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身前摆满了妖魔头颅,高高堆叠起了一座小丘,上方隔着一柄金铜大斧,在他庞大身躯衬托之下,显得极为凶残血腥。
忽然间,他觉得腰间兜囊之中有一股气机跳跃,神情一动,自里掏出一枚玉珠,往外一甩,顿自平地腾起一道灵光,少时,便见里间现出一名冷面道人。他看了看,道:“原来是李道友,寻我何事?”
李道人对他打个稽首,道:“姜道友,那位杀死你师兄的张道人前些时日到了我青华天中,我顺手将他的引荐符书拦阻住了,如今他正在某处地界进退不得。”
姜姓巨汉猛然抬头看来,盯着他问道:“果真?”又紧跟着问了一句,“此人现在何处?”
在数月前收得巨融身死的消息,他并没有急冲冲赶回去替其报仇,而是花了极大代价请动诸天熟识之人留意此人下落,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李道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姜姓巨汉沉吟一下,沉声问道:“你要何物?”
李道人好整以暇道:“我听闻姜上真手中有一盏自霆墟得来的‘珈汗灯’,若你能将此物交予我,我便将那位张道人的下落告知你,如何?”
姜姓巨汉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思考之中,许久之后,他道:“我到何处给你?”
李道人见他答应,眼露喜色,连语气也快了几分,道:“可将此物送到诛邪山来,我自会告诉你其人下落,不过……你需知晓,我至多只能替你拖延一载,再长便就无能为力了,否则这事会连我自家也牵连进去。”
姜姓巨汉拧眉道:“我这处一时脱不开身,左右道友也是做了此事,为何不能再拖得长久一些?”
李道人摇头道:“哪有如此简单,截拿引荐符书罪责也是不小,每过一月就要削我百万善功,而且此事过后必是有人查问,还要另行受罚,阻拦一年,我自问尚可承受、若再长久,怕有打落凡尘之危。”
姜姓巨汉想了一想,很是果断道:“好,一年之内,我必赶了回去,不过请李道友尽全力拖延,善功若被削一事,姜某会设法补偿。”
李道人言道:“看来姜道友又在墟地寻到什么好物了。”
姜姓巨汉并未否认,道:“确实有所收获。”
李道人眼中多了些亮芒,道:“希望道友不要让我太过为难。”说完之后,身影顿时消失不见,那一枚承载气机的玉珠也是化作碎屑落下。
姜姓巨汉伸出手去,将那柄架在妖首堆上的金铜大斧握住,并提了起来。
此时天中突然飞来一道火焰,并朝着这处过来,几个呼吸之后,轰隆一声,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自里爬了出来一名魁梧修士,他上来一拱手,兴冲冲道:“姜道友,此回剿灭掠彘妖部族,共是斩获三千两百三十七头妖魔,送了回去,至少也是三千余万善功,若再能屠灭两部,就可凑足万万之数了。”
姜姓巨汉看向他道:“金道友,姜某要回天殿一趟,恐怕不能与诸位同行了。”
金姓修士一怔,急道:“这是为何?道友在我等几人之中,功行最高,善功也是最多,若是少了道友,余下之人可无法攻破那两处妖部。”
姜姓巨汉沉声道:“这一回是我对不起诸位,若能回转,诸位损失我必会设法弥补。”
金姓修士听他语气有些不对,看了看他,试着问道:“莫非是为巨融上真一事么?“”
姜姓巨汉沉默一会儿,才道:“不错。”
金姓修士吐出了一口气,道:“请恕在下直言,那位张道人很是神通广大,连巨融上真都不是对手,姜上真固然法力不弱,可又如何能斗得过此人?”
姜姓巨汉却是将手中金铜大斧摆动了一下,道:“不,若是在别处,我确实敌不过此人,但在青华天中,却是未必会输。”
“此人竟是在青华天么?”金姓修士神情一动,“果真是好机会啊。”
姜姓巨汉点头道:“故我必须前往,若是错过这次,也不知何时才能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青华天中斗战不同于别处,不只是看双方实力,还要看善功积累,张衍乃是域外修士,才入得青华天中,一身本事很难说能发挥多少,而他这数千载以来却是积累了海量善功,连一些大派掌门也无法相比,此刻他不但能将自己全部实力都发挥出来,还能借用青碧宫的神通手段,这里赢面就大了不少。
那修士正容道:“姜道友,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等的,尽管吩咐。
姜姓巨汉却是回绝道:“那位张道人也是来头颇大,此事你们最后不要牵扯进来,况且我找上此人,也不会单人独往。”他用力一吸,那大斧顿化一道金光自他鼻窍之中飞入进去,又出言道:“那人随时可能离去,我无法耽搁太久,这便动身了,诸位自己小心了。”言毕,腾身一纵,化金光破空而去。
大苦原上,任棘带着曲滂奉张衍之命出外设法获取善功,因无法飞遁,行走许久,才是遇上了一支驮队,恰见其被妖物围攻,又听得其中有人呼喊求援,于是不再犹豫,自袖袍之内取出一叠符纸,往上一洒,顿化道道金光落下。
因受此一方界天制束,他丝毫神通道术都用不了,但并不等于他不能运使法器符箓,金光过处,只片刻之间就横扫全场,将所有妖物都是斩杀干净,只剩下了一堆堆破碎血肉,天中滚滚妖气汇聚成的黑烟也是渐渐散开。
魏松见到这等景象,不禁吃惊不已,心道:“这一位手中法符如此厉害,却又不见飞遁,很可能是一位初入此地的真人。”
他与赵队首低声说了几句,就主动站了出来,打个稽首道:“魏松见过这位上修,敢问上修如何称呼?”
任棘看了一眼,见他只是玄光修为,但并不因此看轻对方,还有一礼,道:“贫道任棘。”又一指旁侧双头妖牛,“此是任某同行曲滂。”
魏松忙又向曲滂行有一礼,尽管后者只是头妖牛,但一些修士旁边也会有妖仆跟随,这是极是寻常之事。
曲滂看了看那些妖物尸骸,从鼻孔中喷出一道烟气,道:“你们运气当真不好,这些土猴至少在此潜匿了百数年了,若是无人到此,用不了百多天,当就会饿死了,这是闻到了你等气味方才忍不住才跑了出来,若不是正好我等路过,怕你们要遭。”
队伍中一名十三四的少年有些不服气,掏出几张符纸,晃了一晃,道:“这位上修,我等也不是无有还手之力的。”
曲滂摇晃着脑袋道:“你那符纸只能杀寻常妖怪,这里却有一头妖王,那些东西却是无用的。”
“什么?妖王?”
魏松与赵队首都是骇然失色,心中涌起一阵后怕,妖王至少需元婴修士出面才可抗衡,若是真有一头在这里,所有人都是抵挡不住。
青华天内妖邪受大了极大压制,凡人借助法器符纸都有与之一搏之力,这也是他们穿渡荒原的自信所在,不过这也是有其限碍的,毕竟凡人自身之能就这么一点,妖魔就算无法运转法力,难以飞遁,强横肉身仍是摆在那里,妖王之流,哪怕已是油尽灯枯,也不难屠尽他们所有人。
两人得知此真相后,连忙再度躬身谢过。
任棘表示不妨事,并问道:“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赵队首道:“我等皆是涿青人,此行是奉命护送这些宝材外药前往治善国东秘大观,如今已行途半程,先前也多亏了魏敕师护送,才能顺利到此。”
青华天中因凡人也有一定自保之力,故是采摘宝材外药都是交给了此辈,但是他们无法飞遁,是以只能用最为粗浅的手段,靠着人挑兽驮,自一处阵门运至另一处阵门,而修士此时若出面护送,便能积蓄数目不少的善功。
任棘点了点头,道:“那么几位可知这里有什么妖魔出没么?”
魏松迟疑了一下,拱手道:“敢问上修士,此行是否是出外行走,积攒善功的?”
任棘坦言道:“不瞒道友,我初至此地,正为此而奔走。”
魏松忙道:“请恕在下多言,要说获取善功之快,没有什么可比得上那些墟地了,那里既能寻到宝物,亦能顺手斩杀妖魔,杀得一头至少也是万数善功,在下因功行浅薄,去不得那里,而以两位上修的本事,却正可前往。”
任棘神情一振,传音问道:“曲道友,可是如此么?”
曲滂道:“我随老主人游走诸天那是数千载了,规矩到如今早是变了,不过那些个墟地大小无数,各是不同,其中不乏险恶去处,连大能修士也未见得能平安出入,所谓富贵险中求,此人所言当是不假。”
任棘道:“再是险恶,莫非还能挡住张上真的神通法力么?我等需将此事速速回去告知上真才是。”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上功善德入金簿
任棘听了魏松一席话,意识到获取善功的途径或许比想象中来得更广,并不见得非要在荒原之上斩杀妖魔。只是后者受修为所限,许多事也无法说得明白,他考虑下来,为设法了解更多,索性就与曲滂一道,将这支驮队一路护送到了那齐乙法坛之中。
两人在此法坛之中停留了数日,着实打听来不少消息,商量一番后,就动身返回,只是方才出去未久,身后却有一阵宏大清风飘来,很快越过他们,到了前方。
两人顿时露出戒备之色,却见清风一散,自里出现一个笑盈盈的道人来,冲他们打一个稽首,道:“两位莫惊,贫道并无恶意,来此只为问上一句,两位可是初至此地么?”
任棘警惕问道:“不知尊驾是谁?”
那道人回道:“贫道乃是那是齐乙法坛坛主宫漱,此前正在外降伏妖魔,方才回来后,才听得两位到此一事,贫道甚爱结交同道,便想着过来一会。”
任棘并不信他言语,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宫坛主,我等的确至此不久,却不知有何见教?”
那道人笑道:“我观两位来历不凡,又打听那善功一事,怕正为此所难,我这处却可指一条方便之门。”他一招手,凭空拿来一枚玉简,往下一送,“两位可拿得此物去给贵上一观。”说完,也不等两人回言,再打一个稽首,便就消失无踪了。
任棘将这玉简拿入手中,他沉吟片刻,道:“曲真人,你如何看?”
曲滂道:“这道人身上气机漂浮不定,当只是一具分身,不过此人的确是从法城之中出来的,来历当是不假,这里说不定还有什么用意,还是将此物带了回去,让老爷定夺为好。”
任棘也是赞同,立刻沿着原路折返,昼夜不停,十来日后回了摩空法舟,待见了张衍,就将此行经过禀明,并将那玉简呈送上来。
张衍将那玉简拿过,意识入内一转,见得此中详细记述不少获取善功的途径,不过其中着重提及了一种,若是修士遇到危机,又无有善功在身,那么可以向天立誓发愿,当可以先欠下善功,不但可去了枷锁,还你一身实力,还可提先给你诸般好处,不过到事后却需为青碧宫效命,时限为百年至千年不等。
他笑了一笑,大能修士求得是超脱,通常是不肯被束缚住的,不过真要遇到生死之危,恐怕也顾不了许多,毕竟性命更是重要,是以此法还是有些用处的,甚至说是救命之宝也不夸张。要不是他力道法力施展无碍,说不得也会慎重考虑一下。
倒是对低辈修士而言,这却是一条投靠青碧宫捷径,只看这情形,青碧宫也非是滥收,不是修为到得一定境地,许根本入不得其等之眼。
除去这个之外,一如任棘所禀告的一般,获取善功,唯有去往墟地最是容易,那青碧宫似是十分鼓励修士前往此处,故哪怕初至青华天之人,也能借用阵门到得那里。
张衍把玉简上记载的所有都是逐一看过,心下一转念,下一步去往墟地的确是一个上好选择,至少不用再滞留此间,不过墟地极多,其中一些地界凶险异常,而这里面并没有详细提及。
思索片刻,就放下了玉简,问道:“曲滂,你原来跟随阮真人四处游历,对墟地可是熟悉么?”
曲滂回道:“回老爷,老主人不喜青华天整日打打杀杀,在此停留时日不长,小人所知也是有限,只知乱星,蜱浮、兴昊这三处广大无比,妖魔无数,可数千载过去,不知如今是何模样了,只在齐乙法坛中听闻这三处似还在,至今还未给修道人攻占下来。”
张衍微微颌首,这三处他在澹波宗中就曾有过耳闻,例如询岳真人所传一支汨泽宗,其上层差不多都陷落在了乱星墟地之中,至今还是生死不明,毕竟是同出一脉,若是可以,倒是可往此一行,积累善功的同时也可查看其等下落。
念至此处,他摇了摇头,这里却可以看出洛山观的短视了,其一向自诩正宗,对于“旁脉别支”从来不屑一顾,对于失陷在墟地的同脉也是不理不问,这叫人如何服你?
其若在事后立刻遣人去救,哪怕只是做个样子,相信也可收拢一部分人心,承你是正宗,如此温火满煮,不断施以手腕,就可真正坐实了名分,可此辈连做个样子也是不肯,似乎认为只要神物在手,就无需理会其余,也难怪与一众同脉日渐疏远。
他一番权衡下来,忖道:“那便先往乱星墟地走上一回,待凑足了善功,再往封敕金殿取那讨妖诏。”
心下思定之后,吩咐底下之人,按照玉符中所言之法在外设下法坛,起得法力写下一封符书,按仪法在坛前焚烧,等不许久,就见天中一道金光射落,待光华散去,就见法坛之上悬又一封谕旨。
张衍探手拿来,有了此物,去往墟地就可通行无阻了,他仔细看过后,就收入袖中,回得法舟之内,起得法力一转,就往最近一处阵门飞去。
他此番强行飞遁,法力之损乃是平日数倍,不过此行路程并不长,这点消耗却还不放在眼里,只是半日,就到得一座高峰绝巅之上,可见这里砌筑着一座周沿有千多里的大法坛,一道光幕自天穹垂下,自厚厚云层中穿过,冲势如悬瀑,明澈若清波。
他没有多做停留,法力一催之下,法舟轻轻一震,面前光华一亮,旋又敛去,就知已是过了阵门。
他举目一望,见脚下是一片广阔地陆,只满目都是破碎岩柱,倾颓宫宇,法舟下方一座法坛倒尚是完整,天中有浮石亿万,此刻似被一股股清气推动,沿着某种轨迹向一处飘荡而去,时不时几枚脱出气河的,便就从天而坠,带着一尾火气灿光,重重砸落在地。
他能感应到,这乱星墟地似在非在,若即若离,就好像是强拉硬拽来的一般,并未完全融汇入青华天中,从记载上看,这处地界不断会有域外妖魔生诞出来,任谁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
既已到了地头,他就缓缓撤去法力,把摩空法舟落下,随后便自里行步出来。
法坛之上有十来名看守修士在此,见得摩空法舟过来,都看出又是一位大能修士到此,便纷纷自修持之地出来,其中为首一人在外稽首为礼,道:“在下乃是此处坛主应洮,敢问上真到此是为何事?”
张衍未有说话,示意一下,身旁任棘站了出来,言道:“自是为获取善功。”
应洮想了一想,道:“若是如此,上真不妨暂缓几日动身。”
张衍言道:“这是为何?”
应洮再是一躬身,道:“在下收得传书,再过几日有凤鸣、嵩西等派奉诏前来剿杀妖魔,上真若能稍作照拂,可得不少善功。”
张衍微微点头,那玉简上有记述,护持照拂低辈修士,也是相对容易获取善功的一个方法,道:“那便多留几日。”
应洮这时招呼了一声,便有一名弟子捧了一本金册过来,他拿过之后,恭恭敬敬递了上来,言道:“此是‘善功目薄’,只要上真积功一定数目,就可录名此中,那时便能得青碧宫额外赐赏,名序越前,则所获越丰。”
张衍顿时来了些兴趣,他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见排在第一位的,注名乃是鉴治天司珩,排在第二的,积赢天郑吟霄,第三位,环渡天詹乾昌……
在青华天,善功几乎可以直接等同于实力,甚至可以用此避开劫难,施展通天手段,排名前列之人绝然是不好相与的,需得多加留意。
他一个个看了下去,翻到第十二位时,发现一个熟识名字:玄洪天何仙隐,他稍稍一顿,又继续往下翻动。
应洮这时出言道:“能位在前列之人,几乎都是一方大能,不过以上真之尊,想来位列其上也非是什么是难事。”
张衍笑了一笑,将这金册收了起来,问道:“不知应坛主在此守坛多少年了?”
应洮感叹道:“在下自修成洞天,便被派遣至此,算来已是一千两百余年了,若无人来接替,再有三百载,方可卸脱此责。”
张衍问道:“千载之前,曾有汨泽宗修士到此处来,应坛主可是知晓么?”
应洮想了一想,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汨泽宗郭宗主与门中另一名沈上真,还有六位洞天真人一同前往墟地深处,与其等结伴而行的,尚有三个大宗,不过好似后来都陷入了乱漩流空之中,便俱是无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