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有百多息,见那尸首毫无反应,知是应该死透了,心下一松,不由感到一阵虚脱。
缓缓退到一颗树边,挨着坐下,把那插在胸膛之上的发簪拔了,再伸手往怀里一抹,却是拿出来一本道书。
忆起方才之战,可谓命悬一线,他也是心有余悸,若无此书挡得一挡,怕已是死了。
也不知此书是何物做成,遭那发簪一刺,也是毫无破损。
他暗忖道:“这老道身怀异术,若非我搏命相斗,任其尽情施展手段,我必亡矣。”
正想着,目光扫过尸身,却觉得何处有些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转了转念,勉力起身走到近前,抓住那老道衣襟一扯,竟是惊奇发现,其胸膛胳膊之上长满是浓密白毛。
“妖怪?”
他顿吃一惊,这时想起什么般扭首一看,却不知何时,那地上头颅已变作一只鸟头。
“这不就是方才那头怪鸟?如此说来,那所谓半云真人,说不定也是妖怪。”
因那道人所说半云仙位置就在郡府方向,他有心想回去告知父亲,但如此极可能耽误了正事,权衡过后,决定还是先往北行。
“我自去青合山,此回必要求的仙师,赐下妙法,学得神通道术,功成之后,当万民同享,与我一道,荡平这世上旁门邪道,扫平人间妖浊之气。还得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因此前耗力太多,便先坐定下来,准备调息运气,恢复几分体力才行赶路,只是这回一运法,却觉躯内气息勃然发动,好似地涌之泉,泊泊而出,与往日大为不同。
不知过去多久,他身躯一震。耳畔就有闻金玉之声作响。霎时间,自身上飞出一道光亮,将他整个人笼在其中,远远望去。好似旭日冉冉初升。
与此同时。天穹之上。正在蛟车之上打坐的张衍立生感应,他睁开双目,默默体察天道之中种种玄机变化。最后一笑道:“此洲缘法已了,该是离去之时了。”
常平郡北山道之上,元景清已是自定关中醒了过来,却觉浑身上下好似挣脱了一层枷锁,轻盈舒泰,飘飘欲飞,仿佛双足一点地,就能乘风而去。
他顿时知晓,自己已然是跨过了那一道门槛,自此之后,再非凡人之身了,“可若不得长生,道行再高也是虚幻一场,此去求道,定要请仙师赐下长生之法。”
暗暗下定决心之后,把另一匹马牵过,把那猴头挂在马首一侧,随后翻身上去,马鞭一挥,又是上路。
跑出去十余里后,却听上空有一人言道:“你是哪家小辈,我那门人可是你杀的?”
元景清把缰绳一勒,停下马来,抬头看去,见天中出现一团罡云,上盘坐着一个麻衣道人,只是这人只有上半截身躯,自腰腹之下,竟是空无一物,此时正冲着他横眉竖目。
他心下一凛,临空飞遁,那极似传言之中的仙人手段。
自开脉破关之后,他反是收敛了几分锐气,拱手一礼,道:“不知仙长门下是哪一位?”
那麻衣道人一那鸟妖头颅,怒道:“就系在你马上,你还敢装糊涂不成?”
元景清一听此言,当即收起恭敬之言,冷笑道:“原来你就是那半云仙?不错,这鸟妖正是我亲手所杀,似这等害人妖魔,人人得而诛之,便是下回再有遇上,也是一刀斩了。”
麻衣道人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好!你既杀了它,那便由你来偿命。”
他本是宣照宫门下,当年一路尾随蛟车来此,只是闯禁之时,不防被同门师弟暗害,坠入海中,还好携有异宝,侥幸未死,只是后又遇海中精怪,被啃去双腿,虽两百余载苟延残喘下来,但一身道行已是去了十之八九,性情也变得十分乖戾。
而常平郡中多出不少鸟妖,与他私下传法不无关系,为的是其待其修行有成后,能驮他漂洋过海,回得洞府,而这被杀死这头鸟妖,却是其中最为得利一头,叫他怎能不怒。
正要施出法力将元景清抓了上来,却闻天中一声龙吟之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已是被扔到了海上,身周到处都参天巨崖。
他大惊道:“不好,怎到了此处?”
他可是知晓,自家师弟这些年来也未曾离去,如今正在这海上修行,正待逃遁,却听远远有一惊讶声音,“原来师兄未死,既是来此,却为何急着走,小弟还当好生款待一番。”
元景清本心知自家无法与那麻衣道人相斗,本拟此回再难脱身,可突然之间,此人被一团云雾裹去不见。
正惊疑之时,却瞧得一辆蛟车自天中驰来,一名玄袍道人坐于其中,身旁有一名童儿侍立,而他眼望上去,那道人目光一触,却是不觉一个恍惚。
那童儿站了出来,对下方言道:“元景清,你不是欲上山求道,如今老师在前,还不上来拜见。”
元景清浑身一震,如梦初醒,当即伏身一拜,激动道:“弟子拜见老师。”
张衍目注下来,道:“元景清,你前身本是天外灵种,只是因我误坠凡尘,转生为人,与我也算结下因果,需有一场师徒缘法,今朝我欲驾车回山,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么?”
元景清犹豫一下,道:“弟子自是愿意,只是尚有父母高堂,怕远离之后,再不能膝下尽孝。”
张衍颌首言道:“人伦孝道,也是正理,如此,我赐你二物。”
他起手一点,一道金光落下,没入其眉宇之中,并言:“此一卷道书,你可详加参研,待来日完了孝道,便可启了那法符,来东华寻我。”
元景清忙是叩首拜谢,在他目注之下,那蛟车腾云驾雾,渐渐没入天宇之中,直至消逝不见。
山崖古道之上,只一个少年站在那处,遥望长空,久久不曾离去。
第六卷 身去天外观落星
第一章 压海平潮正神屋
东胜洲,神屋山。
苍朱峰巅,上悬一座凌空飞殿,外有架云长廊、悬空楼亭,又有溪泉流瀑,花谢苍松,光如浮波,虹喷霞涌,看去几若云中仙境。
此刻大殿之上,傅抱星羽衣星冠,坐于正中,两侧则依次落座二十三名亲传弟子。
或许他资质在几个同门之中不算上佳,但他却极是擅经营宗门,自他执掌门派以来,门中万象更新,一日强过一日。
眼前在座弟子全是他一手调教出来,其中有七人到了化丹三重境中,相信再一二百载,就能多出数位元婴修士。
只是眼下,殿内气氛却是弥漫着一片肃穆气氛。
傅抱星沉声道:“今番召聚你等来此,是为锺台派请援一事,怀山,你来说与他等知晓。”
“是,恩师。”
一名方正脸膛,正气盈身的修士恭敬应声。
此是傅抱星亲传大弟子龙怀山,入道三百余,差一步就可入得元婴,是此辈之中修为最高的几人之一。
他先是望了诸多同门一眼,而后高声道:“年前乔掌门曾与我派合议剿杀轩岳余孽一事,只是此事尚未发动,轩岳余孽却在三日前先一步侵攻仙城,因其有蟒部相助,乔掌门力不能支,故而又来书信向我涵渊求援。”
右手首位之上,坐有一名容貌娇媚,但却又眉蕴杀气的女修,她脸露有不悦之色,言道:“怎么又来求援?偌大一个锺台派怎是总要我涵渊出力?”
她对面坐着的乃是二弟子阮顾风。他哎了一声,道:“何师妹,这也怪不得小乔掌门,他新掌宗门,不及乔老掌门威望,再有一辈师叔师伯倚老卖老,指使不动不说,还处处掣肘,也难怪他来书求援。”
锺台派上代掌门乔桓隽将轩岳派被吞并之后,混一两派功法。逼得后者余下弟子流亡海上。但是因其背后得了蟒部支持,始终不能彻底剿杀干净。
而今三四百载过去,乔还隽因寿数将尽,匆匆传位其侄孙乔逊。便去转生了。可未想此举却引得门中许多人不服。时常阳奉阴违。不肯出力,致轩岳派得了喘息之机,反在海上再筑仙城。又自起了声势,于是出现了锺台被逼在下风的奇异景象。
那被称作何师妹的女修言道:“师兄,也非小妹偏狭,不顾大局,这数十年来,锺台已是数度求援。我涵渊哪次不是伸手相救?前次连小妹最为看好的弟子都殁于其中,若锺台自家不求振作,这般下去只是白白葬送我涵渊弟子。”
阮顾风也是叹息,那名弟子他也知晓,入道五十载就入了化丹境,可谓后辈第一人,却在上一役中半途而亡,也难怪自家师妹如此怨愤。
底下弟子或多或少都有门人徒儿因此折损,闻得此语,也是引起共鸣,纷纷出言,皆是认为此举不妥。
龙怀山大声道:“诸位同门,且听为兄一言,那蟒部之为,是在洲中找寻立足之基,若是锺台倒下,那便需我涵渊直面这妖部了。莫非你等皆到那时才肯出力不成?”
有一名弟子不以为然道:“锺台派有陶真人做供奉,蟒部又能拿如何?”
龙怀山沉声道:“陶真人虽为供奉,可你等也莫要忘了,蟒部亦有老妖罗梦泽坐镇,二位真人互相忌惮,哪会随意动手?但若是锺台自家不济,陶真人怕也无法出面回护。”
何师妹道:“师兄,你虽是说得在理,但而今门中情形与往日不同,莫非你让恩师亲自出战不成?”
龙怀山顿时沉默下来。
众人之所以不愿同意,除了顾惜门下弟子外,还有一个关键原因,那便是涵渊门与往日相比,势力已是有所消减。
若在以往,有章伯彦、宋初远二名元婴修士在门中,便是与蟒部相斗,也不落下风。
可章伯彦数十载知晓寿元将竭,已回得东华洲转生去了,至于宋初远,此回远也是在这寿限关口之上,现如今勉强维持生机,闭关调教弟子,少再露面。
那么此次援手,就只能傅抱星以一派掌门之尊亲率弟子前去了。
傅抱星这时开口道:“我等与锺台同在东胜北洲,后有三派窥伺,前有蟒部虎视眈眈,唯有两派携手,才能立足于此,两家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愿与不愿,皆需相助。”
他乃众人之师,又是一门之主,既发此言,众弟子哪敢再有异议,都是应声称是。
傅抱星笑道:“你等勿要心忧,我已向上宗求援,你们两位师伯已是答应前来相助。”
底下诸弟子一听,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蟒部频频侵攻锺台,可从来没有往神屋山这处来过,这不得不说是因涵渊门背后站着溟沧上宗的缘故。
既然门中有人来,那么先前顾虑便算不得什么了,于是道:“我等一切都听恩师吩咐。”
傅抱星道:“你等回去各做准备,最迟一月之后,与为师一同驰援锺台。”
二十三名亲传弟子一起立起身来,躬身应命。
傅抱星交代完毕后,就一挥手,就散了一众弟子,只是独把龙怀山留下,叫到后殿来,言道:“近来到蟒部攻势一次大过一次,似是想抢在大劫之前占下一片根本之地。为师以为,越是如此,越是不能令其如意,不久前,海上卢将军探得消息,蟒部族老罗虬洪下月会前往轩岳仙城,明是做客,实则为其等守住后路,好使其全力攻打锺台仙城,为师打算趁此机会,调集弟子在半途将之袭杀,削蟒部一臂,那么我涵渊在大劫到来之前。就可暂且安稳。”
龙怀山一惊,道:“恩师,那罗虬洪乃是三重境大修士,乃是师祖这等修为,怕是不好对付。”
傅抱星沉声道:“为师亦知其厉害,故而此次会请得姒壬前辈一同前去,再邀卢氏百万之众随行,到时布下大阵,由你一干师弟师妹坐守阵位,集一门之力诛杀此妖。”
他很是清楚。蟒部此时有颇多顾忌。尚还算没有太过明目张胆,可再这么下去,大劫愈加临近,总会忍耐不住。既然迟早会有一战。与其坐等坐等。还不如主动出手。
龙怀山稍稍有了点底,道:“若再有两位师伯相助,倒也有极大可能斩杀此僚。”
傅抱星却是摇头。道:“你两位师伯虽已答应赶来援手,但两洲相隔极遥,却未必能及时赶至。”
龙怀山听到这里,心又不禁吊了起来。
傅抱星道:“为师虽有把握,但阵上斗法,也是吉凶难测,你为门中大弟子,需得坐守门中,若是为师回不来,就由你接任掌门,固守门庭,日后自有你师祖做主。”
龙怀山愧疚道:“弟子无能,若是修为若精深几分,便能为恩师分忧了。”
傅抱星只是一笑,再叮嘱几句,便就命他退下了。自家则是回到后殿闭关静坐,以待时机到来。
很快一月过去,他出得观来,遥望海上,只是一连等了数日,却并不见有人到来。
这日龙怀山来禀:“恩师,乔掌门来书,陆上两座仙城同遭围攻,请我派火速驰援。”
傅抱星平静道:“知晓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沉得住气,只要此次计谋得逞,重创蟒部,那么北洲局势便能得以改换回来,任凭轩岳抢得多少去,日后也能让其吐了出来。
只是再等了半日,海上仍是不见影踪。
此时龙怀山又来禀告,“恩师,卢将军来书,罗虬洪已带了两百余部众,正往轩岳派海上仙城而去。”
傅抱星一叹,虽他已有预料,但还是有些可惜,汪采薇有阴戮刀在手,再加阵法和龙鲤姒壬,有极大可能将其击杀,现在为保稳妥,只能另作他法了,便言道:“去把宋长老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