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中襄忍不住看了他几眼,不过他也非是蠢人,瞧出其中或有什么猜不透的缘故,眼下并非追究之时,闷哼一声,道:“那也无妨,稍候本座赢了那张道人,第三场再仰仗道友好了。”
韩王客无声一礼,回了石上坐下。
邵中襄袍袖一甩,来至张衍面前,冷声道:“张掌门,第二局由你我来比过,且随本座来吧。”他一声喝,忽然提身上天,化一道光华往云中去,遁速倒也是不慢。
张衍笑了一笑,剑丸飞出,化光将身躯一裹,也是骤然飞去。
诸派修士先前那局看得是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此刻见两位正主上场,俱是精神振奋,只是看两人遁光越去越远,最后竟是撞破罡云,去到了极天之上,这下却是面面相觑,以他们的目力,虽能及远,可却是无法穿透罡云。
邵中襄到了重天之上后,遁光还是不停,依旧向上飞驰,遁有千里之后,感受了一下天地之间呼啸罡风,这才转身停住,把目光投来。
此地已是堪堪接近二重天,罡气漩流远比下方来得猛烈,寻常元婴修士也是承受不住,必得要法宝相护,不过他为磨练剑术,经年累月在此修行,早已来去自如,是以特意把斗法之地选在此处。
张衍到了百丈之外拿定身形,负手道:“邵掌门便欲在此处比斗么?”
邵中襄冷声道:“张掌门若是不敢,也可离去。”
张衍哂然一笑,他参神契修至四重境,身坚体固,力能搬山,这点罡风还奈何不得他,口中道:“邵掌门,不必多言,贫道这就来领教高明。”
言毕,他展袖一抖,就有百余墨黑水滴飞出。
邵中襄一声喝,甩了一只满是银光的漏斗出来,尖尾朝下,大口朝天,轻轻一颤,放出一团锦云。
幽阴重水还未到他身前,被那云雾吸住,居然往下一坠,涓滴不剩往里投去,只那玄冥重水未曾受得半丝羁绊,去势仍疾。
他看出此水有异,目露警惕之色,并不硬接,而是肩膀一晃,闪身躲过,这时顶上忽感大团阴霾隆下,抬首一观,见是一只黄尘所聚大手当头抓下,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此刻已是不及撤出,发一声喊,背后一黑一白两道剑光升起,两下交叉如剪,一搅之下,撕开一条裂口,身躯一纵,化光飞出。
凤湘剑派中有六把名剑,分别对应六门功法,法与剑合,方能将威能臻至极处,邵中襄曾获赐六剑之一的“百影剑”,后因被排挤出门,这把法剑也被收了去,不过他在外求道时,请人仿照其模样重炼了一把,为弥补其中缺陷,又炼了一把阴剑,与那主剑正好似雌雄一对,虽不见得比得过原先那柄,可因是专为自身所炼,用得却是趁手。
去了百丈远后,他把遁光按住,当空一转,要想回头,可这时却忽然察觉不妥,不知何时,有数道剑光罩住了他前后上下,正向里收束而来。
第五十章 阳烈甲辰血毒食
张衍这一出手,虽用得都是寻常手段,多还旨在试探,却也是连连进逼,连半丝喘息机会也不留给对手。
邵中襄瞧着剑光杀来,自忖躲闪已是不及,便把身躯一拧,整个人如水中倒影,一阵阵扭曲,呼吸之间就自原处消失不见,先前雌雄两剑竟自合一,化为一柄光彩耀耀的法剑,与那飞来剑光连续交击了几次之后,忽发一声如剑鸣,自圈内撞了出去,一闪到了数里之外,剑芒一折,他又现出身来,随后陡然发声,身化流光一道,御着一黑一白两道剑光杀了回来。
张衍见其有奇术闪躲,应对得法不说,还颇为老道,立时就猜出其乃此中熟手,不定还有不少杀招暗藏,难怪此人先前信心这般充足。
不过他手段极多,既然困锁之法无用,也就不在纠缠于此,挥手就是一道紫霄神雷过去。
邵中襄万万不敢被其劈中,忙偏折剑光,向旁躲开。
斗法之道,无非将自身长处发挥极致,同时又要压住对手,他擅长飞遁行空,以奇见胜,正面对敌非是拿手本是,那雷芒若是挨上一下,不死也要半残。
这时却见一滴几不可辨的水珠飞来,只得再借剑遁走,才几个呼吸,身后光华闪动,却是方才那剑光又追了上来,他脸上肌肉不禁抽搐了一下,心下一阵憋闷。
从斗法伊始,他便被压着打,本想撑过几合之后,就出手还击,可张衍道术神通连环而来,好似一口深潭,总不见底,自己稍一近前,却总被逼了出去,找不到合适的出手机会。
原本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此等攻势凌厉的对手,通常他都是远遁飞去,在外圈寻找机会,可方才见识了张衍那紫霄神雷,那莫大威能令他也是十分忌惮,心下极怕其没了牵制,从容施展出来,是以总不敢去到太远。
只是这局面必得设法改换,看去他虽只是躲避,消耗不了多少法力,可对手手段层出不穷,在重压之下,也难保自家不犯错误,两名元婴斗法,稍有一个疏漏,可就是殒命下场。
想到此处,他振奋起精神来,猛然顿住身形,不再躲闪,将雌雄两剑运起,把几道来袭剑光击退,肩膀一晃,自罡云之中垂下一只白腻洁润,宝光灿烂的玉勺,将玄冥重水盛住,只是遭此重水一撞,他也似感同身受般,躯体剧烈一颤,勉力压下胸中翻腾气机,借着这个难得空隙,自袖中拿了一张符纸出来,往嘴里一塞,飞快嚼了几嚼,再鼓腮一吹,飞出一把泛着幽光的三寸凤嘴针,朝着张衍飞去。
趁此机会,他急急拿动法诀,两剑霎时合一,随后身子一扭,凭空不见,剑光冲起,往内圈而动,自忖只要到了三十丈内,就可发剑相攻,不再似适才一样被逼得无法还手。
张衍看着那飞针到了眼前,哂然一挥袖,一道澎湃法力灵潮过处,就将之卷去了他处。
邵中襄借剑而来,何其快速,这短短一瞬机会,就闯入了进来,心头一喜,正欲御剑杀去,可就在此时,耳畔忽闻轰隆一声,眼前冒出泊泊水幕,仿佛凶暴山洪泻下,茫茫水潮兜头而来,他大叫一声,不得不再次躲入法剑之内,再度被逼出了内圈。
出来之后,他远远看着那一条滔滔茫茫的倾天水光,脸色发白,恨声道:“若是百影剑在手,我岂会被阻在此处,早就杀进去了。”
他这遁入法剑之术虽是神异,可也只有三四呼吸,每回还需耗损不少法力,若是那柄门中“百影”剑,足可有十来息,不论是远走击敌,都是自如的很。
身后忽有异动,先前那剑光又自追来,他无奈之下,不得不动身躲开,心中不由生出一股疲于奔命之感。
脑海中不停盘算对策,暗道:“此人立着不动,必是受那罡风所累,难以自在飞遁,我不妨用那法子取胜。”
他自袖囊中摸出一把五彩石子,个个形似蚕豆,在手心里捏碎,再张开时。
那石壳已碎,露出十余只小虫,俱是米粒大小,蜷缩一团,见了天阳之后,在那里蠕蠕而动,再有片刻,浑身一鼓,伸展开来,有婴儿拳大,其身若鞭节,肥硕粗厚,鳞毛似刷,腹下有百余条肉触须,皆是短短一截,背后有一对透明翅翼。
此名为甲辰虫,乃是天地少见的奇虫,见光则活,见夜则死,最喜食修士精气,护身宝光在此虫面前毫无用处,又不惧神兵斩劈,一旦被其钻入体内,吸髓食脑,顷刻把人吃成空壳。
南崖洲自古毒虫银物极多,此物便是他游历时在那处找来,经有咒术制过后,可听他之命袭杀对手,眼下他不求此虫能胜过张衍,只要能上去将之牵制住,自己才好施展本事。
那十来只白虫振起膜翅,不待他吩咐,就主动往张衍飞扑过去。
张衍目光一闪,东胜洲修士他会过不少,真正称得上高明之士的他却还没见过一个,可就邵中襄此刻施展出来的手段,各种道术神通他似都有法子应付一二,这不是囿于一地的修士所能具备,当是会过不少能手方至如此。
他把手抬起,虚虚向前一按,身后水行真光掀起大浪,漫卷上去,那甲辰虫察觉危险,哄的一声散开,迅如白线一丝,避开水幕,朝里侧窜入进来。
十余道剑光此时飞出,每一道皆是准确无误地斩在此虫背上,俱都斩成两截,可晃神之间,那半截身躯又各自长出头尾来,数目凭空多了近一倍,哪怕被削去膜翅的几只,只抖了抖身躯,将坏死双翼抖落下来,顷刻就有长了一对出来。
张衍见到此景,却并不吃惊,目光一闪,暗道:“果是那甲辰虫,传闻此虫只要天阳不落,就无法灭杀,且越杀越多。”
这等奇虫是秉阳烈之气而生,到了夜晚便会自发消亡,可眼下却放任不管,不说在与邵中襄斗法,就是飞剑遁了去,此虫也会转头去寻他人,用不了多时就会变得铺天盖地,难以克制,不说此间修士,还要连累世人遭难。
他喝了一声,顶上罡云之中飞出一道熊熊火光,横空闪过,那甲辰虫凡被此火一燎,化为一缕烟气,可片刻之后,那烟团聚起来,眨眼又恢复如初。
张衍见如此也阻不住此物,不禁微微一挑眉,暗忖:“此阳烈之虫需阴毒之物才好克制。”
正思忖间,邵中襄已是缓过气来,顷刻冲入内圈之中,祭起双剑,往他双颈绞去,飞至半途,一道剑光主动迎上,把他双剑驾开一边,他却不惊反喜,先前他还手也做不到,而眼下却是可放手施为,显是那甲辰虫奏效,吸引走了对手大半精力,只要加紧剑势,倾力相攻,未必不能觅得良机,斩落敌首。
张衍这时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道:“有了。”
他先是稍稍看了一眼邵中襄那处,分化出三十六道剑光上去疾斩一阵,这一番疾风骤雨般的攻势,后者顿时被杀了个汗流浃背,忙又急急遁入剑中,躲了出去。
将其逼开之后,张衍袍袖一卷,荡起一阵罡风,将那一群甲辰虫吹了七零八落,而后从容拿了一只玉瓶出来,拔开瓶塞,晃了一晃,里面喷出一道白烟,飞出来一只圆头圆脑,形似飞梭的虫子,只是身若血光,腥气弥漫。
他本拟驱使这血线金虫去对付那甲辰虫,可这只头虫却黏在他身侧,总是不肯离去,他凝神一思,笑道:“不想你也贪吃此物,也好,凡俗帝皇尚且不差饿兵,今日就如你之愿。”
稍稍自腹内运化了一口钧阳精气,张口一道清气喷在了那血虫身上,得了此气补益,此虫嗡的一声,胀大了一圈,身上血色变得浓稠如浆,忽然发出一声尖啸,一只接又一只血虫自那玉瓶之中飞出。
几个呼吸之后,冒出一大片血云来,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怕不下数万只,在那头虫带领之下,齐往甲辰虫冲去,几乎瞬息之间,这一片虫潮就将寥寥二十来只白色奇虫淹没了。
只其中许多还未曾饱食,就见眼前已没了果腹之物,便就转头盯上了邵中襄。
邵中襄脸色一白,他虽是不识此虫,可见其比甲辰虫更是凶毒,也是心慌不已,忙御剑遁走。
张衍在原处感应了一阵,见那甲辰虫却已被料理干净,不致留下遗毒,这才点了点头,腾起剑光,朝其逃去方向一路追索过去。
邵中襄此刻已是头上见汗,躲了这一阵下来,体内法力耗损极大,可仍是未能甩脱身后虫群,不管他飞至何地,总就是死死咬住不放。
他一咬牙,此刻姓命要紧,也顾不得再隐藏暗手,身躯一跃,往那柄雌剑之中遁了进去,而后那柄雄剑起一道刚劲剑光,兜空一转,刷落下一片虫尸来,后面金虫源源不绝,远不是他这几下所能清理干净,不过得此一阻,那把阴剑却可脱出,一闪之间,居然消隐无踪。
可恰在这个时候,一道剑光跃来,斩在虚空之中,传出一声铿锵交鸣之声,那把雌剑重又现身,邵中襄亦是狼狈无比地被从隐身之处撞了出来。
施展这最后的藏身之术,此刻他法力已尽,只能绝望无比地看着身后血虫扑至,再一拥而上,将他身躯彻底吞没。
第五十一章 巧计误歧路
诸派修士在潮头崖上候有一刻,此时已是巳时,日近中天,青天碧海,白云悠悠,澹澹海波上满是金光流淌,忽听得极天之上忽声响彻天穹,罡云骤分,一道虹光降下,楚牧然身躯一颤,激动道:“是掌门师兄,是掌门师兄回来了。”
涵渊门中弟子个个喜动颜色,诸派修士哪还不知这场斗法是张衍胜了,也是纷纷拥到崖前,齐声恭贺。
而那两名龙湘宗弟子和那道童不见邵中襄身影,不禁有些神色惶惶。
遁光自云中下来,落在崖前,再徐徐散开,张衍自里缓步走出,他抬手手将一封递给楚牧然,道:“师弟,此是我自邵中襄身上寻到,你拿去传诸位看了。”
楚牧然忙接下来,匆匆一览,顿时心下有数,运起一道法力护住此信,送至空中,指着说道:“诸位请看。”
众人拿眼一瞧,发现却是邵中襄与蟒部往来书信,下面还有印章法契,他们都是明白人,只一转念,就知此是其故意留下,以防备蟒部过河拆桥,这刻却是成了其勾通蟒部的明证。有人顿时怒不可遏,大喊道:“请执掌下谕,铲灭龙湘。”
此言一出,立时惹来众多附和,周围俱是一片声讨之声。
还有许多人看向那两名龙湘宗弟子时目光颇为不善,二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拉着那道童一同跑至韩王客面前,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跪下磕头,乞怜道:“韩道长,求你救我等一命。”
韩王客微一皱眉,放了一道灵光过去,将三人圈住,道:“虽我与你掌门也不过是初时,只你三人也算与我一道前来,便暂且护住你等,可若张真人执意处置你等,我也不好阻拦。”
尽管周围修士对他满是敌意,可他毕竟是元婴修士,倒也无人敢近得前来。
张衍这时朗声道:“诸位同道,龙湘宗勾结妖蟒,邵中襄现已伏诛,但其门下弟子也是尊师命而为,罪不及死,将之逐出神屋地界即可,不必太过为难。”
他转目看向温良,道:“温师弟,此事交由你去办了。”
温良大声应命道:“小弟这便前去。”
韩王客不禁点头,他对那两名龙湘宗弟子,挥手道:“你等也听到了,早些离去吧。”
那二人如蒙大赦,因派此间修士仍寻他们麻烦,哪敢久留,拖起那名道童,驾起一座飞舟就慌张逃离了此处。
邵中襄一死,第三场自无比过必要,韩王客径自走至张衍身前,传音道:“张师弟,贫道也告辞了。”
张衍稍稍一思,自袖中拿出一道灵符过去,道:“此是我门中飞书,师兄今后若有事,可来涵渊门中寻我。”
韩王客沉吟片刻,还是伸手摘了下来,迟疑了一下,道:“张师弟,蟒部久有入主东胜之心,此次不能成事,必不会就此死心,你可要多加小心了。”
张衍笑着一个稽首,道:“谢过师兄提醒。”
韩王客还了一礼,便乘风而起,须臾没入青空之中。
张衍目送其离去,此人虽是门中弃徒,他也不便深交,可看其似在蟒部中还有几分地位,故而用不着太过敌视,免不得将来还有打交道的机会。
如今洪水已是退去,诸派还需回去重立山门,既然斗法已毕,便纷纷上来告辞。
半个时辰之后,张衍也是回转了洞府,把自邵中襄处得来的三味灵药仔细看过,发现若是炼成白月英实,当可用上四五载。至于余下缺口,就只有往楚国去寻机缘了。
眼下距离龙柱之会还有数载,自己可沉下心来精修五行遁法,这门神通一成,便可如元婴三重修士一般锁困天地,到时就可往动身前往此处了。
火孔山。
曾从纶一直在神屋山中留有耳目,张衍与邵中襄斗法一事,不过二三日间,就传至他处。
邵中襄虽离开东胜洲数百年,但毕竟曾为凤湘剑派弟子,还是妖身入道,在座元婴修士也是听过他的名声的,张衍能胜过此人,倒是引来不少惊异。
这一日诸人谈道论法,说起此事,有人便言道:“邵中襄此人乃是妖身修道,昔年被陈掌门驱逐出门,听闻早已逃至外洲,不想却蛰伏在神屋山中。”
曾从纶看向席上一名老者,笑问道:“此人比之幸老如何?”
幸老呵呵一笑,道:“邵中襄昔年曾执凤湘剑派六大名剑之一的百影剑,但想来也有几分本事,要是有此剑在手,老夫定不是对手,可后来听闻此剑被陈掌门收走,一身道行大约只剩原先六成了,老夫自信还能斗上一斗。”
曾从纶点头道:“那张道人能胜他,想来本事也是不小。”
这时有人嚷道:“说这些做什么,在座道友有百余位,莫非还怕那张道人不成?”
曾从纶笑道:“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