望远峰,下来一段时日,当要苦心修行,以求早日突破壳关,踏入化丹二重境界。
又是三日过后,张衍将诸事理顺,就将后续事宜交予三位执掌,而自己则取了那昔日埋在此处的那龙商星鼎,便潇洒出得下院,驾云而起,驰奔东南,往经罗院而去。
此院为门中九院之一,是一座在云海之中的浮州,此处规矩森严,除却门中十大弟子之外,只有为门下立下大功的弟子可入,便是如此,他们也要有师长相陪,方能来此。
张衍剑遁神速,行不了多久,就见前方有一座碧水清清,琼花香树遍布的飞屿自云中露出真容来。
这飞屿之上有一座山岳,上有土台,高入云巅,乃是一处观星楼,两侧有三座九重馆阁,均是以玉石垒砌,门做拱形,并无匾额,靠在崖壁之上,周围引流植花,台榭清雅,玉泉淙淙,不染杂尘。
张衍剑光一敛,落在那楼阁之前,自一条碎石小径迈步拾阶而上,耳畔不知从何飘来渺渺筝音,侧耳细听,只觉杳然深远,心境静谧,一片空明。
山道口上有一名执事道人一摆拂尘,走上前来,稽首道:“张师叔到此,有失迎迓。”
张衍目光一转,微微颌首,跨步入了禁门,抬头一看,见密密麻麻,不知计数的洞龛出现在眼中,其中摆满了一捆捆的玉简,齐整排列,环壁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皆是放出莹莹光华,照彻此间。
另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各开一座拱门,想是去往他处塔窟。
正要举步,却见一长裙粉衣的女修正站在左手抄廊中,露出无限美好的侧影,正手捧香卷,翻阅道册,似是觉察有人看来,她回眸一瞥,细眉微动,道:“原来是张师弟来此,有礼了。”
张衍也是稽首还礼,道:“韩师姐有礼。”
韩素衣轻点螓首,这时从跑出来一个粉妆玉琢女童,手里拿着一本道册,欢呼道:“师傅,师傅,徒儿找到啦。”
韩素衣蹙眉叱道:“有师长在此,怎可这般不成体统,还不快些来给张师叔见礼。”
那女童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了一眼张衍,学着大人的模样万福道:“碧馨见过师叔。”
张衍笑着点了点头。
韩素衣一把挽过那女童,牵住她手,神情淡淡言道:“张师弟想来是要寻那五功三经的吧?这倒也是不难,北塔窟中便能寻得,但若是别家功法,却是难觅,此处道籍浩如烟海,数不胜数,我只为徒儿寻一本合用道功,就用去了三日,颇是费神,师弟当也需一些耐心了。”
张衍一笑,拱手道:“多谢师姐提点。”
韩素衣不再多说,万福一礼,携那女童飘然而去。
张衍心中一转念,笑了笑,就把那执事道人唤来,道:“此处可有适合女修所学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