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游立刻追出洞府,过有一盏茶,楚、赵二人一先一后入了洞府,见了张衍,忙上前见礼。
楚牧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汗渍,道:“幸好师兄出关了。”
张衍笑道:“不知门中出了何事,弄得师弟如此焦急?”
楚牧然拱手道:“师兄,小弟险些忘了一件大事,还有数月便是我东胜洲潮神节,届时北摩海界将生出一个涡眼,海水将以倾陆之势,奔涌而来,肆虐山川陆野,此四百年一历,半月之后方才会退去,故此想请示掌门,下谕令各处宗门迁入东神屋山中避祸。”
张衍立刻听出不妥之处,沉声问道:“既是海上故事,为何先前不闻此事,也未见有人来我处言说?”
楚牧然叹道:“过去仙罗宗奉曾锺台之命看守海涡,每逢此祸,便有二十余名元婴长老持一秘宝前去镇压,不至于引发滔天大浪,此派昔日之所以独占西、北两处海界,与锺台关系密切,便是有这一层原委在内,只是自外洲蟒部占据那处后,仙城早已无用,此事想必也无人去做了,是以不得不防。”
张衍略一沉思,道:“楚师弟,你以为蟒部可知此事?”
赵革这时开口道:“蟒部来此,不过百来年,若仙罗城有意隐瞒,想来是不知。”
张衍点了点头,此事极有可能,仙罗宗想必是想让蟒部吃一个闷亏,而锺台派当是知晓此事的,可却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想也是做得如此打算。
不过蟒部有洞天真人坐镇,避过此劫当不是难事,只是神屋山却是受了连累,这等天地自然伟力,如是他和壬姒联手,再加上大阵与章、宋二人,或能挡下。只是未曾见得那海势,他也不敢妄下定语,也需提前做好防备,因而言道:“此事当行,只是却需注意,不单我修道宗门,山中百姓也当迁离,就命那各家宗门用心处置,楚师弟、赵师弟,由你们二人亲去看顾,免得他们阳奉阴违,只顾自家逃生。”
楚牧然想了一想,神屋山中九国七十六寨,人口一千二百余万,若凭借自身之力,要在数月之中迁至东神屋,那是难如登天,但以修道之人的手段,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些数百年开垦出来的良田沃土恐要毁了。
张衍似是看出他想法,道:“神屋山中三十八家宗门,平日里享诸国子民之供奉,值此危难,理当施手伸援。”
赵革正容道:“师兄说得是。”
张衍看向楚牧然,嘉许道:“此海涡既是四百年一生,前次海涡之祸,楚师弟当是入道未久,却还能记得此事,倒是难得。”
楚牧然脸现惭愧之色,拱了拱手,道:“掌门师兄谬赞了,此事非小弟之功,还是峨山派白季婴所提醒,听他所言,好似是雍道兄临去斗法之前,留下了一封书信,道明若是神屋山中无人提及此事,便可来告知师兄。”
张衍念头一转,点头道:“雍掌门倒是用心良苦。”
自此事上便能看出,雍复当时前往斗法时,已是预料到自己可能遭遇不测,是以故意在徒儿处留下这句口信,同时也可让他承下一个人情。
楚牧然由衷言道:“亏得掌门师兄目光长远,早有防备,我涵渊门依凭山门禁阵,当无需迁门避难了。”
赵革也是道:“不错,我涵渊何幸,有掌门师兄这等人物坐镇山门,否则海水一至,我等虽可离去,沈师留下的山门便要损毁了。”
张衍摆手道:“为兄自来神屋之后,也与几人起过纷争,似那汪广元虽,被惠玄开革出门,可至今不知所踪,还有那魏道姑,恐也不会死心,两位师兄要多个心眼,防备他借机生事。”
楚、赵二人连忙躬身应道:“掌门师兄之言,我等必谨记在心。”
张衍沉声道:“此事不便耽搁,速去处置吧。”
两人立刻领命出去。
张衍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起了罡风飞出洞府,须臾到了青碧之上。
此时尚是平旦时分,天还将开未开,他看了看方向,往东飞去。
不过一刻,就到了一处丘陵起伏的地界,下方一处山坳中有一个村落,零零散散居住着十七八户人家。
他下了云头,往村中走去,昨夜因是下过雨水,满地俱是泥浆,可他行步过去,身上却是纤尘不染。不多时到了一户人家前,门上挂着茱萸,一个粗壮村妇正在门前洒扫,另有三四名顽童正在那里呼叫玩闹。
一个拄拐老翁自屋里出来,他手中拿了一枚糕片,向那一名七八岁大的小童叫喊了几声。
那小童两眼黑白分明,看去十分灵慧,他正几名孩儿玩的正是高兴,却是充耳不闻。
那名农妇见状,骂了一声,抄起笤帚,上来就是对着那小童一抽,随后揪着耳朵出来,口中还骂道:“阿爷唤你敢不听。”
那老翁笑眯眯道:“莫有事,莫有事。”他将手中糕片放在小童顶上,口中道:“百事皆高,百事皆高。”
小童问道:“阿爷,什么是百事皆高?”
那老翁一脸慈爱之色,道:“那即是说阿星将来事事皆顺,有福运呐。”
农妇也是道:“那是,我家星儿是天生有福气的。”
张衍看了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八年前出门前去开辟地火天炉时,他将徐道人神魂送来此处转生,而这名小童正是其转世之身,特意选了这处农家。
他本待再过几年,等这小儿身体长开了,再接来门中修道,只是北海涡眼起祸,他怀疑此事与三重大劫有关,不得不防,故而想提前将其接了去。
那女子这时也是见有人走来,不禁些诧异地看了几眼,这里山村少有人至,更何况是道士了,过有一会儿,她哎呀了一声,惊喜道:“这不是那位赐药的道长么?道长来了,快快,星儿快来拜见道长。”她一把把那小童抓了过来,催促他上来拜见,同时看着张衍,艳羡道:“道长果是修道的,不同我们凡夫俗子,有七八年了吧,倒是一点都也不见老。”
老翁也是认出了张衍,肃容关照那童子道:“星儿,你生下时体弱,生了一场大病,得亏这位道长,才捡了一条小命,这是恩人,要大礼拜见。”
那小童看了张衍几眼,忽然跪下,口中道:“师父。”
张衍目光微闪,笑道:“哦?你怎知道要叫我师父?”
童子眼中现出一丝迷茫,道:“星儿也不知,就是知道这么叫。”
张衍抚了抚那童子的头顶,道:“好徒儿,随为师回山修道如何?”
童子也不懂什么叫修道,可是冥冥中有种感觉,眼前之人对自己十分重要,于是一把抓住张衍下摆,紧紧攥住不放,又仰起头来,用晶亮双目巴巴地看着他。
看到此景,农妇与那老翁又喜又惊,东胜洲不必他处,仙凡杂处,他们也曾听闻有山中仙人常来人间走动,挑选灵秀孩儿随其修道,这只有天大福运才能撞上,眼前这位道长一看就是有道行的,自己孩子能被看中,那是好事,可是就如此跟了去,难免骨肉分离,因而也是十分不舍。
张衍抬起头来,道:“这孩儿与贫道有缘,我便在此收他做了徒儿,两位也不必伤怀,我修道人入道前当报付父母之恩,你等可随我同去。”
那老翁为难道:“仙长好意,小老儿心领了,可祖祖辈辈皆住此处,左邻右舍也是难以割舍……”
张衍叹道:“再有数月,此处就有大水至,也是住不下人了,这里七八户人家,可随我一道回山。”
那老翁听得此事,有些惊疑不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拱了拱手,道:“仙长,我那孩儿上山砍柴去了,待他回来再拿个主意吧。”
张衍笑着道:“自是可以。”又看了看那小童,道:“星儿当是这孩儿小名,不知大名为何?”
农妇把手在围布上擦了擦,有些不好意思道:“夫家姓傅,生这孩儿之时,因梦见天星入腹,故而起了名字,唤做傅抱星。”
第四十四章 涡劫潮发显云兆
火孔山前,曾从纶把两名样貌奇古的道人请入了洞府之中,寒暄几句后,转头就又走了出来。
这几日不断有修道之士赶来他火孔山中,都是口称是受了魏淑菱之邀而来,想来这位小仓境弟子也是下了决心,把九山四海结交的道友请了不少来助阵。
曾从纶也知,这些人可未必是真心来帮忙,很多与他一般心思,是想要和小仓境攀上关系,得些好处。不过能与这些人结识,他那仇家听闻了,以后再想对付他,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这时突然一名美貌女弟子追了出来,到了他身前,愤愤言道:“师父,近日来了许多人都是来混吃混喝的,特别是那丰谷洞岳家兄弟,还真不把自家当外人,连师父在地炉里炼出的养命丹,都被偷去吃尽了。”
曾从纶倒是老神在在,道:“无妨,吃亏是便宜,为师拿出的愈多,魏淑菱欠下的人情也便越大,不必心疼。”
女弟子不服气道:“可万一那魏淑菱不认呢,莫非师父还能砸了小仓境的山门不成?”
曾从纶笑道:“徒儿啊,你何时看师父吃过亏?听师父的没错,去吧。”
他见远处又有一名老道人乘飞舟而来,面上立刻堆起笑容,匆匆迎上前去,口中道:“原来是葫芦岛幸成公,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女弟子撅了撅嘴,化身为一只火翎金雀飞回洞中了。
又几日后,魏道姑也是自小仓境中回来,驾云赶到了此处,曾从纶与一众同道在门外相迎,如众星拱月般将她请入了进入洞府中。
只是魏道姑姓子清冷,不喜应酬,说了几句后,众人也是识趣,除却几名交好之人还陪坐在侧,其余人俱是散了。
曾从纶身为地主,自也是相陪在侧,他言道:“这些时日虽是师侄不在,贫道也命一徒儿前去神屋山中打探消息,却是听了一桩异事,或对师侄有用。”
魏道姑问道:“何事?”
曾从纶也不直言,而是神秘一笑,关照身旁婢女道:“去把曾寻找来。”
婢女欠了欠身,转身出堂去了,不多时,门外走入进来一个衣衫整洁,模样精明干练的年轻修士,上来对着殿内每一个人行了一礼,口中道:“见过诸位前辈,见过师父。”
曾从纶道:“曾寻,你来说说那日你所见之事。”
曾寻恭敬道了声是,随后提高了声音道:“数月前,小子奉师命去神屋山去查探消息,却发现这些时日来,西神屋中宗门俱是往东而去,连带诸国百姓也是一并跟随,似乎是弃了原先之地,另觅居所。”
魏道姑也是不免注意起来,蹙眉道:“涵渊门这是在做什么?”
涵渊门便是搬去了他处,只要不离了东胜洲,她自信也一样能寻到,可这里面的举动却不寻常。
曾寻继续道:“回魏道长的话,小人打听下来,听说是什么洪啸将至,神屋山诸派为避祸是以要搬往他处。”
“洪啸?”
边上在坐的幸成公却是见闻广博,凝神一想,拍了一下身前案几,惊道:“莫非是那四百年一轮潮涡之难?”
魏道姑也似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道:“原是那事。”
有一人不解道:“何谓潮涡之难?”在座之人倒有大半未曾听过,也是纷纷打听起来。
幸成公抚须道:“这北摩海界上有一入地海穴,传言乃是此界脐眼之所在,内孕天地玄机,每四百发作一次,届时海啸如山,排空而至,所过之处,山川沃野,尽为泽国。”
众人这才恍然,有人感叹道:“原来我东胜洲中还有如此一处奇地,以前怎未听闻?”
曾从纶有些幸灾乐祸道:“当年大弥祖师为了洲中千百万生灵着想,特意留了一只七星禳劫盘在那处定住海涡,又命座下童儿看护,使之不能为祸东胜,日后这重任便落在了锺台与仙罗两宗身上,只是自仙罗宗驱赶了后,这宝物便也一并携走了,嘿嘿,看样子那妖部可要吃个闷亏了。”
幸成公也是点头,北海乃是蟒部落脚之地,百年经营下来,也称得上是老巢了,绝无可能这么轻易放弃,势必要设法镇压海潮,如此东胜洲就可高枕无忧,还顺便暗中把其算计了其一把,想来锺台派早在等着今日。
魏道姑却冷声道:“那又如何,那妖部之中有洞天真人坐镇,应付此事当不是难事,至多不过添些麻烦而已。”
幸成公摇头叹道:“是这个道理,修为了那一步,神通手段,已非是吾辈所能揣测。”
曾从纶干笑了一声,看了看魏道姑,道:“如今神屋山中形局不稳,那张道人必是头疼,此时我等找上门去……”
听到此语,在座之人也都是拿眼瞧了过来。
谁知魏道姑却是断然言道:“等他度过灾劫,再去寻他。”
她身为小仓境门人,身上自有傲气,自认可让对方甘心让人,这趁人之危的行径,她还不屑为之。
曾从纶暗叫了声可惜,要是这道姑此刻应下,带了众人逼压上门去,想来此事很快就能办妥了。
明明是要仗势夺人弟子,却还装什么假清高?
他心下虽是腹诽,可他面上还附和道:“那也是,落井下石非我修道人所谓,我等且静观其变,那海水十天半月想也就退去了,左右也等不了几日。”
自张衍发出谕令之后,神屋山中三十八家宗门不敢违命,山中数千修道士俱是动作起来,每日皆有上千飞舟往来飞渡,诸国子民虽多,可在修道之士倾力相助之下,数月后已俱是迁至了东神屋山中。
苍朱峰洞府之内,楚牧然禀告道:“掌门师兄,我神屋山七处贝场所产灵贝虽已是挪至仙城之中,可海水若至,贝场恐都要损毁了。”
温良却是看得开,道:“只要我辈在此,无了再建就是了,我西神屋千年前还不是如东神屋一般是荒山绝岭。”
张衍笑着点首道:“师弟说得在理。”
楚牧然道:“此回迁挪诸国百姓,三十八家宗门中,以峨山派出力最多,其余诸派虽不出彩,也是依谕而行,唯有龙湘宗丝毫不理师兄谕令,门中迟迟不见动静不说,直到数日前,才见得其掌门带着十余名弟子和上千奴仆去了东神屋。”
龙湘宗在神屋山中算得上是特立独行,平日向来不与同道往来,早在峨山派执掌仙城时就不纳上供,自张衍接替执掌之位,瞧这宗门左右不过数十人,雍复这么做想也是有其道理的,因为也未打破以前的旧例,便也由得他们去了。不过此事敢如此做,那就是明着不奉他这位仙城执掌谕令了。
张衍眸光闪了闪,问道:“此宗门下可有百姓供奉?”
赵革也道:“龙湘宗百年前才来神屋山中,起初被两座小城寨拜为供奉,百年下来,那方山水也有十万人之多,但此次避祸,此宗只带了门中奴仆,其余凡民皆是弃之不顾,最后还是胥华门孙童道友瞧不过眼,才把这些百姓送走。”
楚牧然难得气愤道:“闻此事后小弟曾遣门下弟子去质问,可龙湘宗却是不作理会,连半句言语也欠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