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客沉吟道:“不管如何,百万妖众不可小觑。张师弟,魏师侄此前布置是否能挡得住?可需我等帮衬?”
张衍看向前方,笑道:“百万妖众结阵,手笔不小,此举显是想看我如何破招。”
他一转念,把手一抖,一道金光飞下,入了魏子宏怀中,道:“子宏,你拿我这图去,压住阵位,再挑百名化丹弟子,按我之前授你阵图法门行事。”
魏子宏躬身道:“弟子领命。”
半刻之后,守岁山中禁阵气象陡然为之一变,有百余道灵光如柱升起,到了高空后,各自放出明光焰气,如烈阳融雪,便将山外围裹阴霾驱散开来。
诸伯皋看见变化,他神情不变,对着门下族众道:“无我谕令,不得停下,违令者斩!”在他驱迫之下,这座阵势维系不变,依旧向前滚滚而去。
这边剑拔弩张,天中却来了一驾奇形飞梭,到了近处,不敢靠得太近,灵巧一转,藏在了一座小丘背后。
一名奇貌修士自梭中探出头来,看着下方,诧异道:“好生奇怪,这余渊部既已能结阵对敌,为何不舍命一战,反而去主动邀张衍一战,岂不是舍长取短?”
身旁干瘦道人言道:“师弟你却是不明此中道理,余渊休看有百万部众,可多数不过才开了灵智而已,能得化形者,不过十之一二,此辈仍不脱禽兽之行,一日不食,肚腹必是饥饿难当,眼下虽是气势难挡,可盈不可久,便是不去管他,至多二三日必也必散了。”
奇貌修士恍然道:“难怪有人言此不过是闲棋,果是难堪大用,不过我若不曾看错,此阵乃是借了水势而行,似缓实快,距这守岁山至多也不过半日路程,一旦倾轧过去,就算张衍在那处,此山也多半是守不住的。”
干瘦道人捻着胡须道:“为兄想来,这应是诸伯皋故意弃了岸上之地,引得溟沧过来,再结阵压了过去,若是张衍此回被迫退回去,那可是大失颜面。”
奇貌修士兴奋起来,道:“诸伯皋若真能做到,我却要对其刮目相看了。
干瘦道人嘿嘿一笑,道:“且看溟沧派如何应对。”
诸伯皋看着大阵愈发迫近对手,不禁紧紧抓住了舟上扶栏。
今日要是真能迫得溟沧派后退,扫了张衍脸面,哪怕明日一战输了,魔宗那处也好有个交代了。
就在这个时候,底下脚步声起,一名面容苍老的族老自下方上来,在舱板上站定,对他一礼,肃容道:“王上,不可再往前去了。”
诸伯皋手指前方,道:“曷老,你可能看出,只凭对面山中那处阵法,那是绝对挡不住我族部众的,今朝努力一番,定能把溟沧派赶回鼓塌山去!”
曷老冷冷言道:“那又如何?便是成了,也不过使得溟沧派更为恼怒而已,又救不了我百万族人,王上还不如多多休养调息,好应付明日之战。”
诸伯皋一滞,他不能对其说出自己真正理由,只好道:“曷老,你可曾想过,若是我明日不幸败北,溟沧派要屠戮我族部众,莫非诸位便引颈就戮不成?”
曷老一怔,道:“那自是不愿的。”
诸伯皋目中光芒闪动,道:“那我今日所为,就是要令其看看,我余渊部并不是无有还手之力,若是逼迫过甚,大不了来一个鱼死网破!”
曷老踌躇片刻,才勉强道:“便算王上说得有理。”
在诸伯皋以谕令强行推进下,大阵很快迫近到了守岁山三十里前,此已是到了禁阵守御范围之内,顿时引动灵机,就见天中隐隐显出一座座巍峨山岳来,皆是凌空飞起,散在穹碧,随后齐齐一震,纷纷坠压下来,妖众顿时一阵慌乱,竟有崩散之象。
这阵法平日操演虽多,但要把百万人聚集起来,毕竟是桩难事,而且自练成之后,还从与人对阵过,因而被此股气势一迫,百年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诸伯皋见势不对,忙大声一喝,持起一面阵旗,对空一晃,顷刻阵中冲起一道乌光,与那其中山峦一撞,顿时将其击散,而后又连连挥旗,将落下山峦一一震散,便是有些漏网砸在大阵之上,却未曾伤得阵中之人。
诸伯皋见下方妖众已是稍稍安定下来,便对身旁弟子道:“通传各家族老,此刻若退,大阵必是瓦解,到时溟沧派若是出手来攻,我等虽可脱身,可部众必无幸理,要他们约束好族人,戮力同心,拔除眼前山阵,将溟沧派弟子赶了回去。”
此时彼此两阵阵气抵触,仿佛雷凿天璧,轰隆有声,余渊部中二十余名族老本是心怀疑惧,瑟瑟缩缩,可眼下一瞧,见自家阵势却是滚荡向前,反观对面大阵却被逼得节节后退,不禁心下一阵振奋,更为卖力起来。
随着两者愈挨愈近,阵气交击更是厉害,灵光飞虹引得天地爆震,山峦摇晃,顶上两名魔宗修士也是觉得脚下飞梭连连颤动,似要被卷吹下去,忙牌符有一晃,远远退开。
魏子宏忍不住站起,到了崖前,又睁开额中神目看了一会儿,道:“恩师,余渊部已是到了十里外了。”
张衍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韩王客、蔡荣举二人脸色凝重,要是稍候与那等大阵正面对撼,眼下他们这几人仗着道行深厚,或许还可脱险而去,可底下弟子那就定然活不下来了。
连彭誉舟也是面露惊疑之色,虽他并不在乎那些弟子性命,可却不想不出张衍明知不敌,却为何不退?若是一不小心被圈入了对方阵气之中,可是全盘尽墨的下场。
又过一会儿,魏子宏回头道:“恩师,妖众已至五里外了。”
张衍点点头,仍是安坐不动。
诸伯皋紧紧盯着前方直看,要是对方要撤,此刻便是唯一机会了。
可是看了一会儿,见溟沧派那处竟是毫无动静,好似要死守到底,他先是愕然,随即露出惊喜之色,忍不住上前几步。
他未想到情势会发展到这等地步,这等大阵展出,已非是一人之力可以阻挡,要是能一举破开对面阵势,撞塌守岁山,凭借这张扬百里的阵气,足以把对面大半人留了下来,那时便就与溟沧派讨价还价的本钱了。
他按捺下激动心绪,将气息平复,冷静下来考虑这是否是张衍所留陷阱,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容多作思考了,于是把手中阵旗一晃,津河之水陡然暴涨,涌出河水,轰轰漫陆而来,被这水势一托,这座大阵灵机一转,收束气机,顷刻间合若磐石,百万妖众合力一道,猛然就朝守岁山撞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拔山破阵得胜手
就在对面大阵撞来这一刻,韩王客、蔡荣举、彭誉舟三人都是色变,霍然站起身来,罡风漫起,罡云之中皆是法宝飞出,一缕缕灵光沉降而下,将周身护住。
飞梭上两名魔宗修士也是一眨不眨盯着这处,他们皆是不信张衍会自陷险境,是以都在猜想,其会以何等手段挡住这惊天一撞。
张衍双目之中忽有精芒闪过,伸手朝下一指,一道黄芒闪过,霎时之间,将脚下山峦化土成钢,而后起一遁光到了半空,喝了一声,伸手向下一抓,将法力灵机展布而来,而后轻轻一使力,只闻轰隆一声,整座守岁山已是被生生拔起!
底下大阵本是如洪水汹涌向前,可守岁山一去,却是一下扑了个空。
诸伯皋本此前设想过多种应对之法,但万万没料到张衍居然会以此等方式化解攻势,登时有些措手不及。
抬首观去,见一名玄袍道人双袖飘扬,卓立半空,身旁罡风旋舞,将一座山峦虚托在天,脸上神情仍是从容自若,他怔怔看着,却是一时忘了下令。
韩王客等三人也是面露惊容,他们看得很是清楚,张衍此过程中他并无施展任何神通,只是纯凭法力,就将一座山峦摄拿起来。
韩王客不由叹道:“听闻张师弟门中论丹之时,曾力拔九鲸。论法力之雄浑,同辈无人可比,如今却是见识了。”
而妖部诸多族老见此震撼一幕,却是心神为之一夺。余渊部虽有百万众,可实际是由大大小小数百个部族合聚而成,陡然间失了目标,一些部族并不甘心,仍是催促向前,而更多却是神色茫然,停了下来。原本严整阵势顷刻间便显散乱。
魏子宏反是最先镇定下来之人。眼见山下大阵已然不成形状,心下一动,知晓机会来了,把阵旗拿起一晃。霎时山中阵气化为浩荡奔流。向下泄去。
百名早已站住阵位的化丹弟子见他发动。也是醒转过来,立时催发阵气,演化出无数闪雷惊电。随其一并往下劈落。
诸伯皋闻得天中震鸣,顿时神情一紧,反应过来,急忙举了阵旗晃动,想要将之挡住。
可阵势一旦散乱,却不是能够匆忙间能够收拾起来的,此刻摄拿而来的阵气不足先前三成,对这漫天袭来的攻势只阻挡了片刻,便就没了后劲。
而各部妖将因要抵御天中泻下洪浪,一时间也是难以抽出手来,道道雷光毫无遮掩劈在妖众之中。
昏暗天幕之下,地表上好似有数十条电蛇扭动了一下身躯,照得天地一片光亮,而后忽又隐去,重归寂暗,几个呼吸之后,震天鸣声才轰轰在四下响起。
这一击之下,万余妖众化飞灰而去!
整座阵势再承受不住,轰然崩溃,百万妖众在嘶叫惨嚎声中纷纷朝津河逃去。
只是在这逃窜大潮之中,尚还有十数个小阵维持,仿若海中礁石,仍自屹立不倒。
余渊部万余亲族亦是身在其中,在诸多族老传命之下,还变化出一个小阵,抵御天山雷霆。
诸伯皋看着周围部众,见个个脸上皆是带有惶惑惊恐之色,知晓事不可为,喘息了几口气后,神情之中露出一股深深疲惫,挥手道:“撤吧。”
韩王客见了此等景象,纵身上得天穹,指着下方言道:“师弟,此刻正可命弟子前去,趁势将这百万妖众剿灭干净!”
溟沧派不少弟子皆是看了过来,这些妖修眼下不过砧案鱼肉,只消上前动手,便是自家功德了。
张衍却笑道:“师兄先不忙出手,此回我所携来弟子修道不久,尚缺历练,正好借此机会打磨打磨。”
韩王客念头一转,猜想张衍或许另有考量,便点头道:“也好,那我等便就在旁护持。”
张衍先把法力一撤,将守岁山还至地表,而后朝下看了几眼,言道:“子宏,你率众弟子前去,追杀诸氏亲族,从者你酌情料理,若不抵挡,可以放其离去。”
韩王客笑道:“师弟此计高明,不过诸氏阵势尚显完好,不是轻易可破,不妨做出驱杀他部模样,逼得那诸伯皋过来施救,如此便可解其阵势。”
张衍点头笑道:“也好。”
魏子宏一躬身,道:“弟子谨遵法旨。”言罢,下了法坛,便领了千余名弟子下去追杀。
出得守岁山后,他自袖内取出了一只乌黑蛟角来,往半空一祭,而后掐动法诀,登时传出一阵呜呜啸声,霎时传遍四野,但凡妖修,若是离得近了,只要闻得此声,便筋骨酸软,倒伏在地,若无同族伸手施救,便只能任由溟沧弟子上来屠戮。
这时那些未曾散乱的小阵之中,忽有四道浊雾冲起,散去之后,出来五名身有数十丈高下的妖将,各是顶盔戴甲,手舞神兵,口中传出雷霆暴喝之声,一些修为不济的溟沧弟子只觉一阵头晕眼花,纷纷自天中掉落下来。
韩王客一皱眉,袖子一卷,放出一道罡风出去,便将那些弟子卷了回来。
彭誉舟嘲弄一笑,脚下一踏,化遁光飞去,到了一名妖将身前,朝其一拂袖,一蓬飞火过处,那妖将一声也未发出,身躯便已烧做飞灰,随后看也不看,朝着下一人飞去,依旧如此施为,不过几个呼吸之后,就将冒头之人尽数杀死。
这些妖将多是一族之首,这一死之后,脚下阵势立时分崩离析。
此刻只剩少数部族还能维系阵法,但见得此景,也是惶恐难安,若不是有族中王将死命压制,早就随众逃遁了,不少见情形不对,便遣了使者来余渊部前求援。
诸伯皋见溟沧派虽然气势汹汹,可对那些妖部实则未曾下得狠手,反而隐隐有将自己这处包围之象,哪还猜不出其中用意?
自己若是率领亲族上前施救,那阵势便无法维系,那非要举族葬送在此不可,因而不论何人来求,皆是一概不应,还关照底下之人道:“命族老约束部众,不得擅自出击,随我阵旗,撤回津河。”
中年修士冲至舟首,一把拉住他袖子,哀求道:“父王,不若你邀战张真人,或可解此危局。”
诸伯皋一把甩开他手,冷声道:“此你妄想而已,明日才是斗法之日,我此刻若是上前邀斗,莫非张衍会与我单打独斗不成?你方才难道未有瞧见,其阵中还有一名三重境大修士?若是两人一起上来,为父死在此处还是小事,这麾下族众势必难以保全了!还不快快退下!”
中年修士哀求道:“那莫非就对那些族众弃之不顾了么?”
诸伯皋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会他。
中年修士低头想了一想,随后抬头苦涩言道:“父王不出手,诸部人心必散,孩儿虽是无用,可毕竟是父王长子,若是死在此处,也算能对诸部有个交代了吧。”
诸伯皋一惊,道:“你……”
中年修士退后几步,跪下来重重一拜,回头招呼了自家部众,主动朝溟沧弟子迎了过去。
诸伯皋望着其离去身影,他本想阻拦,可话到了嘴边,却仍是未能说了出来。心下一叹,此刻他已是顾不上去想其余,只是竭力维护着族众缓缓后撤。
魏子宏见诸伯皋并不上当,决定改换策略,也不去管那些其余部众了,招了诸弟子过来,跟在余渊部后,而后把那蛟角祭半空,发出呜呜啸音。
哪怕有阵法阻挡,可每一回角声响起,有不少修为道行较浅的弟子却是频频倒下,虽不曾丢了性命,可阵势却有散乱迹象。
诸伯皋见势不妙,瞧了瞧身后,见还有两百多里地,咬了咬牙,自袖曾拿出一条长绫,抖手一晃,如虹光蔓开,也不管裹了多少人,便起得法诀,化光往津河之中投去。
远处飞梭之上,干瘦道人望着津河之上仍在盘旋飞舞的溟沧弟子,摇头道:“余渊部遭此重创,此番就是逃了回去,也是不成气候了。”
奇貌修士道:“还是阵法操演不熟之故,否则哪会露出这等破绽。”
干瘦道人言道:“彼等毕竟只是妖孽,虽有百万之众,可开化灵智者却只少数,能结阵法已是不错,还能指望其如何?”
奇貌修士点点头,道:“且看明日了。”
他们二人来此,不单是看此一战结局如何,还是为窥看张衍手段,好回去禀报门中,至于余渊部死活,却是与他们无关。
诸伯皋回了水底洞府,清点族人数目,发现原本万余亲族,而今只剩下了不足半数,又命人去打听自家长子下落,只是传回的消息却是让他一阵黯然。
这时那曷老步入洞府,看了看他脸上神情,沉声道:“王上,不曾想到那张衍有此手段,今日败阵实非你之过错,若是你明日能胜得那张真人,我部族还有生机,望你好生保重。”
诸伯皋沉默一会儿,强行振作起精神来,站起身来,沉声道:“曷老放心,拔山挪岳,我诸伯皋亦能为之,算不得什么,我还不至于因此丧胆,只是心下痛惜族众死伤。”
曷老面无表情道:“如此便好,各部自有老夫前去安抚,不叫他散了去,王上安心备战,万勿辜负族众期望,我知王上素有雄心,今日只要过得此劫,鱼跃龙门,未必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