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此执掌金阁之时。他因思及那些不能借用心传灵印法门的弟子观法艰难,怕其生出谬误,故而将中法成道之术细心整理,留下此简以予方便。
张衍并不因此法只以言语记述便就看轻,反是耐心看了下去。
中法乃是一名寄气之法。此间只记述了三种法门,第一种便是吸纳天地清浊灵气,淬炼法身,借此破开关门之法。
十八平派斗剑时诸派所争乾天钧阳精气,便是天地灵气之中的清气。而浊气,则是天地开辟之后,明山秀水之中所凝先天灵机。
世间任何修士,无论玄门魔宗,散流杂数,只要有机缘能得足够天地秀气,再佐以珍稀外药,皆就有机缘破开关境,但难就难在,这两气极是难寻。
钧阳精气本是出自重天之外,有罡烈燥气,是以需经星石炼化方可为修士所用。
自然,若得洞天真人若是亲去重天之上采攫,也不是不可,但回来之后,还需反复炼去其中伤性害命的杂气,弄个数十上百年并不算久,费时耗力不说,最后所得还百不存一,因此少有人会去如此做。
至于浊气,更不易得。此气除可用来破境,亦能拿来炼宝炼药,是以自上古之后,已被修士采摄至绝,若当真要用,那只能以数目繁多的地阴灵药炼化,方可得之。
周氏秘法之中的白月英实,就是如此得来,不过用来炼就法身尚好,如是用来破境洞天,那是药力远未足够。
张衍心下思忖道:“典籍上虽言地阴浊气已绝,但这未必是真,否则诸派也不会对钧阳精气如此看重,各派手中,定还有所收纳。”
他往下接着看去,上面所记述第二种法门,则是借用前代飞升修士本元精气之术。
飞升真人破界之前,会在躯壳之内留下一缕本元精气,要是后辈弟子与其一门所出,又同源同法同脉,得此气后,再有门中珍药相助,亦可得入洞天。
这等法门,却唯有立门久远,根基深厚之派方可做到。
而因为世家世家一脉天生血脉相传,是以在此途颇占便宜,其等多是借此成就。
张衍修习过《澜云密册》,不禁暗想:“传言当初孙真人曾在山中得此道术,当日说不准也是得了这一缕精气。”
玉简之上所载第三种法门,却是最为玄异,乃是取决于一缕关乎自身的气运。
修士走此道途时,需把心神寄托于一事之上,随后千方百计去达成目的,其间需得历经种种困苦磨练,越是艰难,则未来达成之时成就越高。
譬如陶真人当年在开派清羽门,便是行得此道,此前他在东华洲数此立派,皆被南华派所坏,最后在东海之上一立山门,自身也就籍此晋入洞天。
再如百里青殷、杨破玉等辈,同样是走得此道。
要是他们在争夺魔穴时能把玄门拒挡在外。自然也能迈入此境,算是得了中法。而如素晏钟一般只敢在外间窃气,借以攀附灵穴,就是成了,那也只得了下法而已。
这三法之间并无严格划界。如何做只看自家抉择,万载以来,亦不乏才智杰出之辈为求大道,三途同修的。
张衍看到此处,心下一动,忽然想及之前渡真观中。莘奴曾言搜罗生灵一事。
要是他猜测的不差,这当是前辈先人有意留下的一条成就之法,如能使玄泽海有的亿万生灵繁衍生息,事成之日,想也可证洞天。
不过半个时辰,他将这枚玉简览毕之后。不过并未将其余道书弃之不顾,仍是拿起看了一遍。
过去两日,他才自金阁二层下来,行至沈柏霜面前,执礼道:“弟子已是把中法看过,请教真人,在何处可以寻得上法?”
沈柏霜看了看他。肃然道:“上法金阁之中并无记述,只是此法少自古少有人能走通,若是不循此道,得之反而有碍功行,你当真要看么?”
张衍笑了一笑,道:“未曾观取,安知不合我意?”
沈柏霜道了声好,他起手一点,一道金符飞出,没入他眉心之内。并郑重言言道:“此是我溟沧派不宣之秘,不经允准,不得私授门下弟子。”
张衍肃然点首,随后寻了一个蒲团,坐下用心祭炼。
不一会儿。他将此符炼化,便有法诀在识海之中映现,但看了下来,却是一讶。
非是这法门太过奥难,而是太过简单,除了旁附注释及前人感悟心得之外,真正法诀不过寥寥上百字,再细察之后,却是不禁微微皱眉。
再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弟子斗胆问一句,真人不知以何法成就洞天?”
沈柏霜道:“这非什么隐秘之事,告诉你也无妨。”
他稍稍一顿,“同辈之中,只我和掌门师兄二人是循了上法。”
张衍又问:“不知历代飞升真人之中,修得此法者有几人?”
沈柏霜稍作思忖,言道:“算上吾师,当是四人。”
张衍不禁思索起来,所谓上法之道,说来并不玄奥,乃是审视自身,坚定道心,寻求冥冥中那一线破境机缘之法。
这机缘不知从何而来,亦无法用言语描述,而修士到得那一刻,心中生出感应,自然而然知晓该如何做了。
并且到了最后那一步时,修士在破境关口需得汲取海量天地灵气,是以必须寻一灵机丰沛之地,这等地界便是洞天福地也是难以为继,唯有灵穴方可承受。这便注定了只有一门之中嫡系传人才能受此助益。
他此刻已是明白,齐云天这个时候能在灵穴参修,当是快到这一步了。
溟沧派竟有四位真人是以修得此法飞升,可见得此非止上法,亦是正法!
只是他却并不愿意选择此法,不是他畏惧艰难,而是修士这一等候机缘,通常长则数百载,往往需到七八百岁,甚或到了寿尽之前,方能真正把握到这一玄机。
而今他不过三百余寿,这便是言,若走此道,还需安心修持四五百载。
要是在平常时候,那他还等得起,可千载之内有三重大劫,便是一些洞天真人也未必能保全自身,可别说自己一名元婴修士了,唯有抓紧一切机会,在此之前成得洞天,方有渡过灾劫之望。
只是不走此道,莫非当真去走中法不成?
他深思许久,忽然一抬头,问道:“敢问真人,舍此三法之外,可还有他途可走?”
沈柏霜沉吟了一会儿,随后缓缓回言道:“还有一法,我曾听闻恩师提过一语,但我亦不知详情,你若想要知晓,可去请教掌门真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在诸法内,只在至道中
张衍求问他法,本是只想试着问上一问,可未曾想,果还有另有求道法门,听之还颇不简单,当下对沈柏霜郑重道谢,再又请教几句,便自内告辞出来。
方一出门,就听后面一声震响,回首一看,整座金阁竟已是消失无踪。
这金阁每回有弟子出入后,就会自行会遁去,下回若是再来,却要等得下月月初了。
若不是他为山门立得大功,得了沈柏霜这掌阁允准,也只有十六年才可以入内一次。
张衍暗自揣测,这阁内除了成就洞天之法外,不定还藏有飞升秘传,这便不是自己现在所能观览的了。
他往外看了几眼,正欲动身往浮游天宫,却见上空一声浪潮响,一名年轻修士手拿符牌,脚踏云波玄水而来,站在天中一礼,高声道:“对面可是张殿主么?”
张衍把眼瞧去,点头道:“正是贫道,这位同门找我何事?”
那修士赶紧俯身一礼,道:“在下乃是正德洞天门下值事弟子,特奉孟真人法旨,请张殿主前往一行。”
张衍微微一讶,不知孟真人找自己何事。
不过这位真人乃是掌门大弟子,既来相召,却不可不去,于是起手一抬,道:“那就劳烦尊驾请前面引路了。”
他虽是去过一回正德洞天,但那次是由孟真人以法力带了去,自家却不识得路。
年轻修士道声不敢,随后起手把那符牌一晃。便自里倒出一卷水浪来,此水越涌越多,铺满整座玉台,最后又自缓缓抬高,浮升起一道玉瀑来,宽有十丈,宏声正大,辟气如龙,此人指着言道:“张殿主顺此水瀑往里去,便可到真人驾前了。”
张衍点点头。起脚一踏。上得潮头,那水浪徐徐一涌,就将他带动,往里而去。
过了那水瀑。眼前一阵明光。却已是了一处悬天楼亭之内。身旁云环雾绕,奇松相倚,孟真人正坐亭中。旁侧还坐有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正是其师弟孙真人。
张衍不想这二人皆在此地,略觉意外,心下一转念,却是隐约猜到了对方一丝用意,踏前数步,执礼道:“见过二位真人。”
孟真人起手虚虚一按,语态宽和道:“张衍,你如今为渡真殿偏殿之主,且今日又非在正殿之中,无需拘礼,且坐下说话吧。”
张衍微微一笑,也不推辞,拱了拱手,把大袖一展,就到了一旁坐定下来。
孙真人这时笑问道:“张衍,你在金阁内流连数日,想是已知晓破关窍诀了?”
张衍回言道:“前贤遗法,浩博渊深,种目繁多,弟子匆匆一览,只是略有收获,不敢言得其法。”
孟真人言道:“成法虽有万般,但其中自有高低上下,你可选定以何法成就?”
张衍坦言道:“尚未寻得合意法门。”
孟真人颌首道:“既如此,我这处有一门路,亦是正传,不知你可愿闻?”
张衍打个稽首,道:“不敢,请真人赐教。”
孟真人沉声言道:“你看过金阁中诸般法门,当也知晓,中法之中有一门名曰‘借气’,休看现下行此法者甚少,然上古之时,时人多走此道,其等为晋入洞天,常借天星采摄天阳精气,又埋丹玉抽搜地阴精气。”
孙真人嘿了一声,接言道:“只是天阳无穷,地阴有数,当时有数位大能之士推断,如此下去,不出数千载,我九洲之地,地精之气必是断绝,于是商议之下,合力开辟出一处小界,提前藏下近百名山大川,用以蕴蓄地脉灵机,而这几位之中,就有我溟沧、少清、玉霄三派开派祖师,你为我溟沧派弟子,当可入得此间。”
张衍稍稍一思,道:“当日自十八派斗剑回来,弟子虽是得了不少钧阳精气,但已是用去不少,纵然地阴精气能从此地得来,可以此窥望洞天,恐还不足。”
孙真人轻笑一声,摆袖道:“这你却无需担忧,你在浮游天宫之中执掌一殿,此前又立大功,若当真欲以此成就,不足之处自山门补给你,自然,你若不愿,也可将此机缘留给门人弟子,我溟沧派自家人取了去,总好过便宜了他派。”
孟中人正声言道:“以你资质,千数年后,必为我溟沧流砥柱,不管你日后以何法成得洞天,望你皆能与同门和睦,好生护持山门,我溟沧派数百年内乱,导致元气大伤,而今方有起色,却是经不起再生一回了。”
张衍听到这处,心下已然明白,两位真人今日唤他来,却是为此前齐云天占据灵穴一事。
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实则却是稍稍挡了他的路,如今他执掌渡真殿偏殿,师徒一脉中除齐云天外,能与他相较者修为无有,只要按部就班,未来必能得入洞天,为正殿之主,孟真人不欲二人日后因此生出龃龉,故而特意设法送他一个人情。
虽眼下他尚未成就洞天,但大可以以此为借口,前往小界之中采气,如此便是他自家不用,却也可以留给门下,便稽首道:“谢过二人真人指点。”
孙真人叮嘱道:“那入界之门,需依仗一件法宝,此宝早在数百年前门中内乱时被那人抢了去,虽后来掌门又炼了一件,但那人之徒极可能借机入内,故而当真要去,你也需小心了,不可大意。”
孟真人上下看他一眼,道:“证就洞天之前,需先得圆满己身,你虽法力为同辈翘楚,但入得三重境时日未久,尚需耐心打磨,望你戒急戒躁。”
张衍点点头,肃容道:“弟子记下了。”
孙真人这时问道:“你往此处来时,本要往何处去?”
张衍回言道:“弟子原来此之前,却是要去拜见掌门真人的。”
孙真人笑了一声,道:“却是我二人耽误你了,也罢,我便送你一回。”言罢,把袖一抖,四周起得一阵茫茫云雾,往他身上一齐涌上来。
张衍被那云雾一推,身不由主往外去,一时间,似乎穿过千重丘壑,待脚下立定后,再抬眼看去时,见已是到了浮游天宫偏殿之前。
他笑了一笑,在原处站立片刻,整理了一下袍服,大步上得前去,对殿前执事童子道:“劳烦童儿通传一声,渡真殿张衍求见掌门。”
道童知晓眼前这一位便乃是渡真殿新任执掌,不敢怠慢,言道:“张殿主且请稍后,小童这就去禀告。”
童子转身疾步,不一会儿就自转出,言道:“张殿主请入内。”
张衍稍一点头,缓行至内殿中,见一条天水翻滚,激流浩荡,内中有波光泛出,好似星河,下方掌门手持拂尘,端坐玉台,便上来一礼,道:“弟子张衍,拜见掌门。”
掌门和颜悦色道:“你来我处,可是功法上遇着不明之处?”
张衍稽首道:“弟子这几日在金阁内遍览诸法,亦有几分心得,只是思忖下来,其内似并无适合弟子之法,蒙沈真人指点,特来掌门真人处求教。”
秦掌门笑道:“我这处有一途,与你倒正是合宜。”
张衍执礼道:“敢请掌门明示。”
秦掌门起拂尘一扫,天河倒卷,在身后浮现出九州地陆,又有六处地界逐一升起,内中似各有狰狞凶物蛰伏,他言道:“太冥祖师立派之时,曾封禁六头上古巨孽奇凶,除那条万年苍龙因法力通天,已然当真打杀,其余五头凶物当初并未下得重手,这万多年下来,封禁已是皆有松动,若你能寄托心神之法,将之尽数扫除,阻其出世,则亦可借此成就。”
张衍一挑眉,这些可都上古凶物,便是被困万载,也不是寻常元婴修士能对付的,然而细思下来,却是心下一动,他人无法做到,但自己却未必不能。
先说那五头之中的碧玉天蜈,此物已然为他所除,那便还剩下四头,如无意外,万年囚困下来,无那时机恢复,至多也只是相当于元婴修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