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时巽要是能击败容君重,得以实现两派归一,门内必是声威无双,坐上下任掌门之位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此事他虽有打算,可还未来得及与杜时巽明说,现在他便是担忧,此儿并非是他亲子,就怕其一时分辨不明,被容君重言语所扰,那便很是不妙了。
远处法坛上,正自观战罗东川低头一想,忽然侧目过来,死盯着惠玄老祖不妨,半晌之后,才道:“惠玄道友,此事莫非是你传出去的?”
惠玄老祖容色不改,语声平淡地言道:“若是杜时巽道心坚定,必不会为人所趁,老道说与不说又有何关系?”
罗东川哈哈两声,道:“道友好手段,小弟佩服。”
杜时巽明知容君重说出此言是有用来乱他心境,可却还是有些心烦意乱,一时间就有些沉不住气。
狂喝一声,一仰首,自腹中起了一口熬炼数百年的真火,运功一逼,便自口中喷了出来。
上方偌大山岳被此火一燎,竟现出崩解之象。
容君重感应到那火中蕴有莫大威能,正面硬拼恐要吃亏,因而机立断撤了三指叉上法诀,将之又招了回来。
待落入手中,起灵机一察之下,却是心下一凛。
那火不过是沾染少许,三指叉已是有了几分损伤,驱运之间不似先前那样顺畅。
他不禁神色微变,此火如此厉害,要是一旦被沾上身,几是无可抵御,只这一团,就能取他姓命。
他暗忖道:“这等奇烈之火,我似有耳闻,莫非是小仓境神通‘烈炁真火’不成?若是如此,杜时巽那一身力道功法来处,似也能解释得通了。”
想到此处,他眼神不禁幽深了几分。
杜时巽见真火奏功,山峦已是化去,眼前再无阻拦之物,便就用力吸了一口气,又朝着下方喷了一口真火出来。
这一回他是以庞硕之躯发动神通,因而火势一起,漫山遍野皆是熊熊烈焰,连两派观战修士也是波及,忙是各自在法坛之上启了禁阵,也即便如此,也是感到热浪灼肤,隐隐作痛。
容君重首当其冲,所承受压力胜过他人百倍,面色也是凝重起来,起袍袖一挥,飞出了两面灿灿金锣,在头顶上空一旋,越转越广,直至化有山峦大小,便起了法力往上迎去。
林长老一见此物,惊呼道:“这不是邓师兄昔日随身至宝么?”
白长老目光复杂,喟叹道:“我锺台之物,却又被拿来对付我锺台修士,可悲可恨!”
两派先前两次斗法,轩岳俱是作了赢家,不止损折多名长老修士,连带门中许多前辈传下的法宝也落到了对方手中,这对“千碧金锣”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袭来火焰就轰然一声,撞在了锣面之上,金锣剧烈摇颤了几下,似有哀鸣发出,坚持了数息之后,却似不堪重负,就闻咔嚓一声,被破开了一个硕大缺口,无数流焰自里争先恐后涌下,不断将那处破洞撕裂扩大。
此宝遭此重创,灵姓顿失,在猛烈火势持续冲击之下,终是经受不住,四分五裂而去。
容君重自袖中又取了一枚铁牌出来,同样往空中祭去,挡在了上方,可那真火着实厉害,此物只是抵受了数个呼吸,就落得与那对金锣一般下场。
可他神情依旧镇定,不断取出法宝,再一件件抛至半空,用来抵御火势。
到那真火渐弱之时,他前后已是丢出了七件法宝,其中只玄器便占了三数。
如此豪奢的行为,看得在许多人眼角抽搐。
燕长老脸色难看异常,这七件法宝原本也俱是锺台门中之物,可此刻却被容君重拿来护身,又眼睁睁看着其被毁去,着实心疼不已。
杜时巽那真火虽是厉害,可用去一分便少一分,且法力耗损也是不小,他渐渐不支,再也支撑不住巨大身形,不得已收了法诀,还回原身,神情之中不免略显萎靡。
这等细微变化,立时被容君重察觉到,不待其有所动作,就默默起心意牵运灵机,将禁锁天地之术使了出来。
此术一出,杜时巽身形陡得向下一沉,不禁哼了一声。
禁锁之术原本对他这等力道修士而言,却是不用太过在意,可眼下在他疲惫之际使来,制约却是大了许多。
容君重看他立足不稳,立刻抓住时机,扬手一道虹光,再度将碧玉锤发来。
杜时巽提振起精神,一声大吼,拿出神兵一挡,锥上爆出万点金星,将之拍去了一边。
可那碧玉锤并未去远,就又飞转回来,此时那三指叉也自飞来,自两侧袭至。
杜时巽方才肆意发泄了一通,此刻已是冷静下来,艹起神兵,沉着应对,不再是急着冲上。暗道:“要击杀此人,必得寻一个合适时机出手,不至如方才那般无功而返。”
他为对付容君重,也是准备了许久,手段也不止眼前这些,寻思着慢慢积蓄法力,再一击毙敌。
他不主动猛攻,容君重也是只是放出两件法宝应付,双方互有忌惮,战局便陷入僵持之中。
邢甫柳看得不免有些失望,道:“算那容君重好运道,适才没有被一把火烧死。”
张衍微微摇首,言道:“容君重也是身经百战之人,杜道友相比之下,就差了一筹,方才发动炼火之时,有些仓促急躁,所选时机亦是有欠考量,容君重若是不在原处抵御,我料他也必有办法脱身而去,绝不至于因此身死。”
邢甫柳抖了抖袖子,斜撇过来道:“听张道友所言,似是你能拿下此人了?”
张衍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邢甫柳以为他被自己话语吃住,不免有些得意,又道:“张真人,少掌门此刻看似被压在下风,可要支撑下去,却是不难,只要被少掌门抓到一线机会,还是有可能反败为胜的。”
张衍对此言倒也赞同,不过尽管如此,可杜时巽眼下情形却也不容乐观。
容君重斗至现在,也未曾使出“万钧定化”与那门中独创雷术,只是一味凭借门中玄功与杜时巽周旋。
张衍也大略能猜到其中用意,此人多半是不想在此战之中耗损太多法力。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他猜测是因为顾忌到惠玄老祖在旁,不得不如此。
惠玄老祖也同样为元婴三重大修士,不管是否会上阵拼杀,只坐在那里,就是一个极大威胁。
因而容君重对付杜时巽不得不留下一手,以作防备,免得为其所趁。
而先前对付陶全满三人时,他却接连使出两门神通来,也当是刻意,就是为了威慑此人,好使其作壁上观。
张衍心下判断,容君重既然如此做,那么定然不会让战局迁延过久,那般不符合其原意,下来说不定就会兵行险招,力求在极短时间内把对手解决。
同样,这也是杜时巽想要谋求的。
张衍看向上方,目光深邃。
用不了多久,就可分出胜负了。
场中二人无惊无险斗了又有一刻,杜时巽不知不觉朝着容君重逼近了许多。
看了一眼彼此距离,已是到了七十丈内。
他有一门遁行神通,名曰“踏步三山”,就算在困锁天地之下,亦能勉力发动。
他自忖如若这时使了出来,亦能有几分胜算了,眼下要是错过,下回不知有无这般机会。
拿定决心后,他毫不犹豫起猛力一挥神兵,将三指叉与碧玉锤驾开,脚下向前一跨,整个人忽然化作一道流光疾虹,以惊人之势,朝着容君重之处冲去,霎时间就撞入十丈之内。
可当他再往前去时,却是身躯一僵,好似被山压住,竟是被生生定定在了原处。
杜时巽眼瞳一凝,知是自己被万钧定化所制,可既然容君重使出了门神通,可见得其并无其余招架之能。
有了这判断,他振奋起来,狂吼一声,身躯再度一长,扬起破阵狼牙锥,对着容君重脑袋重重挥下,同时浑身上下罡气旋流搅动,将这名对手牢牢裹住,不令其脱身退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自下方飞来一物,朝着他背后袭去。
杜时巽顿觉浑身汗毛倒竖,好似有什么极端危险之迫近,可若是此刻避让,那就要前功尽弃,此刻已是容不得迟疑半分。因而他一咬牙,手中神兵原势不变,向下砸来。
乔掌门一看此物,却是变了脸色,顾不得斗法规矩,急切大喊道:“我儿快躲!”
容君重似被罡风旋流困住,丝毫不能动弹,就在那狼牙锥只差几尺就要砸中己身时,忽然之间,他身形一阵模糊,就如轻烟一般向后飞去。
张衍目光微闪,低声道:“回源合真!”
就在此刻,耳畔听得一声大叫,再看去时,杜时巽已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不止如此,其半边身躯,竟是被一道光气生生化去!
第七十八章 三阵封绝出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锺台一方人看得很是清楚,那打在杜时巽身上的,乃是原本属那饶宫山陶全满所有的“百炼锁心柱”。陶道士被杀之后,这法宝便落到了容君重手中。
此物虽是厉害,可飞驰之间时却甚是缓慢,就算不擅遁法的修士碰上,只要提前有了防备,也能躲了过去。
若不是杜时巽想着一击毙敌,也不致被这么轻易打中。
容君重显是早已料到此节,是以故意以身设饵,诱得杜时巽来与自己搏命,这才得以一举击败对手。
杜时巽自空中坠下后,砸落在山脚之下,撞了一个土坑出来,此刻他只剩单手独腿,浑身上下血流不止,焦黑内脏铠甲融在了一起,看去血肉模糊,凄惨无比。
好一会儿之后,他双目忽然一睁,透出一股精芒,单手一撑地,将自己支了起来。
用心默默一察,对自身情形有所了然。
为抵御那四色罡砂,他浑身法力几乎耗尽,这还亏得有那件“紫凤织金氅”遮挡了一下,才不至于被那百炼桩锁住,否则就是他一身力道玄功,也是一样要化作飞灰。
他注视着自己左肩,过得须臾,自创口处喷出一道红光,游动几息之后,光华散去,一条手臂已是长了出来。
正待把身躯与左腿也一同恢复如初时,忽然一道白虹贯空而下,噗的一声,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
杜时巽不由咳出了一口鲜血,低头一看。却见那柄三指叉正凿在自己胸腹之间,他一手抓住支撑在地,不肯倒下。另一只手抓住那叉柄,欲要拔出,可几番使力,却被这法宝上传来的阵阵灵机所阻,始终不能如愿。
这时头顶一黯,他停下动作,抬首看去,容君重自天中缓缓乘云而下。到了近前。看他几眼之后,一招手,光华闪过,那百炼锁心桩又是飞来。悬在了一旁。
杜时巽眼瞳一凝。只要这法宝一落下来。他立刻就要殒命当场,因此索性不再挣动,冷嗤一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动手?”
容君重把手一抬。百炼锁心桩之上渐渐升起了四色光霞。
杜时巽脸上脸上带着冷笑,却不见丝毫畏惧之色。
蒲牢飞车那处,赵夫人已是面无人色,紧紧抓着乔掌门的胳膊,颤声道:“夫君,快,快救巽儿!”
乔掌门轻叹了一声,远远言道:“容真人,此阵是你轩岳赢了,可否放过小儿?”
他本不指望对方能够收手,怎么看来,他这继子都是轩岳教必先除却的目标,只要一死,挡在对方路上的最大障碍便就不存在了。
可哪知道,容君重听了这话,居然止住了手,看那神情,似是在认真考虑,他不由一怔。
赵夫人心中却是不禁升起一股希望来。
过不多时,容君重回身过来,道:“既然乔掌门开口,容某也不是不可放了杜真儿回去,不过你却需依我二事。”
乔掌门谨慎道:“请言。”
容君重道:“这第一么?下一阵也当算我轩岳胜出,至于第二……”
他侧过首去,看向远处一座笼罩在薄雾之中的法坛,提高声音道:“惠玄道友,你非是锺台之人,又何必为锺台辛苦出力?”
法坛之中并无人声传出。
容君重却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知道友昔年受过锺台恩惠,如是你肯不再插手我两派之事,我便可将杜真人放了回去,替道友还了这个人情,如何?”
此刻轩岳那一处,长使淳于季道:“掌教,要是锺台应允,放了那杜时巽回去,那不是放虎归山?”
杨殊永道:“容真人行事自有分寸。真人能败杜小儿一次,就能败第二次,就是回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那惠玄颇不简单,有些难以看透,能设法使他旁观,那是最好。”
雾气之中久久未有声响传出,容君重也未显不耐之色,只是神情平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