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笑容和蔼道:“罗族长免礼,南方妖部多是散漫粗野,不知礼数,而我观之,下面营盘整齐有序,当是你的功劳了。”
罗江羽叹气道:“可惜那位吕真人一至,又化作一盘散沙,在下实在不知,在诸位真人面前,这番辛苦作为,又有什么用处?”
李福呵呵一笑,道:“罗族长以为,今日之战,是本候与那位吕真人究竟谁人赢面大些?”
罗江羽本来想说“必是李候得胜”,然而在对方目光注视之下,却是有些迟疑起来,道:“这……在下委实不知。”
李福笑容不变,道:“其实你也知晓本候未必是那吕真人对手,而此战本候若是输了。极可能丢了性命,可见便是我辈,也尚还无左右自家生死,更何况大劫之前,人人皆是一般,罗族长又何必自伤自哀呢?”
他一语说完后。不管罗江羽如何想,就撑拐缓缓站,大声道:“吕真人,李某已是依约至,请出来一会。”
声音远传出去,沧河两岸每一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皆是不约而同,翘首往天中看来。
吕钧阳听得李福叫阵,振衣而起。神情沉着冷静地步出云涛行宫。
一到外间,忽生感应,微微抬头,察觉到罡云之上有一方灵石模样得宝高高悬着,隐隐罩定下方灵机。
以他眼力,不难认出此物是那霍轩所持“三十六崆岳”,知晓此当是用来防备妖修的以多为胜的。故不去多看,凌空一踏。每一步过处,自有一起团白烟向外飘开,从容向前方行去。
而那边李福,也是驾了一团青云行了上来。
两人各自在河岸边停下,相互见礼之后,李福道:“吕真人。想你溟沧也不愿见北冥洲陆破散,那就只有另择一处斗法之地了,敝人以为北海之上颇是合适,不知意下如何?”
吕钧阳修习得是金火两门玄功,去海上交手。自家却是占了一半主场之利,对方当不会不知,不过其既然如此选择,当也有所依仗,他看去一眼,冷声回言道:“好。”
既是说定,两人便起了两道清光,往西北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齐云天、张衍、霍轩三人坐于上极殿中,其等前有一面光滑玉壁,正映照出此刻情形。
而溟沧派门下其余十位洞天真人,此刻皆是端坐于自己洞府之内,也在以各自手段随时关注战局,若是北冥妖修敢有异动,他们自会一齐动手,将之镇压,彻底解决此方祸患。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南海之上,陶真人道:“今日当是吕真人与八部妖候斗法之日了,我等也当动手了。”
张衍先前来书,为免玉霄派插手北地之事,若有可能,可设法佯攻,故他这些时日看着修筑法坛,也未曾动手,准备在这个时候不惜法力发动一次攻势。
李岫弥道:“数月准备,便为今日,若是顺利,可把那风陵海上布置再坏上一次。”
这些天他操御蜃虫更是得心应手了,并且用了不少劣玉喂食,此虫幻雾所能波及范围越来越广,要是先前所定策略能顺利做到,将雾气笼罩至对方头上,那么此战就已是胜了一半。
陶真人道:“不可小看对面,上回当那二位有许多手段未曾用出,此次我等不求建功,只要能引得玉霄派中人伸手来援,无力顾忌北方之事,便算计成。”
米真人听得有些不耐,道:“究竟何时动手?”
陶真人一笑,对李岫弥一点头,后者毫不犹豫一运法力,顶上就一道清气升空,在天穹之中结成一团庞大雷云,而后他把身一纵,化作蛟龙投入其中,而后就见此云带着隆隆响声,朝着风凌海方向缓缓挪移过去。
而在深海之下,那头蜃虫也是离了大阵,小心跟随而来,其所经之处,幻雾不断扩散海上,在上方其主接应之下,半真半假地营造出浪掀三千丈,海洪卷吞陆的惊世景象来。
这一番声势之大,引得周如英、吴云壁二人也神情陡变,坐于法坛之上,凝神全力以待。
而玉霄派中诸真似也察觉到此回陶真宏三人攻势有些不同寻常,不得不把注意力投至南海方向。
而两家大派这么一动,却是清气漫卷,从南至北,三洲上空都隐隐弥散着一股肃杀之气。
东华洲中诸派自也感应有异,不论玄魔皆是惊异戒惧,便是入定坐观的,也是纷纷退了出来,感应气机,察看局势,以防万一之变。
吕、李二人飞遁半个时辰之后,就出了北冥洲,来到了北海之上,不过在此地对斗,仍是可能祸及洲陆,故二人仍是不停,又去一个时辰后,方才停下。
此刻举目所见,皆是汪洋波涛,茫茫海水,周围原还有数头体躯庞大如山的北海妖鲸,但二人一至,皆是惊慌逃开。
李福道:“吕真人,你看此地如何?”
吕钧阳一看四周,言道:“可以一战。”
两人目光一碰,似有默契一般,各自远远退开。
李福到了远处,喝一声,道:“吕真人,得罪了。”
他轻轻一甩袖,将一块飞石打了出来,只是到了半空,其不断翻滚变化,到了后面,竟已是化作一座山峦,向着吕钧阳这处压了过来。
他虽习气道,但自认法力无法与对方相比,是以并未上来就展开法相,掷出此物,只想想试探这名敌手深浅。
吕钧阳见那山峦落来时,头顶天光瞬时黯去,本意不去招架,想闪身躲开,不过试了试,却发现自家好似被一股大力摄住,若想挣开其实也是不难,不过所耗法力却是不小,还不如正面相迎。更何况这是他入得洞天后,头回与人动手,自然不愿上来便就后撤。
他把法力一转,背后忽然飞起难以计数的白芒金气,纵横交错,犹如织网,只是向上一搅,眨眼就把这座小山分作无数细碎块屑,洒落海中。
同时又一弹指,但闻隆隆声响,漫空霹雳乱走,却是百余道金白之色的雷芒跳跃出来。
李福一惊,道:“少伤金雷?”
此是金水两功相生所化神雷,威力极宏,对妖物魔头杀伤尤重。
好在他早就有所提防,把袖一抬,身往后仰,把法力一转,身上浮现起一层盈盈光亮,雷芒打来,虽是不断炸裂,但却不能动他分毫。
与此同时,他还在不断后撤去,并不停变化身形所在。
他先前曾命人详查吕钧阳元婴境时交手情形,知此人斗法时与其师晏长生有些相似之处,一旦被其压住了打,便很是难以化解,虽此时对方虽入了象相境,但这等作派当不是说变就变的,故他并不敢停留在原地。
到将最后一个雷芒化去,他把手中拄拐一顿,整个人闪了一闪,竟是变作两个出来,一边一个,分站东西两端,难辨虚实,想以此遏阻对方,不令其有一气呵成,连续进招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六章 搅云翻海斗凶猿
吕钧阳见李福一化为二,看去虽神态样貌无有不同,但也并非毫无分别。
他还记得方才照面之时,其是身穿一身黑袍,而面前这两个,却是一着灰衣,一着白衣,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未曾立刻攻了上去,而是自眉心之中射出两道银光,分往两边袭去。
那灰衣李福呵呵一笑,举起拄拐,轻轻一磕,就将神梭敲开,也不知飞了何处。
白衣李福则是自鼻中喷出一道白烟,将神梭一缠一卷,居然使之在里间兜转,一时不得出来。
吕钧阳这神梭掷去,并非是为了伤敌,而是为了辨明对方真身所在,这一试下来,感应之中却告知他两者皆是不假,倒极像是那精气化身之术。
他已是确认,若无意外,当是对方知晓他能以飞梭探查灵机,故是使了某些手段,使得他难以轻易窥见此中虚实。
这也是他并未精修感神经的缘故,要是其师晏长生在此施术,神梭一展,所占界域之地,灵机变动无不清晰了然,绝无可能被对手如此遮瞒了去。
虽查探无果,但面上却不见意外之色,任何手段都有破招,李福当初特意把斗法之期定两月之后时,他已有所预料了。
自然,他若起得“九岳清音”这等神通,立刻就能逼其显身,但是对方分身出现如此随意,显然只是小术,他若是为此大动干戈,便是破去,所耗法力必是远远大过对方,可谓得不偿失。
于是他一拿法诀,背后有点点银白光华飞起。再一道道向前电射而去。
这一回,却是一口气祭出上百枚飞梭。
两个李福都是惊呼了一声,皆知无法如方才一般从容应对了,灰衣那个把袖一甩,祭出一块三角红帕,一个旋转。竟是遮盖数里,不少飞梭打在上面,有许多失了劲力灵机,不是被轻轻弹回,就是从空坠落。
这一件法宝虽曾炼入些许磁力,能克五金之物,可那飞梭连续而来,上面灵机很快削去,眼看过不多久就要余下飞梭洞穿。也不敢多留,驾起遁光远远退开。
而那白衣李福,此时却时口中几句咒诀一念,方才那团白烟扩散了数倍,就将所有飞梭笼罩了进去,再也不见下落。
吕钧阳忽觉那飞梭感应断去,却是神情不变。
他真正祭炼得法的神梭只是九枚,成得洞天之时。也是以一部分精气温养,至于余下所用。对眼下他而言,皆属凡品,方才祭出的皆是此类,便是被收去也无大碍,此战回去,只需几个时辰。便可再祭炼了出来。
不过方才这一击,已是被他看出了些许端倪,伸手出来,再是往前一指,只闻破空尖啸之声响起。数道金气似剑如霞,延出长长一道,隔着十余里,分别向着两个李福劈斩过来。
白衣李福把脚一跺,脚下飘起了一团白云,往里一躲,就自不见,而金气斩过,却似空无一物,自里穿了过去,过去片刻,就见其又从云中转了出来。
至于灰衣李福,则把拐往上一点,竟有一层璀璨光亮生出,护定了他周身上下,金气过来,仿若斩在琉璃罩上,打得噼啪直响,却不能破。
但那金气如丝如缕,接连不断,前面消去,后面就又跟上,再撑得一二息,金光罩上就现出了裂痕,灰衣李福见势不好,赶忙再次腾身闪避。
可就在这时,吕钧阳忽然一招手,最早被困在云气中的一枚飞梭倏尔跳了出来,再如箭飞驰,而其所去方向,却是那自白衣李福,只见光华一闪,就从其身上一穿而过,后者面孔一僵,过有片刻,整个人消融下去,变化为一团清气,原处只留下一张残破符箓和一团形如棉絮的白气。
灰衣李福见此不觉一怔,然而战阵之上岂容丝毫分心,就这一个失神,身后金气已是追及,自他伸身横斩而过,同样破散开来,亦是变作了一张残符纸,那一根拄拐也是飘在了半空。
这时半空之光华一闪,出来一座旗门,又是一个李福自里走出,把两袖一张,将拄拐与那白气收入了袖中。他打个稽首,道:“区区小术,让吕真人见笑了。”
吕钧阳淡声道:“此可非是小术,以法宝存藏灵机,又以精血符箓幻化身形,自家则躲与一旁遥御,这可是一门了得道术,我今日若不起得神通之术,怕也难以破之,只可惜神魂不驻,方家眼中,却是一个极大破绽。”
李福那是两个分身应对他试探之时,看去是同一时刻招架,但实则是分先后的,且接连两回皆是这般,但两件法宝之上若皆有神魂寄托,那绝不会如此,也就是这细微差别,才让他看出了破绽。
李福摇头道:“此谈何容易,李某修炼的乃是玄门功法,非是魔宗法门,不然倒是可以做到此点。”
他虽是回话,心下却是诧异万分,暗道:“怪哉,这位怎今日如此有耐心,不上来强攻,反还与我论法,莫非改了性子不成?”
他却不知,吕钧阳虽偏好在斗法时压住敌手,但那是建立在对自己一身神通道术了然通彻的情形下,而入得洞天后,知已与元婴之时已是截然不同,一切等若从头再来,便如霍轩出战天魔前,也需寻张衍一战,好知自家短长。
而他并未得了这等机会,那自然需稳扎稳打,若是对方愿意继续与他这般练手下去,他也是求之不得,又何必去用那等快袭突进之事。
李福方才未曾多想,此刻一念思及,似也是有所察觉了,暗道:“原来他是把我当成了砥石,哼哼,当真好谋算,看他这模样,并未在门中得过指点,也是头次与我辈相斗。也对,晏长生当年破门而出,与溟沧师徒世家皆是结下了仇怨,纵然他被秦墨白招回了门派,可其门中同辈却未必会与结好,先前我却是小心太过。不可与他再慢慢耗下去,否则等他一身本事转运纯熟,我更难以胜他!”
想到这里,不愿再继续称量试探下去,而是往后一退,把身摇动,一声大响后,漠漠白雾腾上天穹,散去千余里地。只见一尊白猿虚象立在其中,手长四臂,雪眉长长,下颌一把仙须飘飘,宽胸阔背,半蹲半立,无数祥光瑞气沿身缭绕飞走,脚下云气阵阵。波荡来回,时卷时舒。
吕钧阳能感应到。这一瞬间,天中关注此处目光忽然多了起来。
若是按照正常情形,对方在展开法相那一刻,气势正盛,若是自家有把握,可稍作躲避。等其锋芒过去,再返身压上。
不过他此来受溟沧之命,若是在天下众真面前,不战先退,却是有损山门威名。故是神意一起。也是把自家法相放了出来,天地间忽问涛声涌动,他背后霎时有一道金气长河奔涌而出,伸震数千里,而后向上一个盘旋,连转三十六道,凡所过处,皆有白芒似虹,耀目如电,焕然生缬。
李福把法相展开后,却是率先发难,将法力一催,那凶猿法相一个扑跃,向前狠狠撞来。
吕钧阳眼眸中一片冷静,心意驱使之间,金气长河哗啦一声,化作万顷水流,亦是自正面迎上。
两尊法相这上一撞上,引得一声开山裂地般的大响,下方海水向外排开,掀起万丈波澜,到了上空时,又自天中倒卷而下。
再观去时,见在金水两气不断向前冲奔,而一头浑身皮毛倒卷的白猿在里咆哮不已,四臂连连挥动,拳砸手撕之间,水花飞溅,白气四射,虽将之不断击散,但其越是奋力,身上伤痕也是越多,与此同时,那水河金气也似原先少了许多。
双方如此缠斗了有一刻后,李福闷哼一声,主动往后撤去,两人法力实则相差仿佛,但吕钧阳初成洞天,本元精气尚算饱满,这么斗了下去,他却是吃亏更多。
他又也不是来此拼命的,既然法力试下来不能压过对手,那就换一个路数在斗。
可是他这么一退,吕钧阳却是不肯放过他,长河奔流,轰然卷上,趁势追来。
李福一皱眉,法力比拼向来危险,尤其他这等率先退却的,若是一个处置不当,就极可能被这么一路穷追猛打下去,直至败落,幸好他早已想好了退路,取了一根铜锏在手,往天中就是一祭,此宝乃是自渠岳处借来,乃是一件真器,有开分法力,震荡灵机之能,虽非杀伐之宝,但若打中对手法相,必可击散其一部分精气,对尤重惜身保命的洞天修士来说,也是极具威胁。
然而此锏还未落下,对面却有一道黄光迎上,与之撞在了一处,无法落下。
李福一看,此物却是一根鹿角,心下不由一颤,从那模样来看,已是认出此物是当年鹿部族长头上之角,却不想已然被溟沧派拿去炼成了真器。
他思及此物由来,再想到自家此刻就在溟沧十余名洞天真人目注之下,气势不由为之一沮。
吕钧阳这边立时有所察觉,法力如同波浪推动,又是往高处去了一重,同时自金水之中激荡出无数银白飞梭,此皆是以法力幻化而出,不求伤敌,只为扰乱对方心神。
李福也不敢保证些飞梭之中有无古怪,把大袖一抖,但见自己里飞出一团白烟,满天一卷,就将所有飞梭收入进去。
此是他照着溟沧派大罗天袖之术,祭炼出来的一门神通,名为“小纳袖”,只要过来之物灵机不是太过强盛,都能收了进来。
吕钧阳立在白气金水之中,冷声言道:“闻得妖廷李候有奇思异慧,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能效仿别家神通道术,看来果是如此。”
李福呵呵一笑,道:“惭愧,只要天下人不笑话李某‘沐猴而冠’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