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见宋初远到了此处便迟疑不前,不由问道:“宋道友莫非不知该往何处走么?”
宋初远忙道:“真人容禀,这十座门户内当只有一处为真,若是随意擅入,洞中密藏定会损毁……”
说到此处,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道:“却是忘了此处当有我门中御灵,待小人唤来一问便知。”
他退开两步,捏指做了一个法诀,不一会儿,见有一道倩影竟自墙上飘落下来。
张衍转首看去,此女穿着头绾危髻,横插簪钗,身上短襦长裙,腰系玉环带,身姿窈窕,可再仔细一观,那五官竟是以笔画出,呆板之至,原来只是一个纸人。
纸女无声无息到了两人近前,对着宋初远万福一礼,随后指了指右手处靠墙角一处通路。
宋初远一拍掌,道:“成了。”
找出正确路径之后,两人沿着此条向下斜行的甬道走了足有百来丈,便又到了一座洞窟内。
此处别无他物,只地下铺有一块长宽各有一丈的石板,上刻一副九鬼啖心图,看着森厉可怖。
宋初远自袖中拿出一枚血玉镯子,朝着下方轻轻一晃,便见那石板隆隆向后移开,露出一个坑穴来。
张衍撇了一眼,下方乃是一间十步见方的石室,正中摆有一只黑釉大缸,用白泥封堵,缸上摆了一只木雕牛首,鼻环与那宋初远手中所拿血玉镯颇为相似。
宋初远心情显是颇为激动,他一跃而下,看着那牛首,暗道:“我师祖当日带出的遗册,当俱是在此了。”
他把袍袖一卷,就将此物收入袖囊之中,而后才把目光投到那只大缸上,知那处库藏应是当在其内。
可检视了一遍之后,他却面露为难之色,抬首道:“这白泥乃是覃草膏混入墨鬼胡须所炼,不能以蛮力强开,需有两名元婴修士以府内阳火烧炼,除尽阴气,才可打开,真人若要取用其中之物,恐还要等上一段时日。”
张衍不以为意,笑道:“不必急在一时,回返门中之后,再行设法也是不迟。”
宋初远连忙应是。
两人收了那只大缸,很快退出此地,又封了洞府之门,而后飞遁上天,一路往苍朱峰回返。
三日之后,张衍与宋初远一同回了涵渊门,才入得山门,他便把章伯彦唤来,命其与宋初远一道设法开了那层封泥,而自己则是回了洞府,入定修炼去了。
可此回一坐下,却觉自身与往日有所不同,有一种奇异感应涌了上来,好似有机缘近在眼前。
他不觉心神一动,立刻摒弃杂念,索姓封了府门,不理身外之事,一门心思锤炼功行。
玄功运转之下,罡云之内钧阳精气在化为至精至纯的灵气,在他神意引导下流入四肢百骸,再在经窍之中来回行走,每游走一次,顶上罡云便凝实一分,周身法力也是不绝壮大。
他事先也未曾想到,此一闭关,却是不知不觉坐到第七个年头。
这一日,他只觉躯体之内一片光亮,蓄积灵池,终是满溢,不觉微微一笑,任由气机升腾,攀升到了天灵之上,再冲出卤门,身躯轻轻一震,顶上第三朵罡云忽然凝作实质,轰隆一声,一尊元婴跃了出来,悬于半空,周身放出耀目光华。
此刻涵渊门中数百弟子尚在作那早课,却觉脚下一阵颤动,似是山峦摇晃,远方这才传来一声闷响,皆是仰首看去,不觉都是一呆,随后心中浮起深深震撼。
只见山巅之中放出一道道五色流光,射有千尺,而此时苍柱峰上灵气皆是往峰巅汇聚而去,因过于狂猛,连带天中罡云也是现出一团百里大小的涡旋,时不时还有雷光隐现。
楚牧然、赵革、温良三人生出感应,都是自洞府之内奔出,怔怔遥望着这天地异象,心中俱是浮现出一个念头,“掌门师兄突破境关了!”
峨山派,黄华殿。
白季婴在殿中正与一干长老议事。
自雍复逝去之后,他便接任了掌门一位,他在门中修为最高,又是前掌门大弟子,此事自是顺理成章,只是此刻他却脸色不太好看。
雍复与张衍斗法之后,虽是让出了仙城执掌一位,可峨山派却并未如其余诸派一般送上供奉。
自雍复身陨之后,白季婴有感于峨山派大不如前,认为此事绝不可再行,便有意补上供奉。
可此议一出,却是遭致门内几位化丹长老竭力反对。
一名长老言道:“涵渊门不过才风光了十来年,我峨山执掌仙城数百载,叶大根深,只奉锺台为上宗,何须去看张道人的脸色?”
白季婴沉声道:“莫师叔,恩师去前,曾屡次交代,务必要礼敬涵渊弟子,其意不言自明,我峨山毕竟深处神屋山中,涵渊既为仙城执掌,理当顺服。”
那长老正想说什么,这时一名弟子匆匆奔入大殿,大声道:“掌门师兄,掌门师兄……”
他脸色露出不豫之色,喝骂道:“何事这般大呼小叫,师兄在时哪有这般没规矩的弟子。”
白季婴听他指桑骂槐,不禁皱了皱眉,目光向下投去,道:“师弟,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那名弟子指着外间道:“师兄你快来看,涵渊门那处似生出了什么变故。”
白季婴一怔,他当即下得玉阶,出了大殿,几名长老对视一眼,也是跟随了出来。
众人朝东南方向一望,就见千余里之外,有一团云漩搅动,仿佛天穹之中开了一个缺口,乍见此等景象,在场之人俱是心中一惊。
一名长老言道:“这,这莫非是妖修渡劫不成?”
白季婴感受到天中灵机似是都在外苍朱峰上汇聚,面上虽是平静,可心下却是波涛翻涌。他摇了摇头,言道:“非是如此,我听恩师曾言及,修士若是法力深厚无伦,破境之时当可引动天地异象,涵渊门中有如此修为之人,唯有张真人一人,若我猜得不错,当是这位掌门修为更上一层。”
几名长老都是一阵失神,修士破境竟能引动天地异象,这法力要雄浑到何等地步?
“诸位长老。”白季婴回身过来,目光环视,沉声道:“先前本座所言,谁人还有异议?”
第三十九章 邪宗仙城
张衍突破境关之后,又细细体悟一番,便把气机缓缓压下,身周旋卷狂澜也就渐渐收了声势,感应到洞府之外有人到来,便清声道:“三位师弟,进来吧。”
楚牧然、温良、赵革依次步入洞府,楚牧然望了望张衍,恭谨道:“我等特来恭贺掌门真人道行大进。”说完,躬身下拜,温、赵二人也是一齐施礼。
张衍含笑颌首,道:“三位师弟快些起来。”
三人站直身躯之后,温良忽然出声感叹道:“也不知我师兄弟三人何时能修炼到师兄这般境地。”
张衍朗声一笑,道:“大道苍茫,长生难求,为兄也不过先行一步罢了,当与诸位师弟共勉。”
赵革平日修行勤勉,看张衍心情颇佳,心下一动,便趁着这个机会提出了几个修行上的疑难。
张衍新入元婴二重境,此刻正有余暇,赵革但有所问,都是耐心解答。
楚、温两人在旁听着两人一问一答,与自家平日参修功果相互印证,也是觉得大有收获,不时也插一句上去,不知不觉间,就是半天过去。
这时门外景游言道:“老爷,峨山派白掌门闻得掌门道行大进,特意送来贺礼。”
温良哼了一声,道:“峨山派往日做事总是推三阻四,今日来得倒是快。”
张衍道:“拿进来吧。”
景游走入洞府内,径直走至张衍面前,双手捧起道:“老爷,礼单在此。”
张衍看他一眼,景游昔年曾在何静寰座下侍奉,乃是极有眼色的,若不是此物有特殊之处,想来不会特意拿来给自己,便取了过来一瞧,不觉笑了一笑,把礼单又递给楚牧然,道:“三位师弟也拿去看看。”
楚牧然第一个接过,看过之后,呵呵一笑,顺手递给了温良,后者一撇之下,冷哼道:“算他们识得抬举。”
赵革把那礼单拿过,扫了几眼,讶道:“峨山派把先前所欠供奉补上了?”
温良冷嗤道:“还不是看到师兄修为大进,自觉难以抗衡,这才急着赶来巴结,要我说,把礼单退了回去,需用之时我自去取来,何用他们来送。”
楚牧然皱眉道:“师弟,峨山派有锺台庇荫,岂可鲁莽?”
温良不屑道:“峨山派如今没了雍老道坐镇,早已不如往昔,锺台派虽是其上宗,可现在自顾不暇,哪里会为其出头?师兄你太过小心了,有掌门师兄在,你怕个什么?”
楚牧然连连摇头,对他所说之言很不赞同。
赵革这时沉声道:“温师兄,雍真人故去后,白季婴承接了掌门之位,此人虽是低我等一辈,可姓子沉稳,资质禀赋俱是不差,峨山派掌门一脉功法传自锺台,若是不出意外,将来也不难修成元婴,而今既然服软,又何必拒之门外?”
张衍点头笑道:“赵师弟说得不差,神屋山并非我一家一派之地,今后时日还长,既然峨山派有意示好,那也不必绝了这番好意,温师弟,我也知峨山派当日使你受了不少气,不过雍复已然作古,余下皆是小辈,你何必与之置气,若是实在不喜,以后不作理会就是了。”
温良拱手道:“小弟听掌门师兄的,师兄说如何就如何。”
张衍指了指楚牧然,道:“楚师弟,你替我往峨山派走一回,取上一斛斗金瑶玉珠当作回礼,以安其心。”
一斛斗金瑶玉不过价值千枚灵贝,与峨山派补上的供奉自是无法相比,不过张衍此举,是表明自己对其先前所为并无追究之意。
楚牧然躬身道:“小弟这就去安排。”
见他转身出了洞府,温、赵二人也不在此处多留,俱是告退而去。
三人走后,张衍站起身来,踱步出了洞门,到了崖边,看着山下长河流水,开始思忖起下一步修行之路来。
要成就最为上乘的元真法身,那自此刻起,就不能再炼化一丝半点杂气入体。
周崇举给予他的月白英实只够一年之用,是以再过几日,等功行稳固之后,便要着手祭炼此物了。
三样稀缺丹材之中,鬼葵与伏地莲倒是入手了不少,只蛇环菁还是缺漏甚多,虽是章伯彦上回带回了一些,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丹成一品,自己也是不知,到底需用多少天地纯灵之精才够修至元婴三重,故而当置备的越多越好。
他暗忖道:“下来除却修行之外,想来大半精力就要放在搜寻此物上。”
想到此处,他对随侍在侧的景游言道:“去把宋初远唤来。”
宋初远心知肚明,自家出身是见不得光的,因而入得涵渊门后,整日除了修行也不外出,只是在此间不敢祭炼尸魔,只敢挑一些遗册上记载的厉害道术修炼,突然闻得张衍相召,未敢迟疑,急忙放下手边之事,赶来相见。
到得峰上后,便大礼拜见,他也知这位掌门道行大进,眼见其双目亮若寒星,浑身灵气如潮翻涌,顶上三团罡云笼罩整座洞府,不禁暗暗心惊。
他大约能猜到张衍找寻自己是为了何事,不待其问起,就主动言道:“真人,小人自到了此地之后,已是把教中携来的库藏清点了一遍。”
他从袖中摸出一根玉简,高举过头,“小人都记在此处了。”
张衍身形不动,只心意一起,便引动法力,将玉简摄了过来,灵机在里转了一遍,立刻就探了个明白,随后放下道:“宋道友,你在我门中修行七载,想必也知我在搜寻何物。”
宋初远忙打了稽首,道:“小人听闻了,得知此事后小人便在留意,真人所需几物我教库藏之中亦有收得,鬼葵与伏地莲倒是为数不少,愿意全数奉上,只那蛇环菁……”
他苦笑了一下,“毕竟此物需两二药合凝而成,便是炼了出来,也是拿去用了,不过小人知晓一事,两百年前,锺台派为炼一件法宝,曾来我门中求取过此物,不过不知何故,好似并未炼成,小人想来,当是留下当有不少,真人不妨去那处打听一二。”
张衍目光闪动了一下,宋初远这话当是不虚,那位楚国六皇子并非邪宗门下,蛇环菁对其毫无用处,但居然能随手拿了出来,可见得不是去他处搜罗来的,且看其信中之意,手中还应留有不少,当就是这个缘故了。
他沉思了有一会儿,才道:“宋道友原在尸嚣教门下修道,可知何处还可寻得此物?”
他本事随口一问,可宋初远显然是认真想过此事的,拱手道:“真人,南广海界上有一座仙城,虽在五大派之一的苦心门治下,可实则是我邪宗中人所设,蛇环菁虽是稀少,想必那里也是有的,小人愿意替真人分忧,前往那处采买。”
张衍笑着看他一眼,宋初远连忙低下头去。
他看出这位邪宗修士有自己的小算盘,当是其本来也打算要往那座仙城去,不过他也不去揭穿,只问道:“宋道友此去要多少时日?”
宋初远听张衍似是并无不允之意,心下一喜,他有教中库藏在手,只消到了那座仙城,就可换来不少好物。
在涵渊门中修行着实不便,只要到了外间,他便能祭炼不少厉害尸魔,到时龙柱之会,可增不少胜算,他故作沉吟,随后道:“若是顺利,一年便就够了。”
张衍稍稍一思,随后笑道:“宋道友此去,想来也要见见往日故友,回来晚些也是无妨。”
宋初远也知是他看穿自己心思了,连忙一个躬身下去,讪讪道:“小人定不叫真人失望。”
张衍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景游拿起磬槌轻轻一敲,宋初远也是识趣,深施一礼后,便退下山去。
张衍在山崖站有片刻,也是回了洞府打坐行功去了。
下来数月,涵渊门并无要事,他每日除了祭炼那白月英实外,便是打坐修行,偶尔出来指点门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