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男生特尴尬,也有些羞恼,刚想发作又生生压了下来,转身到那边,喊道:“小梦别玩了,该走了!”
“再待会吧,你看它都要吃光了。”
“再不走就赶不上吃饭了!”
这句话似乎很有说服力,女孩子一听,便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跟松鼠告了别,才慢吞吞的凑过来。
她见男朋友抱着个盒子,奇道:“你买的什么?”
“香。”
“什么香?”她愣道。
“就是,呃,古人带的香囊知道吧,类似那种的。”
“哎呀,你肯定被骗了!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里面都是化学剂。”女孩子小小埋怨着。
“那可不一定……”
男生回头瞧了瞧,见那老板正拎着笤帚,清扫地上的花生壳,一只松鼠嘲笑了几声,又颠颠的窜回树上。
他转过来,声音放低,似自言自语道:“或许晚上就要靠它了。”
…………
傍晚,白城。
一辆银色的路虎停在街边,车内坐着一男一女,正是凤凰山上的那两位。
男生拿着一只香囊,小心翼翼的拆开,那封口一松,就露出里面的粉末。浅棕色,磨碾的极为细致,一粒粒饱满匀称,带着淡淡清香。
他用手指挑了挑,努力辨认着,忽而皱眉,忽而舒展,忽而伸出舌头去舔弄。女朋友一脸痛经的瞧着他,忍不住爆发道:“曾书飞,你干嘛呢?”
“啊?”
他晃过神,道:“我看看都用什么做的。”
“那看明白了没有?”
“没啊,有几种材料太怪了,不像……”
“砰!”
话没说完,女朋友已经推门下车,撂挑子闪人。
“哎哎,小梦!”
他连忙追出去,拽住对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跟我姐争得死去活来,我爸也拿不定主意。这次要是把奶奶哄开心了,那基本就成了!”
“就靠这个?”女孩子指着那堆破粉,
“唉,你不懂……”男生也盯着粉末,神情微妙。
话说这哥们叫曾书飞,女孩子叫李梦,交往两年。他奶奶是白城人,年轻丧偶且育有一子,正赶上改革开放,就提着心气外出打拼。
奶奶也是能人,硬是在省城打下一片基业,创建了一家建材公司。曾书飞的父亲叫曾国祥,另有一个姐姐叫曾月薇。父亲接掌了公司,他跟姐姐毕业后,也在自家企业工作。
姐弟俩都很有才干,难分伯仲。父亲想提拔一人做项目主管,位置就一个,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都不好选,就一直拖着。
而奶奶退休后,就买了座宅子,回到白城颐养天年,近些年又迷上了玩香。今天正逢生辰,一帮人便跑来祝寿,姐弟俩心思相同,都想利用这个机会上位。
而曾书飞受到熏陶也好,刻意取悦也罢,对玩香倒真有一些喜爱。这个清蕊香新奇别致,很合胃口,他就干脆赌一把。
俩人在车里坐了半天,他始终没猜出香材成分,看看时间不早,只得暂时作罢。
路虎在主干道走了一程,便拐进了一条巷子,停在了一家饭店门前。这家店门脸不小,黑匾金字,两边挂着大红灯笼。
服务生一瞧这车,笑得就跟朵月季花似的,连忙拉门道:“二位请进,请问订了位置么?我领您过去。”
“不用了。”
曾书飞冷淡的应了声,拉着李梦直接上楼。服务生被糊了一脸,只得尴尴尬尬的缩回门口。
到了二楼包厢,一推门,里面满满登登坐了十几位。
“奶奶!”
“爸,妈!”
“小叔,小婶!”
他溜圈问候,轮到一个短发女子时,忽地顿了顿,笑道:“姐!”
“小飞,怎么这么晚啊,都等你半天了!”
女子正是曾月薇,五官精巧,就是跟弟弟一样,带着股尖锐之相。她不软不硬的来了一句,小婶又突然冒出来,拉过李梦抢着介绍:“姑姑,这就是小飞的女朋友,我见过一次就喜欢的不得了。您看看,跟我们家小飞是不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哦,这就是小梦吧?来来来,坐奶奶这边,小飞你也过来。”
曾奶奶身量不高,面容和善,招手让俩人坐下,又道:“小梦啊,老听小飞提到你,说是又温柔又漂亮,今天一见,哎哟,我孙子果然有眼光!”
“谢谢奶奶,小飞也非常好。”李梦有些拘谨。
“听说你还在念书呢?”
“对,我正念研究生呢。”
“将来有什么打算么?”
“呃,我学的中文专业,可能考个教师证,去学校当老师。”
“哎呀,当老师好啊,教书育人。我当年就是没好好读书,吃了不少苦,不错不错,奶奶支持。”
贱人!
那边聊得火热,曾月薇却暗自冷哼:特意把女朋友带来讨老人欢心,这种招数忒无耻了!她跟男朋友刚刚分手,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个,不过幸好有别的准备。
其实呢,姐弟俩原本的感情不错,后来才搞到水火不容。木办法,那么大的一家公司,十几亿的资产,谁能不动心?
席间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客套生疏,气氛很是热闹。曾奶奶虽然退休了,在商场鏖战半生的眼力和经验却没落下,她自然看得出,这些后辈一肚子的小心思。
她也懒得管,只要不弄的乱七八糟,就乐得当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特别是孙子和孙女,在她看来,互相竞争是必要的,但不能超过亲情的底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曾国祥作为一家之主,自起身道:“我说几句吧,今天是母亲寿辰,也是家宴。大家各有各的忙,聚在一起不容易。来,咱们一起举杯,祝老人家福如东海,健康长寿!”
众人哗啦啦的站起来,称呼也是不同:
“妈生日快乐!”
“姑姑生日快乐!”
“奶奶生日快乐!”
咔咔碰了杯,皆是一饮而尽,只有老太太抿了口温酒。
曾月薇见时机正好,便拎过一个礼盒,笑道:“奶奶,这是我特意准备的礼物,虽然不贵重,但费了不少力气,您可别嫌弃。”
“哟,还备什么礼物啊,知道你孝顺……薇薇,那我就打开了。”
老太太接过礼盒,拆开包装一看,里面是一个小锦盒,还有一个长长的香筒。再次拆开一瞧,锦盒里是串深褐色的木珠子,香筒里自然是线香。
老太太识货,见那珠子油色醇厚,纹理天然,味道淡雅而绵长,便知是上品,赞道:“薇薇有心了,这是琼州水沉吧?”
“奶奶就是厉害,一下就说中了!”
曾月薇身子前倾,抿嘴笑道,“这是我自己去琼州选的料,差点让人给骗了。还有那线香,也是上好的安神香,最适合您了。”
“嗯,不错不错。”
老太太点点头,虽然欣喜,却未有太多表露。她收好东西,又略微期待的看向了曾书飞。
第九章 高人
所谓文玩天下,自古时起便风气甚浓。葫芦、核桃、紫砂、折扇、笔筒、玉石等等,数十种小器各有其道,痴迷者众多。
玩香,便是近年兴起的一个门类,认知少,精进难,价格又偏高,拥趸比较固定。其中又分两种:一种是喜好手串,亲自去产地收料,捡起一块或真或假的原香料,跟赌玉类似,考的就是眼力和运气。
另一种是偏好熏香,寻到上好的线香、丸香、散香,在静室以铜炉熏之,或独自饮茶,或三五好友相聚,乐在其中。
而无论哪一种,都与制香无关。因为制香是手艺,是道行,玩香却是生活情趣。
沉香是极其名贵的香料,且有很高的药用价值,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到了近代,被一些炒家疯狂营销,好像变成了天材地宝一般。
按照业内习惯,沉香一般分倒架、水沉、土沉、蚁沉、活沉、白木,奇楠七种。
白木最廉,奇楠最珍。至于水沉,通常有两种说法,一是指香材倒伏埋在沼泽里,经生物分解,再从沼泽区捞起来。一是指香材的密度大,可以沉入水中。
不管怎样,都是比较珍贵,也比较常见的一种。
曾月薇送的这串珠子,属于高品相,少说得几十万冒头。曾国祥对子女的管教颇严,少有浪荡放纵,她掏出这笔钱,怕是刀刀见血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令席间众人吃了一惊,立时高看。
她也暗自得意,听老太太问及,便笑道:“对啊小飞,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呃……”
曾书飞还没动作,李梦倒是心惊胆颤。她家也算小富,但结构简单,从没有这种狗屁倒灶的烂事。姑娘又不傻,自能感受到桌上的明枪暗箭。
她不懂香,只觉着那香囊是一堆蒙人的破粉,顿时紧张不安,为男朋友担忧起来。
“我今天带小梦去爬山,无意间看到这个清蕊香。我觉得味道很特别,就买来给奶奶瞧瞧。”
说着,曾书飞也摸出一个小盒子,起身递了过去。
“哦?”
老太太接过,见里面是只深蓝色的香囊,做工粗糙,还不是用绸缝的,仅仅是一块破布。她心下好奇,随手打开盒子,低头一闻。
就这么一下,顿觉一丝清甜沁入心脾。刹那间,仿若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所有的一切都隔离开来,唯独自己被悠然素雅的味道萦绕于身。
更奇妙的是,这股悠然中,还带着隐隐的高绝之意。
话说品香有三境,品料,品味,品意蕴。甄鉴原料,赏玩味道,感悟意蕴,三个层次逐渐提升。前两者都是有形的,可描述的,后者却各凭心境,尽在不言中。
老太太手里的这个香,正是有意蕴的。清蕊清蕊,恰若一位山中高士,不理尘埃,绝世独立。
“……”
曾奶奶捧着香囊,一言不发。好一会儿,她才略微抬眼,默默的把香囊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