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还算镇定,看了几眼后,知道此人已是救不回来了,她对身旁婢女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速拿一枚护灵丹药过来。”
今日浣江夜宴,本就是要比斗较技,因此灵丹宝药倒是准备了许多,那名婢女不敢怠慢,匆匆奔至胡长老身侧,取了一只玉瓶出来,刚要递出,于长老却一把推开,冷着脸道:“你溟沧派之物,老夫可不敢用。”
那婢女乃是陈族后裔,眼界极高,虽是需看陈夫人的脸色行事,可对上别派长老可是丝毫不惧,嗤了一声,道:“于真人,适才两位可是公平比斗,你对婢子一个下人发个哪门子邪火?这是真人师弟之命,并非婢子的,此药就摆在这处,用与不用,全都随你。”
言罢,她那瓷瓶往地上一丢,就那么回身走了。
于长老一愣,他没想到一名婢女脾气这么大,还被其顶了一句,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孔涨红,想要发作,却又怕失了身份,转头恨声道:“张真人,不过比斗切磋,你为何下手如此之重?”
张衍淡然一笑,道:“于长老可去问贵教花长老,想来他知道缘故。”
于长老哼了一声,又狠狠瞪了一眼花长老,便不再言语了,拿出丹药设法使胡长老吞服下去。
这一枚丹药能吊得一口元气,三日之内可护得元灵不散,躯壳不坏,但要返回山门却是不能了,只能就近寻一地,护送其去转生,来世能否有修道,全看其自家机缘了。
花长老脸上阵红阵白,他现在已是回过味来,方才张衍斩向他那一剑其实只是试探而已,不可能当真斩杀下来,若是自己当时并不慌张,来个稳守不动,胡长老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张衍杀败。
这名师弟,等若被他间接害死。
只是现在懊悔也是来不及了,他也是有气没处发,回过头看了看自己弟子,骂道:“你这蠢徒,为师明明关照过你好生守着,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半点用也无有,我还要你作甚?”
吴函承也是颇觉冤枉,适才那一瞬可谓电光火石,退一步说,就算自己能及时出手,可又怎能挡得住元婴真人雷霆一击?这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张衍方才那一剑,可谓是神来之笔,原本以胡长老的修为,正面与他相斗,也不会如此不济,便是护身宝光也不是那么容易破得了的,可是法灵一来一去,却是使得胡长老前后产生极大落差,这才被张衍轻轻松松拿了下来。
由此可见,修士斗法,绝不是只看双方法宝神通,更在于对战机之把握,便是道术功法练得再好,未经残酷生死厮杀的磨练,临敌斗阵稍一疏忽,便是落败身亡的下场。
霍轩目光冷淡,站在那处默不出声。
他见识眼光都非一般人可比,哪还看不出胡长老与花长老二人方才在私下动了手脚,若是不张衍发现其中猫腻,出手破局,怕是要经历一番苦斗了。
双方早已说好了不得借助外力,可是胡长老当着他之面违了规矩,就算被当场斩杀,也怪不到溟沧派身上。
只是张衍出手的确有些过重,他看得出,以张衍那剑随意动的飞剑修为,及时收手也是能够做到的,虽然眼下说不上错,但若是平都教揪住此一点不放,却也是极大的麻烦。
以他对张衍的了解,隐约能感觉到,这位师弟这么做,绝不会只为逞一时之快,定是另有目的,他暗忖道:“张师弟,你究竟在算计什么呢?”
那观战的千数名溟沧派弟子更是失望,他们本是期待一场好斗,可是二人转瞬之间便分出了胜负,胡长老更是败得莫名其妙,好似自家主动上去送死一般,看得着实无趣之极,连带对平都教也是小视了几分。
混在其中的陈巧菱嘴唇颤抖,愤恨无比地看着仰面躺于地面的胡长老,这被寄托无比期望之人竟被张衍一剑斩落,简直是毫无反抗之力,自己怎么会找上如此无用之人?
若不是等待时机那阳符收回,她再也不想在这里再待上半刻了。
于长老照顾胡长老服下丹药之后,便站了起来,对张衍冷声言道:“张真人,不管如何,我平都教长老终是伤在你手中,此事当需给个交代!”
霍轩不悦道:“于长老,你又何必如此,比法较技,损伤在所难免,此又非意气之争,不要伤了你我两派的和气。”
于长老却是情绪激动,怒道:“霍真人说得好轻巧,我派一名长老故去,难到就这么算了不成?”
霍轩目光扫去,冷声道:“于长老准备如何?”
于长老犹疑片刻,沉声道:“老朽愿与张真人再比斗一场。生死不论,若是输了,再无怨言。”
霍轩摇了摇头,这位于长老想来个不常出得观门,方才会说出如此可笑之语。
洛清羽笑了笑,主动站了出来,道:“于长老,张师弟方才已是斗过一场,不若洛某奉陪好了。”
于长老看了看洛清羽,不禁退后了一步,后者成名已久,他是见过其手段神通的,自觉无有胜算。
他虽是刚才喊得响亮,可是面对溟沧派众弟子,却也是毫无底气,知道在这里讨不了什么便宜了,哼了一声,跺脚道:“此事不算完,我自会请掌门真人出面,寻你等师长理论!”
也不招呼花长老,就这么抱起胡长老的躯壳,乘光而起,转眼就飞去不见。
陈夫人见事情似有闹大趋势,走上来,到了霍轩身侧,轻声道:“老爷,此事需不需奴家……”
霍轩挥手打断她道:“不必,是非自有公论,岂是他区区几语能颠倒的?”
他看了一眼张衍,叹道:“张师弟,你随我来,为兄有话与你说。”
他一纵身,便往天际中去。
张衍稍作思索,笑了一笑,便驾起一阵罡风,跟随而去。
此刻大殿之中,钟穆神情平静,正一人自斟自饮,早在胡长老被击败,一片混乱之时,就已抽身回了此处,未有多久,脚步声起,一名相貌艳丽的女弟子匆匆奔来身边。
钟穆清放下酒杯,目光很是清明,问道:“如何了?”
那女弟子有些犹豫,低头道:“师伯,凤儿让您老失望了,玄水真宫的几名童儿虽是平日对凤儿很是讨好,可是涉及宫中之事,却是口风极紧,未能探听出什么来。”
钟穆清沉思一会儿,忽然一笑,道:“知晓了,你做得很好,我已能断定,张师弟这龙鲤定不是齐师兄宫中那头。”
那名女弟子茫然抬头,道:“师伯怎知?”
钟穆清轻描淡写道:“既然龙鲤光明正大借予张师弟的,那又有什么不能说的?遮遮掩掩,分明是不明情形,吃不准该如何说,是以只能含糊其辞。”
这女弟子瞪大了秀眸,仔细一想,果是如此,钟穆清只从这蛛丝马迹之中便看出这端倪来,她不禁大为佩服,钟穆清对她一笑,取出一枚玉简交到其手中,道:“师侄你先去吧,我有事便会唤你。”
那女弟子欣喜不已地看了那玉简一样,万福一礼,便驾起一道玄光,出了殿宇。
得知那头龙鲤并非齐云天所赠后,钟穆清心情不觉畅快了许多,同时暗暗赞叹道:“张师弟,你这借势发力却是用得极好,差点连我也瞒了过去,不过便是你算计成了,这也只不过能赢得一时之机,挪转不了大势。”
他长身而起,并不驾驭遁法,就这么施施然到了殿外,见花长老仍是为走,眼神一闪,便走到其身侧,稽首道:“花长老,有礼了。”
花长老本也有离去之意,只是他还有求于溟沧派,却不能这么一走了之,见得是钟穆清,叹了一声,苦笑道:“钟道友,你还来寻我作甚?”
钟穆清轻轻一笑,道:“花长老那徒儿之事,莫非不愿钟某出手相助了么?”
花长老一怔,他本以为此事定是不成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可是随即他又带着几分警惕神色,问道:“钟道友,你有何条件?”
种穆清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花长老犹疑起来,道:“此乃有失颜面之举……”
钟穆清笑道:“花长老何必矫情,就算钟某不提此议,你平都教难道就此算了不成?”
花长老嘿了一声,道:“钟道友,望你不要食言。”
钟穆清望了眼天上明月,露出几分感叹,暗道:“张师弟啊张师弟,纵然你实力不俗,也的确够资格去那斗法法会,可有些事,却未必是那么简单的,这次却是你走错棋了,若是你能隐忍住,到来年大比之上再发难,我恐怕还要头疼一段时日,可眼下你却再无机会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安知落子隐妙手
一月之后,琳琅洞天。
秦真人身披皓月玉紫衣,手抚半截青竹,安坐于碧莲宝座之上。
钟穆清正是毕恭毕敬站在她身前水池之侧,此刻他眼神深处,却是暗含一抹喜色。
他已是收到飞剑传书,因平都教胡长老被斩杀一事,教中一名赵姓洞天真人亲赴溟沧派,拜见掌教秦墨白,也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半个时辰后,便自浮游天宫之中传出法旨,命张衍闭门五载,且派内诸事,不得与闻。
区区五年对修士而言算不得什么,然而关键却在“派内诸事,不得与闻”这八字上。
来年便是门中大比,这便意味着张衍错过了最后扭转局面的机会,再也无法去往斗剑法会了。
钟穆清有些得意,道:“真人,张师弟若是此次隐忍不发,到得大比之上再行发力,再有掌门真人在后扶持,不定能促成此事,只是他太急了。”
秦真人微微点头,浣江夜宴虽是不欢而散,但张衍在宴席之上,只一剑便将平都教胡长老斩杀,此事一经传出,却是使得举派弟子为之震动。
张衍丹成一品,本在溟沧派中本已是名声极盛,然而修道不足百年,却又已是晋入元婴之境,让人知晓了何谓惊才绝艳,经此一战,更是声威煊天,门中十大弟子,一时竟无人可与之比拟。
要是他挟此声势,到大比之上与钟穆清相争,加上掌门出手相助,那还真有几分可能打乱她的布置。
只是见得钟穆清如此欣喜,秦真人却是蹙眉而起,盯他一眼,道:“穆清,你可是以为自家不是张衍对手么?”
钟穆清愕然道:“真人,弟子自是不惧的。”
秦真人凤目含威,喝道:“那你为何如此窃喜?”
吃了这一呵,钟穆清一惊,背后顿时泌出冷汗,伫立半晌,他呼出一口气,躬身道:“多谢真人助弟子解此心魔。”
他先前听过不少张衍在外屡屡杀败强敌的传闻,纵然并不全信,其实心中不知不觉将其视作了可堪一战的对手,因此深心之中不觉已在竭力回避与其正面相斗,这却是偏离了正道,未战先怯了。
秦真人脸色缓和下来,抬起纤手,指了指心口,道:“道途之争,本就是各出手段,你此次借平都教之手一举剪除对手,做得不差。但你需明白,我辈修道之人,唯有自身道行才是根本,其余一切,皆是虚妄,在我溟沧派中,你若能堂堂正正胜得张衍,哪怕他有千般算计,你又有何惧之?”
钟穆清惭愧道:“是,真人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
秦真人颌首道:“你能明白便好,你且去吧,回洞中安心修持,此次斗剑,切莫让我失望。”
钟穆清深施一礼,道:“是,弟子告退。”
微光化定大名洞天。
颜真人看罢手中书信,却是一笑,道:“这张衍倒也是好算计,此不过是以进为退之举。”
见立在座下的洛清羽露出不解之色,颜真人又笑言道:“徒儿,张衍离门三十余载便已成婴,这定是掌门老师做得布置,为师虽不知老师他弄了什么手段,但代价定是不低,既是在这一枚棋子身上花了如此气力,又岂能弃而不用?为师若是猜得不差,这张衍那多半是老师用来对付钟师兄的,好设法打压秦真人。”
洛清羽琢磨片刻,有些不确定道:“恩师是说,张师弟是见得门中已是定下斗剑大比人选,自觉难以破局,便心存退意,但又怕掌门真人不允,是以故意做出此一招,这便不用与我三人相争了?”
颜真人点头笑道:“然也。”
洛清羽听得颜真人之说,细细一想,也认为事实当是如此。
他不由叹息道:“张师弟自入门以来,勇猛精进,从无退缩之举,不想却会在此事之上望而却步。”。
颜真人手中拂尘一摆,淡淡笑道:“这又有何奇怪,当年若不是彭真人顶力相助,张衍又怎可能坐上十大弟子之位?而今彭真人有了自家徒儿,哪里会再来顾忌于他?张衍于此刻退出,乃是明哲保身之道,可见他非是一个蠢人。”
洛清羽默默点头,他也能理解张衍作为,前方就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换做是他,也没有这等勇气,反而佩服张衍竟能想出此法以解脱困局。
颜真人捋须道:“清羽我徒,你那阵图待为师助你重新炼过,其威当可再增一筹,此次十六派斗剑,你务必要将那物什夺一份回来,此涉及你日后成道之关键,万万不可轻忽了。”
洛清羽抬手一揖,肃容道:“恩师法谕,徒儿定当谨记在心。”
此刻距离溟沧派数万里之遥的半河山中,有一处破落道观,自外间看来,无有半点奇异之处。
但谁也不知,在山腹千丈深处,却有一处浑成教分坛,此处弟子专以负责打探玄门大派的消息,哪怕细碎小事也是无有漏过。
此时坛主余节高却是忽然收到一封飞书,打开阅过之后,面上泛出喜色,站起来身来踱步不停,随后自袖囊之中拿出一沓卷宗,想了一想,便提笔起来,写了一行字上去。
脚步声起,他同门师弟赫连卫踏入内室之中,见其兴致颇高,不由打趣道:“师兄可是遇上了什么好事了?可别缺了小弟。”
余节高笑了一声,将那飞书递出,道:“确实称得上好事,师弟,你且看来。”
赫连卫顿时来了兴趣,他把书信拿了过来,扫了几眼,诧异道:“这张衍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余节高将手中卷宗递了过来,道:“师弟方来未久,不知此人底细,看过之后,你便晓得此人的厉害了。”
“哦?”
赫连卫狐疑接过,展开看去,只是不一会儿,他便眼角直跳,双目瞪大,越看越是动容。
此人岂至是“厉害”二字可言?
修行不到三十载,便已凝炼一品金丹,入道百载,就已步入元婴之境,又擅长飞剑斩杀之术,这等卓绝天资,就算放在六大魔宗之中,又有几人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