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他却觉脚下轰然一震,船身猛地摇了几摇,然后操舟人大喊道:“漏水了,漏水了。”
沈跃峰一怔,这里虽然江流湍急,但他所选操舟之人皆是水国中的好手,常年在这江面往来,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个来回,就算有些雾气,又怎会如此容易出事?这定是这张衍弄鬼!
他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想阻我?”从船头一跃而下,脚下玄光托在脚底,一路踏水冲入雾中,循着声响向前方的船只追赶而去。
水面上轻轻一响,罗萧滑了出来,跃回了甲板,身上竟然一滴水渍也无,她笑吟吟道:“郎君,已打穿了他的座船。”
张衍颌首道:“做得好。”
虽然前方雾气弥漫,但是他仍将沈跃峰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神情镇定地伸手入袖,取出镇魂砚和宣命笔扔给了罗萧,又低声交待了几句什么,自己则拿出金磁铜镜放在手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沈跃峰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在水面上奔跑了百步之后,听到前方船只的响动大了起来,知道对方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一挥衣袖,一张符纸凭空跃起,再单掌一拍,喝道:“破!”
符纸无火自燃,然后向前一飘,眨眼间附上了船体,一团青色火焰“轰”的一声爆开,星火点点向四面飞去,周围五丈之内的雾气顿时被席卷一空。
视界一开,沈跃峰立时看清了张衍两人的身影,哪里还有半分迟疑,手指向前一点,盘绕在身侧的金色剑丸一顿,一窜,便向着张衍疾刺而来。
与此同时,罗萧也是手腕一抖,一支云纹朱笔飞上半空,然而并不是冲着剑丸迎去,而是直直地冲向了沈跃峰。
剑丸转瞬间就来到了张衍身前,眼见得剑丸就要一穿而过,突然间一点白光乍起,“定命玉圭”从他胸口自动飞出,准确无误的格住了剑丸,两者在空中一撞,俱都滞了滞。
机会!
张衍目光一凝,右手那面金磁铜往上一祭,铜镜在空中一翻,一道毫光映照下来,这宛如实质的光芒顿时就把剑丸定住。
一见剑丸被定,沈跃峰一惊,正想把剑丸招回来,却见宣命笔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不得已下放弃这个举动,大袖一挥,数十道符纸腾起,须臾燃烧起来,一团灰色烟雾挡在了前方,宣命笔只是一刷,便消了个干净,没了掌控,宣命笔灵机也失,又重新飞了回去。
此时见剑丸在光芒中左右挣扎,张衍哪里还容它走脱,嘴一张,一口混着阴阳二毒的煞气喷了上去,刹那间,就像是烙铁丢入了冷水中,“哧”的一声,上面的玄光变得晦暗了下来,挪移中现出一丝僵硬。
罗萧早已得了张衍的嘱咐,见机会果然出现,左手中等候已久的撞心锤一起,这一次却是正正砸中了剑丸,“乒”的一声,剑丸上附着的玄光一阵猛摇,似乎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崩灭一般。
沈跃峰那里抽出手来,掐诀试图唤回剑丸,怎奈其上玄光消散了大半,只见在铜镜光芒中摇摆,却始终脱不出来,当即大喝了一声,张口吐出了一道玄光,这一道玄光中暗含金铁之象,乃是他气机所化,不亚于普通飞剑,可不是寄托了金白之物的玄光,罗萧却是不惧,她身上的玄光同样是分出一道将其挡住,手中不停,驭使撞心锤再次砸在那枚剑丸上。
只闻一声爆鸣,剑丸上玄光消散,“咔嚓”一声,出现一丝裂缝,失了灵气,从空中掉落下来。
沈跃峰只觉心中一疼,“噗”的吐出一口心血,抬眼一看,不油目眦欲裂,那枚剑丸在张衍和罗萧两人合攻下已经光芒全失,犹如凡物,显是已被破去。
他一身本事有大半在剑丸上,此时被破,见张衍和罗萧两人难以对付,神色间有些犹疑起来。
张衍看他似乎退意,怕他就此走脱,故意大声讥讽道:“沈跃峰,你气势汹汹而来,枉我当你还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现在你剑丸被破,看你还有何物伤我!”
沈跃峰一听此言,心头逆血上冲,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大喝道:“张衍小儿,道我取不了你性命么?”手一挥,十几道亮闪闪的符纸旋转着飞了过来,居然散出一股锐利的金铁气息。
罗萧眼中露出藐视之色,轻哼了一声,将手中宣命笔架起,此笔在空中一转一抹,便如画出了一道无形气场,转瞬间就将这些符纸尽皆刷去,张衍收了铜镜后,看准了机会,也是袍袖一挥,一点青芒直奔对方前胸而去。
如意神梭还未到身前,沈跃峰顿觉浑身汗毛乍起,一股危险感直斥心头,来不及再做别的动作,背后玄光如潮水一般涌现,顷刻间便凝聚一点挡在前方,好不容易再将如意神梭拦住,那边罗萧又驭使着宣命笔向他落下,不由低喝了一声,身上居然又涌出一道玄光迎了上去。
宣命笔一转,便见这一道玄光刷去,再落下时,沈跃峰身上又是一道玄光上来挡住,罗萧使笔连刷了三次,可是每刷去一次沈跃峰便又生出一道,仿佛他的元真无穷无尽一般,顿时醒悟到对方可能有什么增补元气的宝物在身。
她冷笑一声,两道黑色的针芒浮现在了身后的玄光中。
这是她亲手炼制的芒谲毒针,由她齿下之毒淬炼,色泽与她玄光一般无二,发动时无声无息,发动玄光时突然窜出伤人,防不胜防,当初贺方就是被她刺中此阵后浑身僵木,不能动弹,以至于被她轻易取走了性命。
她左手暗暗捏住撞心锤,待沈跃峰身上又是一道玄光被刷去后,立刻脱手一打。
沈跃峰这时也颇为狼狈,他已萌生退意,只是想走脱却被如意神梭缠住,他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正面已是这么难以抵挡,哪敢放任这其追在自己背后?
正想找机会逃走,眼见宣命笔刚退,撞心锤又来,不由一惊,想用玄光挡住,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似乎从眼前一闪而过,身躯顿时一麻,却是气机一滞,此刻只来得及勉强偏了偏身体,“砰”的一声,撞心锤顿时将他肩头击碎,惨叫一声,再也稳不住身形,往水中落去。
见沈跃峰落水,张衍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忙高呼一声,道:“罗道友!”
罗萧点头应是,右掌一托,一方黑沉沉的巨砚当空化展开来。
镇魂砚张衍使用时只有五丈大小,可到了罗萧手中,却一瞬间便扩大到了三十丈方圆,连这段江面都被笼在其中。
罗萧娇叱一声,手掌一翻,镇魂砚往沈跃峰落下的地方一落,“轰”的一声,这一下巨浪翻滚,波涛急涌,连江面上的五只般都被推到了百丈之外,齐齐倾覆,船上原本载着的鱼妖美姬纷纷跃入水中,不见害怕,反见欢呼雀跃,不过她们都有血契在身,张衍也不怕她们走脱。
罗萧盯着江面看了几眼,见没有什么动静,这才收回砚台,俯身钻入水底,镇魂砚有能定住神魂肉身,身中剧毒的沈跃峰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跑出去,挨了这么一下,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衍站在水面上随着浪头上下起伏,待波涛渐渐平缓,“哗啦”一声,罗萧钻出来,将一只乾坤袖囊甩给张衍,道:“此人尸首糜烂,元灵也已散了。”
张衍伸手接过,顺手打开一看,见此人身上也除了丹药之外,还有几本道书,拿出一看,上写“符囊书”三个字,却是广源派的秘传的制符法,他随手翻了翻,见字里行间中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注疏,便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本书原本是沈跃峰待丹会之后送与姜玥的,所以当中的注解写得很是尽心,哪知道现在却便宜了张衍,想起那些飞符竟能稍稍抵挡法宝,还有诸般妙用,他不禁心透一热,看得入神起来。
这时罗萧却靠到了他身边,取出一物,道:“郎君,你且看这是何物?”
张衍抬头一看,见罗萧手中的这东西似乎也是一张符箓,只是上面金光流转,灵气缭绕,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罗萧兴奋道:“此物名为‘元符’,乃是广源派一家独有,乃是门中长老炼制,能将元真灵气送入其中,待与人争斗时再从中取用,好用的很呢。”
“嗯,这就是元符?”
听到此物来历,张衍的眼底也不禁飘过一丝喜色。
第二十八章 青石照壁,正源剑经
张衍曾听说以前广源派擅制符箓,又骄狂自大,很是得罪了不少门派,千年前那一场大变后,门中几位顶梁长老坐化,掌门也是下落不明,后继者又缺乏杰出之辈,是以被几个敌对的门派夹攻,以至于元气大伤。
自此生生从一个一流大派沦落到二流,最后还是靠南华派将其保了下来,不过每十年都要向南华派上供一大批秘制符箓,其中就有这元符在内。
有这元符在手,平时纳入灵气元真,在争斗时便不虞后继无力,倒的确是一件好东西。
张衍将手上东西收拾妥当,又把上百名鱼妖美姬重新收拢起来,见此地距离走出地脉元磁化力的范围已经不远,便索性踏波前行,不到二十里后,他觉得身上那股束缚之感已经渐渐减弱,便放出三只飞舟,将一众鱼妖美姬尽数载上来,飞空腾起,一路往西回转凕沧派。
行了一个多月之后,龙渊大泽便赫然在望了。
这次回程之中,张衍陆续又炼化了两口灵气,只留最后一口灵气将合未合,盖因为在冲击明气第三重境界时他忽然心有所感,觉得时机未至,既然冲破关隘近在眼前,他也不急在这一刻,索性决定回到门中再做计较。
所以剩下的时间他把心神沉入了残玉中,用在了如何炼化幽阴重水上。
要知道这门法诀所以称之为“法”,那是因为除了需要阴幽寒气之外,还自有一套复杂的运转炼化过程,气机需在经脉里来回游走,上下穿行,抽浊取铅,其繁杂之处差点比得上他开脉时所用的玄元妙录了。
按“澜云密册”所载,每炼化一滴幽阴重水需时一百零八天,依他看来,如果不是对此法熟悉到一定程度的修士,就算再多熬几十天也未必能成功,幸好他有残玉在手,一月之功可抵两年不到的时间,就算是磨也磨出来了。
飞舟进入龙渊大泽后,自有值守的巡弋弟子上来查问,见是出使砀域水国的真传弟子回转,态度俱是恭敬有加,张衍一路畅通无阻,先折返灵页岛,打开禁制安顿罗萧和一众鱼妖美姬,稍作停留后,又往丹鼎院飞去。
既已回到了门中,他也不急,操舟缓缓而行,观览沿途景色,到了隅中时分,方才进入丹鼎院。
飞过三殿之后,见周崇举那只渔船正在湖心泛游,往那处赶去,一落到船上,便有值事道童惊喜大呼:“祖师,张师叔回来了。”
张衍在门外整了整衣衫,随后迈步进入阁楼。
见他进来,周崇举放下手中书卷,脸上微现讶然,道:“师弟此去不过五月时间,怎么已然回转?”
张衍寻了一只圆凳坐下,叹道:“一言难尽,我在水国中遇一丹师,名为任采,此人对水国之内局势尤为熟悉,和几位部族族长也有深交,师弟我从他话中听出,如今各部都在大批购进金铁神兵,凶牙利刃,初时我还不以为意,只是之后见珍王行事不密,不似人主,城中又杀机渐起,是以尽早抽身,幸好允诺我派的印书已经到手。”
周崇举精神一振,道:“印书到手了,拿来我看。”
张衍从袖中取出一封金册印书递了上去。
周崇举接过翻了翻,见上面除了国主印,只有珍王印,却唯独缺了各部族长的印章,便摇摇头,道:“看来师弟所料不差,各部族长与姬九殇貌合神离,内乱在即,否则不会匆匆将这封印书交下,水国一旦内乱,我等必与三泊湖妖再起杀伐,这封印书有等若无,不过我等却可在大义上站住脚,这件事你也算办了个完满。”
这封印书却是当初夹在那件眩罗道衣之内,一并送到张衍手中的,原本他还有些奇怪对方用意,后来才渐渐明白。
怕是水国中一些族长并不赞同将莹云贝场分与凕沧派,但姬九殇又正准备扶珍王上位,怕凕沧派在这时翻脸,所以绕过各族长来了这一手,先给凕沧派一个定心丸,待回头收拾了国中事务就不怕有人反对了。
周崇举放下金册,问道:“我听闻使团在路上曾遭深津涧水妖截杀,苏氏遣了人方才将你们救下,只是此番苏氏却折了一名弟子,可有此事?”
张衍冷笑一声,道:“苏氏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周崇举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神情,见张衍并不细说其中详情,他也不再追问,而是拍了拍金册,道:“此书由我去交予掌门,既然师弟你已回转,那不妨去英罗岛青岩照壁那里听道,今日恰是陈长老传授门中飞剑之术,末辈弟子皆可前去听讲,十六年一会,机会难得,你可不能错过了。”
入门弟子已十六年之期为一辈,此辈并非指的师承关系,而是指入门年资,张衍进入上院一年不到,按这么算的确是“末辈”。
“传授飞剑之术?”
张衍神色一动,想起之前沈跃峰在江面上用飞剑杀得罗萧步步后退,几乎不能抵挡,如果不是诸般法宝在手,又借了地利,要对付这个人可是当真极难。
他早有听闻,东华洲十六大派,唯有五派弟子能在明气期驭使剑丸,而凕沧派就在其中,今日他一回转门中便有人传授飞剑斩杀之术,心中觉得委实应当前去观摩一番。
又与周崇举说了几句,他便起身告辞,出了渔船后,驾驭飞舟径直奔英罗岛。
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一片四面环山茂树,形如大盆的岛屿。
岛屿正北方靠山处横卧着一块九十丈高,光滑如镜的巨大青碑,此石面前有一片宽阔平地,此刻人头攒动,一眼望去,怕不有万数之众。
凕沧派门中长老每隔一年必要开坛讲道,传授诸般玄门妙法,如今正是轮到陈长老讲道,而这位长老却不论是你是否有师承,是否是寒谱出身,只要是末辈弟子,皆可前来听讲。
到了这里,张衍不敢贸然飞遁,远远便从飞舟上下来,步行来到这片平地上,见每个弟子座下都有一处石墩,如今差不多都坐得是满满当当,只是前方还有两处空位,正想迈步过去,不远处一名女修却站起来,招呼他道:“这位师兄,前方那是云师兄和孟师兄的座位,这边还有空座。”
张衍一怔,回头一看,见那名女修大约十五六岁,圆脸樱唇,清秀可人,明亮的双目中自有一股天真烂漫之意,见她身侧果真有一处石墩,似是什么人刚刚离去,便走上前去,微笑道:“那就多谢这位师妹了。”
这名女修此刻见张衍的目光望来,脸上却微微一红,道:“师兄客气了,若是冲撞了几位修为高深的师兄便不好了。”
此处座位实则是按修为排布,最前面便是明气二重,三重的弟子,接下来便是明气一重,开脉弟子。张衍所练太乙金书杀机暗藏,不是修为高过的他人决计看不出来他的境界,被误以为修为不高也实属是正常。
张衍坐下后,拱手道:“还未请教师妹名讳?”
“我名琴楠,不知师兄……”
女修正想请教张衍名姓,哪知樱唇刚启,却听到一声磬响,悠悠传遍全场,一名道童站出来喊道:“时辰已到,祖师开坛传道,众弟子不得喧哗。”
所有人立时噤声,凝神看向前方。
张衍抬眼看去,只见照壁左侧有一处石台,一个阔面长须的老道端坐其上,想必就是那个陈长老,他手中拂尘一挥,随侍在身边一个弟子站了出来。
这名弟子来到青石照壁前,一点额头,顿时飞出一点白光,一枚剑丸跃入半空,在他身周盘旋飞舞。
他望了望陈长老,后者缓缓颌首,便转过身来,朝着众人大声道:“此剑法名为正源剑经,今日观后,众弟子不得私相授受,不然定有门规严惩。”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且看好了。”
他骈指一点,白色剑丸如离弦箭矢一般飞去处了三十丈远,然后在空中盘旋飞舞起来,一时间,上下光影穿梭,往来如同百条银鱼嬉水,看得人目眩神迷。
直到最后,他法诀一掐,道了声:“回!”这枚剑丸又重新回到额头之中。
一路剑法使完,他朝众弟子拱手为礼,重又回到陈长老身边站好。
此时,底下众弟子中响起了几声惊呼,原来那近百丈高的青石照壁之上竟如波纹荡漾,现出了一道道剑法轨迹,仔细看去,像有一无影仙人在其中腾挪起舞,竟与刚才那名弟子使用的剑术一般无二,只是放大了数十倍,连其中细微变化也可看得一清二楚。
这便是凕沧派门中的青岩照壁,只要在此石面前演练一番,能将所使法术和动作映照下来,重现一遍后方得消散。
众弟子知道机会难得,都是紧紧盯着,怕错过了哪怕一丝一毫的细节。
张衍也是凝神细看,隐隐若有所悟。
待照壁上光影一去,陈长老眼皮一搭,似是眯起,拂尘朝着坐在前排一名弟子一点,缓缓道:“冯铭,你可曾看得明白。”
这名弟子站起,朗声道:“这门剑术精绝高深,以弟子修为见识,只能勉强记下。”
陈长老点头,手指一点,一点白光飞此人手中,道:“你且上来演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