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楚鱼低头一思,许久才道:“小弟这便去与章道友分说。”
他正要离去,忽然而天中又起啸声。两人惊诧看去。却见天中又飞来一道绿芒,自空穿云而下。
还未落地,方才那百影剑倏尔拔起,直冲上去。在天中与其交击数次。撞出无数星点。如烟火缤纷,只是此次吃亏得似仍是己方这边,竟被那绿芒硬生生撞开剑圈。投入地下。
可经这么一顿迟滞,也让所有眼尖之人看清袭来之物,却是一枚碧光湛湛的宝珠。
商清俊接连二次被那宝珠闯了过去,气急败坏,大叫道:“吴素筌,快些唤人来,给我把底下挖开了!”
此刻高阁之中的章伯彦却是目中幽光闪动,随着那两物投入地下,那瘴毒却是半点也察觉不到了,然而那股危机感反是更为深重,因而心下判断道:“这珠或与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变化有关,看来此地不日将有大变,需得先行告知府主一声。”
在原处深思半晌,他自袖囊中取出纸笔,把此地所见一切俱都写下,随后封后发了出去。
张衍下了坑洞之后,沿通道深入地穴,行有两个时辰后,便到了一处宏大地宫之内。
他步入其中,一眼瞧去,见此地竟有万余道人盘膝坐于地上,里三层,外三层,把一座法坛围在中间。
那法坛台约有三丈,上有一盖罗帐垂下,顶端系着金葫芦,四角挂起半尺大的灵兽玉件,分为白蛟、瑞凤、青羊、金鲤,幔帐上缀串有金簇玉花,清璃冲牙,明珠灵贝,光华熠熠,碎彩斑斓,能隐隐望见里间有数个模糊身影。
他双足一点,飞身过去,眨眼上了法坛,方才落定下来,就见满地碎玉残瓷,有些依稀还辨出原貌,当是原来用作盛放丹药的。
看了几眼后,他若有所思,而后一摆袖,上前几步,起手掀了罗帐,就觉一片光华跃入眼帘,不足五步远处,正趴着一只金蟾蜍,四肢着地,凸眼鼓腹,嘴中含有一粒明润宝珠,其辉弥腾如焰,烁烁耀眼,满盈内帐。
与其相对的,却是一只曲项弯颈的仙鹤铜炉,长喙中还有袅袅烟气冒出。
他目光并不停留,越过这一鹤一蟾,往后看去,见内侧横放一张龙纹软榻,上坐一名双目紧闭的中年道人,口方鼻正,身形高健,头顶貔貅冠,身着紫云萦日袍,威严持重,当是此间位辈最尊者。
而其身后,却是站着两名身姿纤丽的女子,俱是一身白衣,去了佩饰,披发遮面,看不清容貌,双手则合在腹前,各自托着一枚碧色宝珠,于空寂洞厅内放出幽幽细芒。
任谁到此,也能看出这两枚碧珠乃是至宝,不过张衍并不急于去取,而是又来回扫了几遍,最后目光落在榻上一枚不起眼的玉简上。
他轻轻一抬手,那玉简凌空飞起,落入掌心之中,顺手输了一道灵气进去,转瞬就将内中记述内容看了一遍。
此是一篇练气入门心法,俱是用蚀文写就,观来也十分精深奥妙。
他能察觉得出来,这简中还另藏有更为高深的法门,只是若未将这篇法诀习练纯熟,怕是看不得后面。
只是他自有太玄真法在身,当然不用去再转练别家法门,且习练此法者,也不见得就能占了便宜,这一门所牵扯的大因果势必就要接了下来,他虽不惧,可也不会去做这等于己无益之事。
稍作沉吟,把玉简收了起来,对着那中年道人打了个稽首,道:“若是日后得遇有缘之人,当为贵派传下此法,以偿取去贵派宝物之情,得罪了。”
言罢,一招手,就把两枚碧珠遥遥摄起。
他距离那软榻足有五六丈远,那两枚珠子初始还驯顺,可飞至半途,忽然如得催动,骤然向前一个窜动,发出凄厉呼啸,竟是现出凶毒之状来。
张衍目光一闪,身形不动,就有一股宏大法力激出,那两枚珠子死死压住,任其呜呜作响,也是无法再前进一步,再轻描淡写把袖子一卷,就将之收了进来。得了宝珠后,他也不去碰触别物,纵身往地表回返。
与此同时,乾位龙柱前是来了两道遁光,在坑洞上方极为小心的转了转,却又不逼近,而是远远退开,到了一处山脊背后停下,各自现出身形,正是嵇道人与惠玄老祖二人。
嵇道人指着前方穴坑门户言道:“惠玄道兄,我说得如何?那张道人下了地宫,稍候上来时必是也要经过此处,此人所仰仗的,乃是一身玄奇道法与那一手飞剑之术,若任他从容出手,即便不敌我等,也能逃了去,是以我等需得埋伏在那洞门前,待他上来时,一齐动手,必能将之重创。”
惠玄老祖也能看出其中的好处,张衍擅长遁法,而选择这时动手,确实能不把其优势削弱,但他却无有嵇道人那么乐观,冷静判断道:“此人既敢只身下去,怎又会不做防备?要是一击不中,他撤了回去,莫非我等守在此处不成?”
要是在日,他们也不怕此法,大不了效仿大弥祖师,用禁阵把此处封死,定能将底下之人困死。
可一来他们不敢在锺台地界上久留,二来还想把张衍取得的九黄星珠夺来,那势必不能如此做了。
嵇道人言道:“道友所虑我岂会不知?可先在四周布下阵旗,不求伤他,只求困住片刻,那便就有了机会,大不了到时再遣一人堵了他的后路,就可万无一失。”
惠玄老祖还是皱眉,他不信如此容易就能伤了张衍,因而抚着胡须,却迟迟不见开口。
嵇道人对他看了几眼,有些不满道:“道兄何苦这般畏首畏尾?你我都是法身出游,便是事败,大不了作法回了躯壳,若是事成,则便能得偿夙愿。”
惠玄老祖听了这话,却是想及自己寿数不多之事,暗叹了一声,勉强点头道:“好,便按道友所言布置吧。”
此刻天中又有三道遁光飞来,他抬头道:“是小徒到了。”
三道遁光晃眼飞来,落至地上,待光华散开,曲长治先行走出,拱手道:“恩师,徒儿已是把连娘子与尤老请来了。”
惠玄老祖道:“这一路上可曾露出行迹?”
曲长治道:“弟子唯恐事泄,特意绕了一圈过来,锺台对多是在自家龙柱值守,西北龙柱这处却是千里无人,并未被人察觉。”
惠玄老祖点点头,便朝他身后看去,连娘子脸色很是不好,而其身侧还站有一人,满头银丝,顶上一团罡云飘动,虽是道行不高,可站在那处,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于此间任何一人。
嵇道人上下看了两眼,冷笑道:“我当谁人,原来是尤丙义,难怪收留了乔桓隽姬妾,也无人来查,祖辈余荫,果是好使。”
尤氏原先为大弥祖师亲族,其族人遍布东胜北地,有着这一层关系,锺台对其都是表面尊崇,暗里提防,但也正是为此,才避开了龙柱斗法,保存了族中元气。
尤老看他一眼,讽言道:“我闻符阳宗有一位嵇颂真人,本是此派有数大修士,只是山门被五派破开那日,却是扔下门人族辈,不顾而去,今日终是见到真人了。”
两人一上来便就针锋相对,惠玄老祖上来打圆场道:“嵇道兄,此次联手对敌,彼此都是自家人。”
嵇道人冷笑道:“我却不知,此人有何本事。”
尤老目光一撇,道:“此次为对付那张道人,尤某开香案请得先祖所赐法宝前来,不知这分量可够?”
第一百零七章 敕元章图定令符
嵇道人一听尤老提及先祖法宝,也是为之动容,退开几步,低声道:“莫非是那敕元章图?”
尤老神情略带矜持,道:“不想嵇道友也曾听闻?”
嵇道人怎会不知此物,敕元章图乃是大弥祖师传下,内中封有大弥法师飞升之前亲手施展的三道神通敕令,分为破、卫、定三令,乃是赐于后辈族人保命之用,一想到此节,倒是再也不敢小看此人。
可他却是不知,敕令虽是厉害,可数千载下来,已是用去两道。
那卫令在锺台开派之初就被金钟老人使计骗去,而那破令,先前为对付尸嚣教镇派法宝“无生宝棺”,在锺台、轩岳两派合力施压,以大义名分逼迫之下,尤氏也只得将其拿了出来,而今只还存有最不起眼的一道定令在手。
尤老此次他能来,也非是受惠玄胁迫。
以往北洲双雄并立时,尤氏还可周旋于两派之间,可两派归一后,地位便显得有些尴尬。
尤其是轩岳斗法失利后,长试淳于季曾遣人前来暗中谋议,后来锺台似有所察觉,对尤氏一门态度愈发冷淡,甚至找了机会驱除了许多尤姓修士。
这等情形下,尤氏也是迫切希图自保,本是有意投靠南三派,只是数千载下来,一族根基俱在北地,不是说抛就抛得。
正彷徨之时,得惠玄老祖告知蟒部入洲之策,在并无其他出路之下,便想试着与他联手,为显诚意,才来此一同诛杀张衍。
惠玄老祖这时道:“那张道人怕是不多久就要出来,事不宜迟,当先布下阵旗。此计既是嵇道友所提,想来已有准备。”
布阵旗非是易事,还需以巧妙手法遮掩,否则被算计之人感应到不妥,提前有了防备,那就很难得手了。
嵇道人也不出声,而是抬袖抽出一面阵旗,迎风一抖,把旗面展开,却不是寻常半尺左右的小旗,而是有五尺来长,几与人高,手抚绣金旗面,口中喃喃念咒,不一会儿,一团黑雾自他手心噗噗向外冒出,眨眼就将旗染得漆黑一片,看不出原先模样。他递出来道:“此物我已用门中秘法炼过,布阵之时,以此为主旗,道行若不高于我者,必是无法察知。”
惠玄拿了过来,在手里把玩片刻,顺手递给了曲长治,道:“你与连娘子一同去布置。”
连娘子撇嘴道:“奴家可不会摆弄阵旗。”
惠玄老祖道:“连娘子说笑了,连氏亦是东胜大族,门中还曾出过阵法大家,这区区一面阵旗怎会难倒你?还请快些动手。”
他虽面上和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嵇道人在旁寒声道:“若是不从,那就是不肯出力了,留之何用?”
连娘子浑身一颤,她玉容变幻几次,终是选择屈从,咬唇拿过阵旗,转身出去了。
惠玄老祖对曲长治道:“你上去盯着,此女要好生看紧了,莫让她动什么手脚。”
曲长治一点头,便就跟了上去。
连娘子确为行家里手,不过数十呼吸,就勘定方位,将百余面阵旗布下,彼此勾连成一座杀机暗伏的阵势,最后将主旗往阵中一祭,所有灵机俱都掩去,看不出半点迹象。
两人转了回来后,惠玄老祖又对曲长治言道:“徒儿,稍候他一出来,只要被尤道友施法定住,你便上去断他后路。”
嘱咐完毕,他又转过首,对连娘子和颜悦色地言道:“连娘子初入元婴,法宝也不趁手,正面拼斗非你所长,只要在上方望望风色,看有无外人到此,若有机会,也可出手牵制。”
连娘子本以为此来要躯她拼杀在前,那样一来,必是十死无生,不想却如此好说话,虽不解背后用意,可能避开也是求之不得,道:“奴家知晓了。”
她敛衽一礼,驾风往天中行去。
嵇道人冷声道:“我看此女心存抗拒,道兄如此安排,不怕她稍候趁乱逃去么?”
惠玄老祖呵呵一笑,道:“有此女亲手所布禁制在此,今日无论事情成败,她都脱不了干系,再则尤氏一门已我等联手,她便是逃了,又能往何处落脚?”
尤老插言道:“连娘子在与不在,并不打紧,有我先祖敕令在此,还怕收拾不下那张道人么?”
惠玄老祖笑道:“诚然如道友所言,大弥祖师敕令那张道人定是无法抵挡,可多做一分防备也非坏事。”
尤老眉毛耸了耸,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这敕令一发,就可将人定在原处,任何法宝道术亦是使唤不出,不过既然其坚持如此,他也不再赘言。
几人再商议一番,为防被张衍感应气机,都是退去远处,只等其出来,便就动手。
张衍此刻正往地表回转,只是并未从原路走,方才来时,他是为防自己漏过了什么,这才按部就班,循径前行,此刻出来,自不必如此,起了土遁之术直往上去。
不多时他便遁出地宫,此地与入时洞坑差了足有二里路,却是无意间避开了那处禁制。
双手大袖一甩,乘起罡风,就往天中飞去。
他才出去不远,却是神情一动,察觉有数道气机伏伺在侧,甚至有几道颇是熟悉,念头转了转,冷然一笑,却是把身形缓住,回身过来,目光投下,道:“不知何方道友在此迎候贫道。”
惠玄老祖与嵇道人见他未曾原路而出,就知不妥,现下见其又一口道破他们行踪,显然已无法安原先计策行事。
两人都非临阵失据之辈,既是此前布置不成,那便只有转暗为明了,都自藏身之地跃身出来,呈合围之势,缓缓上得前来。
张衍目光一转,见面前四人中,除一名白衣道人面生,那惠玄老祖、曲长治及尤老三人却是旧识,笑道:“果是熟人,我观诸位心怀杀机,想来不是前来叙旧。”
惠玄老祖叹了一声,道:“张道友,你好好在神屋山修道,我等也不会来为难你,只是你插手两派之事,却是碍了我等大计,若是你愿自个誓言,回去之后,就此封山闭府,不理俗务,我可做主放你离去,你看如何?”
曲长治在一旁不开口,本是为自家师父马首是瞻,自无异议,至于尤老,他此来是受惠玄老祖之邀,尽那盟友之义,可若是无需分个生死,他当然也乐见其成。
嵇道人心下却是一急,他来此目的是为夺那九黄星珠,要是张衍万一真是应下此事,惠玄说不定会放其离去,那到时自己一个人如何把那宝珠抢了过来,因而他绝不容许此事发生,不待张衍开口,忽然一喝,劈手打了一道金光过去,口中同时道:“与他多说什么,动手!”
只是他才一出手,忽然瞥见惠玄老祖面容平静,一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做神情,先是一愕,随即陡然醒悟了过来,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惠玄哪里是想和解,分明是自己不想打头阵,是以故意说出此语,好挑动他先上前去,他却一时不察,中了这老道诡计。
可既然出手,那也无法退缩,只得暗中将这笔账先行记下,待日后再算,他嘿了一声,趁宝物打出,把肩膀一抖,此间气机一变,已是将天地禁锁之术使了出来。
曲长治与尤老也是不甘示弱,同时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法宝打了出去。
前者打出一道白芒,端头撑起三尺,尾拖一丈来长,前宽后细,内含一粒拇指大小的银色小豆,如不细辨,绝难看清,而后者则是十余枚六角梭镖,飞旋回转,模糊一团,外间看来,形如冷焰磷火。
此刻唯有惠玄老祖并未出手,而是一动不动看着盯着张衍,似在找寻良机。
张衍见一道金光飞至近处,还未及招架,就觉身形一沉,知是对方施了天地困锁之法。
他曾数次与元婴三重修士交手,早有所备,从容一引飞剑,一道剑光却是跳跃出来,倏尔如虹霞炸开,一刹那间,数十道剑华迸溅而出,将来袭法宝俱是挡下,非但如此,心意一动,又有十道剑光反手朝着四人杀了过去。
嵇道人张口一吐,自腹内飞出一支铜签,尖头方尾、头有一孔,到了天顶,摇了一摇,就有如瀑细线爆出,如蛛丝一般,扬扬抛起,纷纷往剑光上缠来。
张衍目光微闪,看出此物似是有异,便不再坚持,心念一动,将剑光往后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