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头却是两眼精光大放,像是见着了什么补品一般,忽然朝前一窜,把白羽尽数吞下,再把身一晃,顶门上冒出一缕清气,发出几声尖利狂啸,又回了原位。
卢媚娘为之愕然,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沈长老思忖一会儿,从袖中取了数枚黄色符纸出来,抖手往外一撒,于瞬息之间,点了数点,霎时如矢飞去。
那魔头桀桀一笑,如上回一般,撕开大嘴,下巴凑去,将数张符纸勺吞而下,又再砸吧了两下,似是在那处回味。
沈长老连作数法,却是丝毫不得回应,瞧那魔头行若无事一般。不觉吃惊,暗道:“此物别有门道,不好对付。”
不过虽暂且压不住此物,他还是老神在在,半点也不急切。
有禁锁天地之法在前,又有他在四周布下了持门符中的“禁符”,这五人休想再能逃了出去,待其法力一尽,便能不战而胜。
金长老吃力支撑着这股沛然莫测的洪崩大力,心下明白坚持不了多少时候,急道:“这张衍法力磅礴,深不见底,而今又有帮手在侧,我等完好无损之时,仗着法宝倒也能抗衡一二,现下却是不能,再这般下去,就要被他打杀在此。”
沉默片刻,有人沉声提议道:“依在下之见,与其都死在此处,不如让一人出去……”
这句话虽未说完,但下来的意思无人不懂。
魔宗之中有一门神通秘法,可以将数人精血暂合于一人之身,骤增其法力,只是此不过短暂一刻而已,非但施法之人更需承载莫大危险,那供应精血之人更是无有生望。
金长老明白此刻不能有所迟疑,当机立断道:“我五人之中,唯有戚长老元婴二重境修士,乃此间修为最高者,当由其破围出去。”
这里每名魔宗长老都是此来斗剑仅存之辈,不但道行也相对高了些,决断下得也快,他们皆知若是被杀死在此处,恐是要身死魂消,可若元灵还能闯了出去,至不济也可转世托生,因而此议一出,立刻有人应和,道:“好,那便由戚道兄如此做吧。”
那剩余二人也并未出声反对。
戚长老郑重言道:“在下必竭力突围。”
金长老看了一眼周围,道:“老道我先前舍了一朵罡云,不久之前又是一场激斗,早已是油尽灯枯,也是撑不了多少时候,诸位,这便先行了一步了。”
他起手在自己颈脖之上一抹,立时有鲜血泊泊而出。
戚长老也不客气,仰首一吸,顿时将其一身精血吸来,霎时变得红光满面,似是服食了大补之药。
而金长老身躯却是已肉眼可辨的速度干瘪下去,外貌很快就形若干尸,须发皆脱,只是他此刻意识残存,还未曾彻底死去,犹自驱着元婴护在上方。
另三人在这生死关头也没有丝毫迟疑,纷纷起手将颈脖划破,将自家精血供奉而出。
只眨眼工夫,戚长老就吸了三人精血来,每吸得一人,他精神就饱满一分,原本有些老态的面目已是渐渐回复了少年之貌,两眉青青,鼻若悬胆,唇红齿白,眼瞳之中不含丝毫杂质,便是少许华发,亦是转为一片乌黑。
此情此景,任谁也能看出其在施展一门秘术,张衍目光一闪,不待其吸至最后一人,便伸手入袖,一把抓了六七十粒赤雷珠在手,喝了一声,朝下掷去!
戚长老本还满怀信心,准备再吸一人精血就飞身破围,可是陡然见到天中落下数十枚深红色的珠子,神情骤变,骇然道:“赤雷珠?”
此刻他自觉躯体内法力虽是充盈,可却还未到破开禁锁的火候,一咬牙,忙把那魔头唤来,欲要挡在身前,遮挡片刻。
可是那阴水秽魔已是开了灵智,看那雷珠过来,本能觉得恐惧,因而在那里挣扎,竟是不愿立刻过来,就这一线机会,便被赤雷珠顺利突入进来。
张衍看得真切,一掐诀,六七十粒雷珠一齐爆开,只闻轰轰连响,这极天之下,响起一片片炸如天崩之声,震耳欲聋,就是沈长老设在四周,用来围困五人的符幡也是被炸得东倒西歪,不成模样。
张衍不待结局分明,拔身而起,伏在半空,扬声一喝,将汹涌澎湃的滔滔水光向下一按,立时有无边水浪扫荡横过,将那尚在空中的五尊元婴与下方一切俱都卷尽!
他这一番动作,也不知是收了正主还是搅乱了天地灵机,竟使得这一片魔云现出崩散之象。
赢涯老道等人亦是听闻了上方隆隆如雷之音,好似还在相斗,看去还极为激烈,却是惊愕万分,不由琢磨道:“溟沧、玉霄两派长老已是回返,还有谁家在其中缠斗?”
刘长老摇头道:“如此看来,唯有溟沧、广源二派了,张真人身侧所携护法最少,如是遭遇魔宗大部围攻,就算有龙鲤大妖,想必亦是要吃亏。”
赢涯老道踌躇了一下,道:“师兄,可要召集同道前去相救?”
刘长老看他一眼,道:“你是怕张真人手中那三枚符诏被魔宗夺去么?”
赢涯老道略觉尴尬,道:“只是看在同为玄门一脉……”
刘长老摇手打断他,道:“若是此次斗剑是我玄门胜出,魔宗拿去符诏又有何用,如是魔宗胜出,那更无夺取必要。”
极天之上唯有斗剑弟子可去,魔宗长老就算拿了符诏去,也无法此刻就使,除非斗剑得胜,方可算其之物,若是结果相反,则是要乖乖还了回来。
溟沧派峰上,陈长老则很是奇怪,暗忖道:“张衍方才明明已是出得魔云,怎么又有动静了?莫非是他那几名护法么?哼,想是自以为道行了得,不愿绕路而行,才被魔宗长老盯上,自家寻死,怪不得别人。”
诸派修士各怀心思之时,恰逢魔云大散,天光大亮,引得他们都是抬头观望。
就见此刻大日高悬,一条天河流波举涛,横在长空,东西首尾贯入鸿冥,金芒漾漾,耀出万点丹灵,千轮曙雀,一名气朗神清的年轻道人立在天中,把袖一挥,水光徐徐收敛,随他动作,漫天浊雾缓缓散尽,重还了一片朗朗晴空。
而那数十名魔宗长老,此刻竟是影踪俱无,一个不见,仿佛被已是被他斩尽杀绝。
底下峡中修士俱是一动不动,呆呆看着,陈长老露出不信之色,失态站起道:“这如何可能?”
张衍缓缓抬头,仰视观天,少清,一声长啸,剑光骤起,鸿飞雁过,化虹一道,直上极天!
第三百零八章 阴煞白骨兵
荀怀英一路上行,因罡气狂猛,潮涌不息,就是有符诏护身,浑身光华也是风中火烛,飘摇不定,致行进颇缓,与平日剑遁之速远远不能相比。
不多时,就到了那庞然星石之前,忽然飞来一道灵光,撞在符诏所发清光之上,如温水入怀,浑身顿生暖意,那遁光也是骤然一快,几是倍于先前。
他知此法光是前来接引自己,因而并不惊慌,任由其带了去,顿化一道轻虹,往一处孔窍之内投入。
一入星石之内,他满目所见,皆是奇石乱岩,内有千沟万壑,暗洞宛转,曲折盘绕,恍若迷阵。
他随光而去,兜了几圈之后,就已不辨东西南北。
修士出入此间,若无符诏相引相送,不说那罡风袭身,只这禁阵一般的乱路,那足以将人困死。
去得数里之后,他眼前出现一点光亮,此刻罡风忽缓,渐渐歇止,他把法诀拿动,收了护身符诏,随后把剑光一展,冲入进去,霎时景致一变,此间却是别有一番天地,下方处处雄山秀水,危崖绝壁,飞瀑声声,溪泉淙淙,天中则有无数飞峰怪石悬挂,犹如繁星点缀,数不胜数,小者有百丈上下,玲珑玉秀,大者高达千仞,耸壑凌霄,内中更是山重水复,钟灵毓秀。
这方地界域极其广大,“乾天钧阳之精”到底藏匿何处,因门中长辈语焉不详,是以荀怀英只能自己搜寻。
他并不急于前去,看了一会儿之后,跃身而去,至一处山峰上,坐下调息理气。
这里灵气沛然,就是洞天福地也要略逊一筹,不过半柱香工夫,就神采奕奕站了起来,举目眺望,瞧准一处方向之后,就御起剑光,往一座雄奇悬峰飞去。
他剑遁之速虽不及门中极剑修士,却也远胜他派弟子,飞驰之间,如焰曳飞芒。这时他忽然目光一凝,见有一魔头在峰上徘徊,似在找寻什么物什。
他目光一闪,随手发了一道剑光过去,瞬息斩灭,随后也不理会,依旧往前行去。
此刻星石之内另一处,魔宗六名弟子早已汇合一道。
此地山腹之内建有一处废弃宫观,峰下绿叶繁盛,草木丰茂,有一条溪水环绕,潺潺流淌,清澈见底,有无数色彩艳丽的花瓣随浮于水波之上,景致甚佳。
风海洋神色微微一动,他先前放了三千多只魔头出去,在星石之内搜寻钧阳之精所在,此刻被灭去一头,立时得了感应,默默一察,笑道:“荀怀英已至,往西去八百里,便是他之所在,尉迟师弟,当你出面了。”
骸阴派尉迟云站出来,行礼道:“小弟这便前去迎敌。”
风海洋郑重言道:“此地斗剑争胜,尉迟师弟这处乃是极重一环,万不可令那荀怀英脱身出来。”
尉迟云面无表情道:“哪怕舍却性命,在下亦不会有负诸位师兄所托。”
风海洋看他片刻,摇头道:“师弟不要轻易言死,你资质禀赋皆是上乘,留下有用之身,日后尚可有大作为,先前赖诸派长老施大法于你身,便是为阻住少清杀剑,把握也自不小,我可允你一事,只要师弟你能拖住荀怀英三个时辰,无论我等这处胜负如何,都可自行退走,不必有所顾虑。”
尉迟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意外之色,神情也是微有波动,他一声不吭,对着风海洋郑重一揖。
浑成教卢穆秋看了看两人,言道:“待我送尉迟师弟一程。”
尉迟云回身稽首道:“有劳师兄。”
卢穆秋一怔,这位师弟平日可没这么客气,笑了一笑,道:“师弟无须多礼。”
他运起法诀,再喝了一声,手往下一指,随一股烟雾自他指尖喷出,就有一面幡旗自平地升起。
此幡有一人来高,上显山水地理,一眼看去,倒是与这星石之内的景物有七分相似,但其中却如水中倒影,整个颠倒过来,既虚且实,湛湛清波,粼粼晃动,荡漾不止。
尉迟云也不犹豫,摆动袍袖,大步往幡旗中一走,便自不见。
卢穆秋再起一诀,那幡旗摇了摇,便自拔地飞起,遁去虚空之中,晃眼间失了踪影。
此术为“尺幅万里”之法,有挪移虚空之妙,修士只需知晓敌手所在方位,便可借法器送去一人,若不出方圆千里,百息之内,必定能追逐而至。
卢穆秋送走尉迟云后,默站片刻,又掐了一个法诀,随后抛出四张符纸来。
风海洋等四人各自接过,放入嘴中,嚼碎咽下,眼耳之内,立时有光气喷出,倏忽又自隐去。
此术名为“心影同照”,亦为浑成教大神通之一,旁人只吞下他一张施术符纸,凡他所视所闻,所思所感之人,皆能一同知晓。
稍候待卢穆秋再运用出“烛照九幽”,“千里倾音”二法,周域千里之内,但凡玄门中人出现,此间五人可立刻便能感知在心,随他神通挪去阻挡截杀。
只是已接连运使两门大神通,法力亦是耗损不小,因而需打坐调息,如此再行施展,方才不致后继无力。
荀怀英斩去魔头后,行前未久,却忽然停下,转首看去。
不远之处,飘来一杆幡旗,以急掠之势破空飞至,到了近前,迎风一展,自里走出来一名一名白袍高冠,面肌僵硬的道人,稽首道:“荀真人,在下骸阴派尉迟云,特来讨教。”
荀怀英认真看去,点头道:“难得有对手,甚好。”言讫,他扬袖就是一挥,霎时电剑如虹,疾劈而去。
尉迟云大叫一声,道:“不好!”
他把身一纵,似要飞遁躲避,然而两者相距极近,不过五十丈远,那剑光又委实来得过快,方自把身躯起来数尺,竟已是被那剑光从身躯之中穿透过去,他一声惨叫,跌下云头。
荀怀英却微一皱眉,他把飞剑召了回来,祭在头顶之上,随后闭上双目,以剑为眼,凝神细察四周。
不出几息,他眼中泛起凌厉之光,低吟一声,剑丸化虹飞去,斩在了一个空处。
那里立时传来一声怪叫,现出尉迟云身影来,他捂着胸口倒退几步,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张口欲言,忽然身躯断两截,翻身坠落。
荀怀英立有片刻,陡然回头一看,见尉迟云又一次站在了百丈外,他一脸感叹,叹道:“荀真人杀剑犀利,吾辈果是难以抵挡。”
荀怀英一振衣袖,尉迟云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可是未出去多远,剑光已是追上,他“啊呀”一声,已是被撕开两半,残躯亦是坠去脚下雾霭,瞬息消去。
荀怀英等了片刻,却不见再有动静,他并不信如此便除了这大敌,思索一会儿,也不去搜寻其下落,脚下踏动罡风,往东缓缓而行。
去了一里多地,他身形一顿,举目看去,见左侧飞峰上立有一人,白袍高帽,身形瘦如竹竿,冲他一笑,稽首一礼,道:“荀真人,在下在此。”
他话音才落,忽然一道剑光自虚空之中跃出,嚓的一剑,将他剖成两段,立时倒落地上,过得片刻,便即化为一堆白骨,再在风中化为一堆粉末。
只是荀怀英并未收剑,目中有丝丝锐光放出,朝四下打量,似在搜寻什么。
一声大笑,尉迟云自虚空之内踱步出来,负手道:“荀真人可是在找我。”
荀怀英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若他猜得不错,此是骸阴宗秘术“阴煞白骨兵”,此门修士可把自身神魂真身藏匿其中,要想将他杀死,除非将所携白骨兵俱都斩尽,一个不留。
然而此法也不是没有破绽,那真身若是相距白骨兵过远,便也无从驾驭,因而正主也必是藏身其中,不曾远离。
他冷哂一声,心意一动,剑丸疏忽飞回,同时身躯一纵,到了高处,并去不看尉迟云如何,把剑一祭,只闻一声霹雳声响,剑中闪出一道光华,耀目至极,眨眼间,似是天也豁开一痕。
此为少清杀剑神通术“断灵绝机”,此一剑斩去,可将千丈之内灵机一斩而断,凡有藏匿隐身之人,或是分身化法之术,在此术之下,必无存身之理。
见他做法,下方尉迟云似也察觉不妥,呼喝一声,自虚空之中淡淡显出一道道惨白光气,每团光气之中,竟是皆有一人躲在其间,看去足有百数之多,每一个皆是如同大难临头,发声狂叫,朝着四面八方奔逃开去,也不知哪个是其真身。
可纵然其遁速不慢,但又岂能快过剑光去,不过须臾,荀怀英已是作法完毕,大喝一声,起手向剑丸上一指,顷刻之间,就有一道光霞喷出,洋洋飞起,汇成一道恢弘繁光,再一挥袖,眨眼间,这道流光洒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