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道人忍住将此人一拳打死的冲动,哼了一声,便驾起飞鹰,往邯京追去。
只是已然迟了,去往京城的一路之上,果是渺无人踪,确实如那护卫所言,商队因已是入得邯京了。
这时眼帘之中出现一座占地广大的人间州城,甫一接近,就有一名白发道人踩着法器来至面前,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是哪家宗门的弟子?难道不知不可在邯京之上飞遁么?”
不可在邯京飞遁,这是三宗立下的规矩,邓道人自也是知道的,只是心中烦躁,便未曾注意。被对方一顿呵斥,还不能还嘴,心中更觉恼怒,他忍住气,拱手道:“这位道友,是我莽撞了。”
又告罪了几句,待对方容色稍霁,他方得退去,出得去十数里,心中已经怒火盈胸。
他之所以抽在此刻动手,并非无由,是那王夫人夫婿死后,原先那道道宫符诏便已无用,不能护持商队了。
此次王夫人上得道宫,便是重新请一道符诏来的,此间就是一个下手的空隙。
若是此次王夫人得了他几位师兄弟照应,他想再要动手,那便不可能了。
他咬牙切齿道:“两个野道士,坏了我的好事,便想一走了之?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把袍袖一挥,他怒气冲冲回得自家洞府。
到了分坛之中,他拿出两人形貌拓影,掐了一道法诀,就将其分散发向他处分坛,随后冷笑道:“任凭你们跑到何处,我也能将你们找了出来!”
列玄教为中柱神州三大宗门之一,各国州城郡县俱有分坛,拓影图形一旦发出,只要分坛中人看见了,便知这是教中弟子要拘拿之人,必会出手相捉。
不过如是对头实力过于强横,或是出身大宗门下,则需上禀总坛,不得擅自行事。
邓道人只以为是两个小宗跑出来的野道士,也不知其是从东华洲而来,根本未曾放在心上,否则必会按规矩办事。
此时张衍早已辞别王夫人,携了鱼鼓真灵和山河童子,往中柱神州遮屏山赶去。
这一处地界是去往昆屿的必经之路,此山横在中柱洲之东,也是直插云霄,形似一把竖起的木梳,将道路一分为二,从高处是过不去的,唯有从地底山腹穿行。
此番虽无人引路,但临别之时,王夫人赠了一副秘图与他,此图为王氏历代所传,凡是山间地底壑道皆以红笔线描注明,图中所记,不但遍及宋国疆域,便是齐国与卫国也在涵盖之内,且其中还有数条唯有王族方知的密道。
这看得山河童子也是颇感惊奇,如此详细的地图,就算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如无数百年之功,绝无可能完成。
有此一图在手,足可令一家族门为之兴盛。
此次如不是张衍出手帮了王夫人大忙,且这女子又看出二人来历不凡,绝非红尘中人,那定不会以此物相赠。
中柱洲地域广大,张衍哪怕飞遁迅疾,却也用了半月时日,方才寻到了另一条壑道。
与别处深埋山中不同的道途不同,此壑道之前,有一道可供四马并驰的大道,石板路修葺的很是平整,到了尽头处,还有一排排玉阶通往半山腰。
张衍目力高明,站在山下,便能看出那设有一座法坛,有数名身高体壮,形似力士之人高举金箔大棒,描金罗盖,牌楼之下,还悬挂有金铃彩结,玉饰铜环的幡旗,数名身着杏黄色道袍的道人立在那处,摇铃唱法,嘴中念念有词。
法坛供案之上摆满供品,其后有一尊半人高的黒木雕像,张衍看得清楚,此正是曾在之前见过的翼崖上人。
那些客商旅人每过去一人,就在那神像面前跪下,拜了一拜之后,这才往洞中去。
张衍叫住一名过路的白发老者,询问道:“这位老丈,这山上法坛是作何用途?”
那老者见他一身道袍,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便如实回答道:“这位道长怕是云游到此吧?这遮屏山腹之中多妖魔异兽,往日里只躲在山中,可近年来胆子越发大了,居然还有跑出来伤人的,因此上月国主请了列玄教在此开坛授符,过路之人,只需买得一张符箓,此行路上便可平安。”
张衍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那些跪拜之人皆是列玄教的信众么?”
老者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声,摇头道:“并非都是信众,不过那几位道长有言,要过得此关,必须要跪拜那教中神仙不可。”
张衍了解了此间情形,谢过这老者,便往山上走来。
既然是有宗派在此设坛作法,他也无意与其冲突,到了那几名道人面前,命山河童子递上一匣玉珠,对面那道人打开一看,面露喜色,对着张衍一个稽首,便侧身让开去路。
张衍也是一个回礼,他方要过去,却有一名头戴纯阳巾,留着长须的道人走了出来,把他一拦,道:“这位道友,原本唯有我教信徒,方可入山,不过两位也算是我道门中人,也不为难你们,只需在此神像之下祭拜一番,便可放你等过去。”
张衍眉毛一挑,道:“道友,那些百姓也还罢了,贫道另有宗派传承,岂能祭拜他派祖师?”
在那些百姓看来,翼崖上人乃是神仙,拜一拜,便是没有好处,总是无有坏处。
但在张衍看来,却是不一般了。
修道人之只跪三者,一为天,二为地,三为师,别说这翼崖上人未曾飞升得道,便是成了真仙,也是别派祖师,又与他何干?
长须道人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嗤了一声,笑道:“我观道友,怕不是三大宗派出身吧?能参拜我派祖师,乃是你等福气,似你们这等小宗祖师,也没甚本事,不跪也罢。”
张衍目光中闪过一道冷意,道:“贵派言语辱及贫道宗门,若是不收回此语,休怪贫道无礼。”
那长须道人眼睛一瞪,道:“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
就在这时,一名道童匆匆奔来,在他身旁耳语几句,这道人脸色一变,上下看了张衍几眼,随后倒退一步,道:“我道哪里来的野道人,这般不驯乖戾,原来是邪道妖人,来人,与我擒下了。”
他一摆拂尘,立时有二十余名力士围了上来。
在东华洲,力士不过是护卫侍从一流,而在此地,就算将领统帅,王侯公子,为了使得自己能延寿添福,不惜花费钱财,请三大宗门之人来开坛做法,把自己炼成力士,因此传承法门也是不少。
而眼前这些力士,俱是自小以秘药灌养,哪怕是遇见玄光修士,也能上前搏杀。
在场除了张衍之外,还有那些上山过路的商贩客旅,敢千里行道,都是一群大胆之人,眼下见得出了事,非但不惧,脸上还流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
张衍一声冷笑,把袍袖一拂,一道烟气飞出,霎时将那二十余名力士卷成了滚地葫芦。
那长须道人见状一惊,未曾想到眼前这道人这般凶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挽起袖子,跑过去将供案后那一尊神像捧了起来,正要借像上法力施展道术。
张衍冷然一笑,把袖一拂,就听一声大响,一道水光闪过。
待围观众人看去之时,都是大惊失色,面前早已是空空如也,不但那道人和数十名列玄教门下弟子消失不见,就是那石砌法坛也是空空荡荡,一齐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列玄追缴
张衍清了那列玄教法坛之后,便入了地壑通道。
他找了一处方石坐下,就将那长须道人提了出来,未有费多大气力,他便问明了详情。这时方知,原来是自己成了列玄教各处分坛欲要缉拿之人。
对此他毫不在意,就算没有这档事,今日要过这法坛,也不见得能善了了。
此时他忽觉地面微震,侧目一望,只见一头头生独角,身躯粗壮的五彩凶牛自转角过来,口鼻中呼哧有声,见得此处有人,双目凶芒毕露,吼叫一声,便迈开四蹄,低下头颅,将顶上独角对准前方,悍然冲撞过来。
那长须道人看得脸上惊恐,想要逃脱,奈何身躯被制,动弹不得,急得头上出汗,只是道:“快跑,快跑,这是五色地行牛!”
张衍神情淡然,待那地牛堪堪冲到面前,轻描淡写一伸手,便将那独角牢牢抓住,任凭这头庞然大物如何使力,低沉吼叫,就是蹄下泥壤也翻了一层去,但在他手中,却仍是进不得半步。
长须道人般也没什么见识,见张衍如此神勇,也是惊愣,随后浑身一个激灵,这才知晓其厉害,想到自己处境,不禁害怕了起来,面上强笑道:“道友,方才那只是一场误会,你若放了我回去,我定当不再追究此事,便是那门中追索信令,在下也可设法撤了去。”
张衍根本不来理睬他,侧头看了几眼,见这头独角凶牛双目血红,神志不清,分明是被人下了恶咒,若是寻常山间精怪,在他面前,早就软倒在地了,哪还敢主动冲来。
他将牛头扳过一边,见其颈脖之下,赫然插有一根铜针,深入毛发之下,若不细察,绝不可能发现。
他一转念,不由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什么异兽出来作恶,这分明是列玄教故意御使这些五色地牛出来伤人,好借机收揽信徒,行得如此低劣手段,还拿此用来蒙骗世人,这哪里还称得上什么玄门宗派?
张衍目光一撇,见长须道人怀中所抱着的那尊神像,心中冷笑道:“徒弟徒孙不肖,你难道就没有过错?你门下弟子对我溟沧派祖师不敬,那也休怪我报以颜色。”
他一伸袖,风声过处,只闻“咔嚓”一声,就将那神像打得粉碎。
那长须道人看着手中的木屑泥粉,顿时愣住了,不一会儿,他浑身颤抖了起来,伸手指着张衍,难以置信道:“你,你竟敢打碎祖师爷神像?”
他像是疯了一般,面孔涨的通红,大叫了起来,“此乃教主亲赐神像,见此像者,如见祖师,你敢动手,便是对我列玄教不敬,哪怕上天入地,我教必定会将汝诛除!”
张衍大笑一声,道:“那我便等着尔等。”他站起身来,将水行真光一卷,就将长须道人与那五色地行牛带了进去,如今他孤身一人,又有剑遁之术,参神契功法随时可以踏出那一步,还有星枢飞宫在身,列玄教便是势力再大,他又有何惧之?
他又一招手,将鱼鼓真灵和山河童子收入法宝之中,便驾起剑芒,腾掠而去。
这一道光华在地腹之下如电飞驰,遇上坚石硬岩阻路之处,他根本不去躲避,直以剑光开道,只管闯将过去,是以行走得极其快速。
此时方才看出王夫人那副秘图的好处来,这地下路径如此广大繁杂,若是寻常百姓,便是认得,也不过寥寥几条,去往千里之外,怕就不识了,也就这等大族,才有这等底蕴。
而山河童子虽也识路,可当时来此之时,那前任主人乃是一位元婴真人,不惧极天罡风,因此是自云天之上过去的,并不曾从地下穿行,对地腹之下如何行走,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这回张衍走过一次之后,那山河图中便会记下,若是今后门人弟子来得此处,就无需再寻此洲中人指路了。
此时那遮屏山下,来了三名身着紫袍,脚踩玄光的道人。
此三人皆是一色打扮,身披鹤氅,头戴王岳冠,手持拂尘,身上打理得纤尘不染。
列玄教一处分坛被人破了,立时惊动了教中长老,便命这三人前来查看,同时消弭不利影响。
这三人分头查看了一会儿,便又聚在了一处,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之人言道:“两位师弟,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一名道人接口道:“那法坛之中由我门中长老设下禁箓法力,就算我等想要搬走也无能为力,此人如此轻松就能将此物连带众弟子一齐扫了去,修为必定是极高的。”
那年长道人捻须沉思,道:“会是金凌宗或清师观门下么?”
另一名道人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看不像。”
年长道人言道:“师弟为何做此论断?”
这道人指了指身后,道:“师兄,这遮屏山后,乃是那些散宗之地,金凌宗与其本有矛盾,如我教往那处收纳信众,他们只会乐见其成,何来阻碍我们的道理?再说那清师观,只要不入齐国境地,便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门中弟子哪里会来做这等勾当?”
中柱神州之上,以列玄教、清师观、金凌宗这三派势力最大,各占一国,平日虽互相忌惮防范,但好在此洲物产极丰,若不是弟子之间什么难解仇怨,也甚少起得冲突。
年长道人微微点头,道:“师弟虽然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也只是揣测之言,等庞长老来此,我们将所见一切如实禀告于他吧。”
三人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年长道人身躯一抖,道:“庞长老来了,快快迎贺!”
他们连忙一起跪拜下去,高声道:“弟子恭迎庞长老,祝长老万寿。”
云天中来了一名骑鹤道人,除了两名童子,数名弟子随侍之外,还有十名貌美女子,她们持扇端炉,敲钟吹笛,身姿神态俱是雅丽纤美,再往后,乃是百多名力士,皆是站立于飞筏之上,手拿金戈铁锤,幡旗挂印。
这一行人往此而来时,仙音阵阵,灵气翻涌,奇香遍野,望去排场极大。
庞长老落下云头后,自有两名婢女上来,为他抚平衣衫褶皱。
此时又一名女修端着金盆上来,他伸手进去洗了一番,待拿起软巾擦干净后,这才转眼看向脚下趴伏的三人,缓缓道:“通成,嘱你办得事如何了?”
那年长道人先是一个叩首,也不敢起身,趴伏在那里言道:“我等师兄探看下来,觉得此人并非是金凌宗或那清师宗门下,想来是不知哪一处的散宗野道人,不知我神教天威,方才做下了这等事,祖师在上,定会降下天罚,惩戒此辈。”
庞长老不置可否,坐在那里并不说话,身后婢女为他打着扇子,通成等三名道人并不知道他作何打算,心中不免惴惴。
不一会儿,就有一封飞书自天外而来,瞬息飞至,悬在庞长老伸手可及之处,他伸手接了,启开一览,哼了一声,道:“果然如此,不出我之所料。”
他将手中书信往通成三人面前一丢,道:“你们自去看来。”
通成等三人上前捡起,凑到一起一看,惊呼道:“此二人是从外洲而来?”
庞长老眯眼道:“这二人最早出现之时,是在花瑶谷山道中段,此处人迹罕至,知晓的人不多,而且此地向东便是岁河,再过去便是东华洲,此洲如今正逢魔劫,这些时日以来,已有许多修士跑来我处,而这二人相貌无有人识得,因此极有可能也是从此地而来。”
通成恍然道:“长老说得有理,恐怕是外洲来此的修士,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以为我不知他根脚,拿不住他!”
庞长老冷笑道:“坏了我列玄教分坛,哪有就这么轻易放过的道理?”
先前他并不急着去追,那是因为怕这是金凌宗与清师观弟子,如是一旦冲突起来,那也是没完没了,他不欲趟这池浑水,是以要等门中查明二人底细,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如今既然推断出二人身份,那就再无这等顾忌了,把拂尘摆动,沉声道:“白可传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