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将颈脖之上挂着的一串血玉扯下,捏碎其中几枚,丢了一半给烛乌,自己把余下那些吞了,精神顿时一振。
烛乌知此物是族中宝药,除了族主,无人可以享用,不由犹豫了一下,可想到身上气血,已不足先前一半,下来未见得还能挺了过去,便也是往嘴中倒入,咀嚼吞下,此药一入腹中,好若烧火添薪,身上血气又旺盛了起来。
此刻天中那虚象终是凝聚出来,少顷,自里走了出来一名大汉,其身躯魁梧雄伟,上身,胸前背后,刺有天鬼舞矛图。
烛由大惊道:“王兄?”
那大汉听他呼喊,似根本不认得他,反把他视作生死大敌一般,眼中光芒残忍无比。
烛由哼了一声,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唤醒对方,唯有将之击败才可了结,大声道:“烛乌,与本王一同动手,便能变幻无穷,将幻象一一杀死,却不信还闯不出去。”
烛乌沉声道:“请王上暂歇片刻,烛通长老就暂且交由乌来对敌吧。”
虽为族中第一力士,但却不是莽夫,在这里斗了数天,不见有任何一个族老来援,这就说明其等所在也是出了变故,那么他们只能自救了,可谁知对面还有多少虚象等着他们,那与其一同上去耗费血气,还不如轮替而上,如此便可支撑更长时间。
烛由嘿嘿一笑,道:“你说得虽是有理,但是我若如此做,反而中了对面得算计。”
烛乌怔道:“为何?”
此时那大汉已是冲了上来,烛由不及回答,将血气放出,与对面狠狠拼撞了一下,趁着彼此皆被震得远远退开的机会,他才传言道:“你可曾现,我这位王兄出来之时,四周气机略是少了几分,这说明支撑虚象的后力其实有限,我若是连连将之击破,他必不及补足,这便有了出去机会,反而让其积蓄过久,可能会落其算中。”
薛定缘把这话听得清楚,不由露出赞叹之色,这烛由倒也不愧一族之主,一眼就看出了阴神阵的弊端所在。
虚象也无法凭空造出,需靠阵图源源不断沟通天地灵机,若是所拟虚象仅是元婴境界,那阵图无需任何人主持就可运转,但要是敌我双方到了象相这一次层次,便就吃力许多,需得有洞天修士不断以法力补入。
也就是说,此阵实则变相是在比拼法力,只不过他能得阵图相助,又不用自己冲到前方去拼命,无有任何性命之忧。
但是每演化出来一个虚象,就会大耗他法力,要是短时间虚象被连续击杀,那么此阵不破而破了。
不过既然知道这个短处,他也不会没有弥补之策。
如今他们师徒两个在此,功法同源,哪怕他法力耗损过多,也可叫卫真人替代上来,还是有极大机会先将对方二人耗死。
此时阵中,那大汉久攻二人不下,一声咆哮,变作千丈之高,而后上半身化为天鬼模样,不过只有四目二,左右头颅各自张开大口,对着两个人咬了下来。
烛由不禁露出忌惮之色。
通常唯有天鬼祖部之人才可返回天鬼之身,这里面不单单涉及熬练血气的秘诀,更有许多苛刻条件,可他这位兄长,偏偏凭自身聪颖天资,生生炼得半个天鬼身躯,不过也正是这个缘故,导致其寿数不长,这才使他让他得了族主之位,后来也常常不自觉拿他与自身相比较。
实际阴神阵所幻化出来的人物,实力可高可低,没有定数,可他心中父亲最是惧怕,而对兄长既有钦佩又有不服,以至于先后出来的虚象就是这两位。
仰望着那下来大口,他暗道:“按部就班绝无可能胜得我这兄长,本王需冒个险了。”他起身一纵,竟是主动投入那大汉口中。
那大汉不由身躯一僵,烛乌趁着这个时候,怒吼一声,将之牢牢抱住。
平原之上,但见两个千丈巨人咆哮连连,互相撕咬扭打,所过之处,山倒峰塌,地裂陆崩。
大约数个时辰之后,那大汉轰然倒下,稍过片刻,就见一道气血虹光自那他腹中穿出,烛由落在地上,只是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忙又吞下一把血药,身上气血剧烈波荡才稍稍有所平复,但比先前黯淡了许多。
阵外薛定缘这时站了起来,对卫真人道:“徒儿,你来主持阵图。”
卫真人应声是,坐上了阵位。
不一会儿,天中虚象再次聚起,稍过片刻,便就走了出来。
只是这次出来的却非是一个,而是三人。
烛由一看,其中不但有他兄弟,更有族中长老,不由气急大叫,但此刻容不得有所退缩,大吼一声,又一次冲了上去。
八天之后,当烛由再次击散一个虚象之后,面前终无任何敌手出现。
他已是油尽灯枯,身躯看去变得干瘪无比,好似没了血肉,此刻随便来得一名敌手,都可将他击败。
只是身为族主,他仍是死撑着站在那里,不曾倒下。
至于烛乌,早在两天之后,便已耗尽气血而死。
薛定缘站了起来,抖手扔了一拘生袋出来,将其兜住之后,就又收了回来。
一个活着的山阳氏族长,比死去的价值更高,也得亏有阴神阵相助,否则他们绝难做到这一点。
把拘生袋收好后,他转过身,对着旁侧几位同道打个稽道:“多谢诸位道友护法。”
温青象笑道:“薛掌门言重,我等可未能帮上什么忙。”
宇文洪阳沉声道:“天鬼部族未除,这里还不是安稳之地,先收拾残局吧。”
众人一点头,把法力一运,各自将洞天之门打开,片刻之后,里间顿时飞出万千遁光,却是各派灵门弟子自里涌出,随后向着地渊四面八方飞遁而去。
第五十一章 鬼蜮凶地人心异
山阳氏人口不过六七千万,诸部聚集之地并未相隔太远,灵门修士用了不过三十余日功夫,就将此间四十二个部族全数攻打下来,其中遇得许多不愿驯服的,俱都一概诛除。
灵门也不只是一味杀戮,若有愿意主动依附的部族,都是赐下封敕令符,仍令其勒束自家部族。
对能控制神魂人心的灵门修士来说,只要这些人能为自己打理下层俗务便可,也并不在乎其忠心与否,而且这一片鬼蜮之地,将来正好留给低辈弟子以作历练。
两月之后,地渊深处,韩济乘遁一驾飞舟而行,舟船之上,除他及门下弟子之外,还站有两人,皆是此回归顺过来的山阳氏长老。
许久之后,他把令舟船停下,随后往下望去,似在找寻什么。
此前他收得消息,一名元婴长老追剿一名山阳氏长老来至这片地界后,居然莫名失踪不见,且也未有任何书信回来,此事极不寻常,故决定到此察看一看。
未有多久,他目光落在一个百丈大小的地洞上,那下方幽深漆黑,一眼望不到底,也不知藏纳了些什么,便指了指那处地穴,向着一个相貌端正的中年男子道:“烛长老,你可知此是何地?”
那中年人探头看了看,见了那地穴后,不由露出一丝惧色,道:“回禀上真,这处是有名的凶地,叫作埋情洞。”
此人本是族主烛由之子,因天赋不高,并不为族人所看重,随着山阳氏战败,眼见着天外修士入主此间已是无可阻挡,便第一个投靠了过来,为示忠心,还将自己最喜爱的一个幼子送入了韩济门下为侍奉道童。
韩济观察了一阵,见地洞两侧还有坍塌的断柱残垣,零零碎碎出去有数十里地。看得出此前是一处宏大建筑,便问道:“此处是何来历?”
烛高回道:“这地渊本是古时两个异类聚落所居之地,此两族本是世仇,常年彼攻我伐。我山阳氏决定来此之前,本以为免不了会有一场斗战,但等真正入得此地后,才发现这两族只剩下一些如野兽一般的遗民,其大部早已是不见了踪影。后来才逐渐知晓,两族之人大多数人大多是入了地穴之中,自此再也不见出来过。”
“竟有如此诡异之地?”韩济微微皱眉,他问道:“你山阳氏可曾下去探看过?”
烛高言道:“有过,下去十余里当会有一个石封道,听闻第一任族长来此时,将自身气血涂抹其上,防备意外变故,只是数千年下来,凡是来此之人。都是莫名不见,少有族人敢靠近此地的。”
韩济考虑了一会儿,恐怕那位长老便是追如了这地穴之中,才不得音讯,他吩咐道:“来人,将此处周围布下禁制阵法,以免有人再往此处来。”
身后弟子早有准备,得命之后,一个个遁光而下,在下方布置起了阵旗禁制。
烛高与另一名烛部长老松了松了一口气。这方地界诡奇古怪的很,现下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位真人执意下去搜寻那些失踪修士。
只是韩济下一句话,却使得两人心又揪了起来。“门中长老失陷,韩某既负此责,不可不问,你二人略作准备,稍候随我下去一观。”
二人心下大恐,正要劝阻。然而这个时候,却有一道飞书过来。
韩济认得是门中传书,招手拿来一看,发现却是温青象相召,要他暂且放下手中之事,他望了一眼那地穴,也只好作罢,将门下弟子都唤了上来,驾舟往回走。
舟行两个时辰,便来至一座华美宫城之前。
此处名为峻觉大宫,本是山阳氏历任族主皆是在正居之地,天鬼异类只炼气血,不修法力,但也能知晓天地灵机对自家的好处,是以宫阙选址所在,恰是灵机最盛一处,灵门攻下此处之后,宇文洪阳五人看中了此地,稍作布置,便将定划为临时修炼所在。
韩济到来之后,方知宇文洪阳等五人正在殿内议事,只好立在门前相候。
这地渊与外界一般,也有昼夜之分,他等到天幕渐暗之是,有一名童子出来,稽首道:“韩长老,温真人有请,请随小童来。”
韩济点了点头,由小童领着路,穿过宫墙,沿着一条金石大道而走,左折右绕数次,最后来至一处灯火熠熠的玉廷之中,见温青象正背对着自己,看着宫壁之上悬挂的一副地渊舆图。
韩济正要上前见礼,温青象却抬手道:“不必多礼,韩济,你过来看一看,你方才所去之地可在此其中?”
韩济依言走上前去,他扫了一眼,见发现这舆图上有很多赤点,大约有数百处,分散再不同地界,而那“埋情洞”也在其中,心下顿知,这标示的定是地渊之中所有危险所在,只是数目之多,也是出乎意料,他起手一指,道:“回禀真人,方才弟子所见,乃是此地。”
温青象看了看,才道:“方才得报,冥泉宗有一位元婴长老,入了一处废墟之后,也是莫名不见。”
韩济想了想,道:“地渊广大,可比拟地上山河,弟子听山阳氏中几名长老言,他们虽入得此处数千载,但所占据得也只是一小片地界,甚至有许多危险地界也不敢深入。”
温青象笑道:“未必,他们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山阳氏就是迁来此地,也还需面对四周毒虫妖物,还要提防外族攻打,自不敢轻易折损战力,不过此为我立派之地,不可留下后患,等征伐西空绝域回来,自当去一一探明。”
韩济一听,心下顿时了然,方才自己被叫了回来,应该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几位真人现下不愿把力量耗费在此。
温青象又看了那舆图片刻,才转身过来,道:“我等先前应承过东荒诸国,打下此处之后,助其修筑禁制大阵,我记得你曾研修过此道?”
韩济回道:“弟子只是略懂一二,并不精熟。”
温青象嗯了一声,道:“方才张真人来书,需把烛由和炼寂二人送去寒玉海洲,此次你便随我一同前往吧。”
韩济垂首称是,他不难猜出,如不出意外,自己下来,必是会被派遣去东荒百国了修筑护国禁阵了。
温青象又道:“你功行之上,可有不明之处么?”
韩济一听,知是这位温真人有意关照自己。
洞天真人指点,这等机会可是不多,连忙抓紧时机请教。
他他虽自认洞天无望,但得来的许多窍诀,却可传给了座下弟子,待得未来转生之后,自己再被引渡入门,修行起来那更是容易许多。
数个时辰之后,有一名满脸精干的道人走了进来,稽首道:“真人,那两人已是押到,不知何时启程?”
温青象道:“你去通传东荒国与心蝶部几位道友一声,请他们到宫前等候。”
那道人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此刻外间,一头长有百丈的云鲸已是横顿在了殿宇之前,而在鲸背之上,有两只金铜大钟,烛由和炼寂两人手脚大开,被金链牢牢捆缚在钟身之上。
他们事先被喂下了丹药,又被符箓和乌针定主了血气,早已没了反抗之能,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炼寂勉强转头,看着烛由,痛斥道:“烛族长,部族子民都是落入他人之手,你怎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烛由斜眼看来,道:“你如今不也一样是阶下之囚?怎不见你寻死?”
炼寂振振有词道:“这却不同,我奉族命来此,本就欲往寒玉海洲一行,查看这些天外修士的底细,此事未曾做成,不敢轻易言死,倒是贵部,被外敌杀入老巢尚不自知,部族被破倒还罢了,还连累我一并遭擒,这岂非你之过失?”
烛由倒也坦然,道:“不错,由无能,累使族中遭难,也对不住你,但越是如此,由越不能死,否则日后族人遭人欺凌,岂非无人为他们做主?”
炼寂呵呵冷笑道:“烛族主是否想得太多了,你为山阳氏之首,那些修士岂肯放心留着你?”
烛由却很是镇定道:“这却难说了,我若主动投靠,不定也可得一条活路。”
炼寂嘲弄道:“你道那些天外修士会接纳你不成?”
烛由沉声道:“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
炼寂一皱眉,他能觉察到烛由心中可能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但一时却无法看透,他哼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此时一个道人过来,喝道:“噤声。”
受符箓所制,两人顿时无法再开口说话。
炼寂不服气,只是恨恨盯着这道人,后者却是视若无睹。
过得片刻,就见两驾法舟自天中行来,却是东荒国诸玄士与心蝶部三名长老依约到了。
温青象此时也带着一行弟子走了出来,两方之人赶忙下来与他见礼,言语一番后,各自到了鲸背之上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