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几个红衣的女童儿,都已嘻嘻笑笑,对着方原指指点点。
可是就在这时,方原忽然手持大槌,重重向着鼓上敲了过去。
“咚咚!”
“咚咚呼呼呼!”
“咚咚咚!”
鼓声单调,沉闷,与琴声的清越变化截然不同,但方原运转了一身法力,重重擂下,却声声雄浑,震荡四野,每一声,都像是敲击着人的心脏,使得气血飞快的流淌……
岁寒叟的脸色微微变了,法力运转,十指如飞,琴声叮呼变幻,犹如一片无形的天地,将众人罩在了里面,天地之间,星辰变化,风云流转,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渺小,一切纷争,在这永恒面前,都如同笑话,只有这天地,只有那境界,永远的存在,俯视着世间!
可是在这琴声下,那鼓声还在继续!
方原敲鼓,亦是十分的简单,只是面容刚毅,不急不徐,缓缓敲打着。
他法力不如岁寒叟,音律不如岁寒叟,这兽皮大鼓,更是不如岁寒叟的玄冰仙琴。
但鼓声沉沉响起,却有无尽铁血杀伐之意。
天机先生脸色渐渐的变了,他听出了方原敲打的是何鼓声。
那是魔边的战鼓!
魔边将士,浴血奋战,向着那无尽的黑暗生灵冲杀过去时,伴随的便是这等鼓声。
鼓声一起,枕戈待旦。
鼓声一起,斩妖除魔。
鼓声一起,不知此去有无回,但求心间血不凉!
场间一众老叟脸上都笑不出来了。
就算是那几个红衣的童儿,在这时候也笑不出来了。
方原曾经亲历过魔边战场,看到过万军厮杀的场面,看到过那密密麻麻,几乎让人绝望的黑暗生灵,因此从他的鼓声里,众修都仿佛看到了那一支支大军与黑暗生灵交战,厮杀的场间,不知自己何时便被被黑暗生灵吞噬,不知自己身边的战友一场冲锋后还剩几人……
这些魔边的将士,哪里懂什么清静高雅,哪里懂什么绝妙音律!
他们只知道,鼓声一起,便该出战!
无论生死,无论伤病,陪伴着自己的,只有鼓声。
方原如今刚从魔边回来,他经历了魔边与妖域的厮杀与绝望,带着一身战火与杀气。
如今这杀气,便皆在鼓声之中传递了出来,震荡天地。
……
……
“铮铮……”
岁寒叟的琴声,忽然乱了一下。
他的琴是好琴,琴技无双,心境无垢,法力更是超出了方原。
但是在方原的鼓声所带来的杀伐之意,铁血意境的冲击下,他琴声里所蕴含的高雅之意,却忽然间便被冲击的四分五裂,就像是再洁白,再无瑕的冰雪,忽然间一篷热血泼了上去,这冰雪也要消融,也要变得血腥肮脏,丑陋不堪,像是世间最悲惨,最丑陋的存在……
高雅高雅,命都没有了,你高雅个屁!
岁寒叟抚琴的手掌,忽然间停了下来,悠悠琴声,嘎然而止。
以他的修为与琴技再高,这时候也弹不下去了。
因为他的心已乱了。
于是他便也停下了琴声,转头看向了方原,与其他人一起听着那单调而沉闷的鼓声。
这鼓声里没有高山白雪,没有垂柳清露,只有铁与血,风与沙!
玄明尊主听着这鼓声,脸上的悲愤之意,渐渐退去,只有一片苍凉,星罗叟低声长叹,将手里的棋子扔了,百痴叟与白章叟,也不再装作继续看那青气符的模样,而是转过了身来,脸上虽有无奈,更多的却是自嘲,龙髓叟则早就已经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搓着自己的脸。
天机先生,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老怀宽慰。
……
……
“咚……”
方原击完了最后一下鼓,转过身来。
鼓声悠扬,凝聚不散,仿佛要传到天边去,传遍这天下。
方原收了鼓槌,向着岁寒叟慢慢的行了一礼,道:“前辈,我其实并不懂音律!”
岁寒叟亦默不作声,将膝上的琴收了起来,而后缓缓起身,与方原见礼,叹道:“我听得出来,你确实不懂音律,就算是这几下鼓声,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已,但这场赌……”
他沉默了许久,道:“你赢了!”
周围众叟,脸色皆变得异常灰败,齐齐向方原行礼。
无论是谁,都听得出来,论音律之法,方原当然比不过岁寒叟,但刚才这一场赌斗里,方原的确是赢了,岁寒叟的意境,或许比方原要高,但方原鼓声里的意志,那种真真实实的沙场铁血之意,却是谁也无法压制得住的,那种音律简单,原始,却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们本来还有许多借口,比如棋没下完,符有多种之类。
但在这时候,随着岁寒叟这一句话说了出来,便谁也不找借口了,只是认输。
“化外七友,今日输在了小友手里,要杀要剐,奚听尊便!”
岁寒叟轻轻的说道,脸色不变。
凭他的修为,要不认输,谁能逼他?
要走,谁能留得住他?
但他还是坦坦荡荡,将这话说了出来,并无半分怨言。
“晚辈不愿再提杀伐二字了!”
方原向着六位老叟行礼,道:“只想请六位前辈舍了这仙境,再入人间!”
六位老叟对视一眼,皆叹了口气,他们其实早就猜到了方原的想法,只是一开始看到方原挥剑斩杀了龙剑叟,心神有些乱而已,所以刚才认输之时,还真以为方原会要他们六人的脑袋,却没想到,方原做的,仍然只是他们想的事情,却让他们心里都有些感慨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大劫不再来,天地清平……”
方原在这时候忽然开口,望着他们六人:“……我其实最想过这种生活!”
第八百零一章 改变人间命运
化外七友,皆是言而有信之人,既然认输了,便没有再多说话,各自回去,打点了行装,然后来到了这小仙境界里,与方原及玄明尊主等人会合。
玄明尊主看向了这一方小仙境,叹了口气,而后摧动了阵法,周围三座山脉之中,皆有龙形的阵棘拔了出来,在这三道阵棘飞出来的一霎,滚滚寒潮,便从山谷之外涌了进来,谷内山水,便一寸一寸被冰封住了。
“走吧!”
一艘巨大的法舟腾空而起,亦是特制,用到了诸多阵纹,比天机先生的马车还要强了几分,化外六友,便皆入了法舟,随在天机先生的马车之后,向着九州方向一路驶来。
“唉,老夫为了请动玄明尊主出山,前前后后,已入雪原三次,甚至老夫将道号取为天机,也是为了激他出山,与我一较高下,只是这老儿并不将我放在眼里,一来二去,我也不再抱有想法,却没想到,最终还是方小友你用这种方法,将他们几个人逼了出来……”
在马车之中,天机先生望着后面半隐在风雪里的法舟,亦是有些感慨。
“天机前辈,我只想请教,这样的化外之人,还有很多吗?”
方原思虑良久,问了一个问题。
天机先生微微一怔,便也不再隐瞒,道:“这世间,既有劳苦奔波的,自然也少不了一些闲云野鹤,方小友,我知你年龄不大,却一片热肠,敢担道义,但这世间的事,又岂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的,便是老夫,也只是知道这世间其实还有着一些上一劫元时便活了下来的老怪,他们或神秘,或懒散,人各有志,既然不想出山,又有谁能逼迫得了他们?”
方原沉默了半晌,道:“有多少?”
天机先生苦笑了一声,道:“你当知道仙盟御下有四堂吧,其间观静堂便有一份职责,寻找这些隐世的老怪,他们或居山野,或藏天边,或是就隐藏在繁华大城之内,有的志不在天下,有的是不愿理会世间事,仙盟找到了他们之后,也只能好言相劝,有许多厉害的老怪,便是仙盟,也不敢强行逼迫,否则这些人动起怒来,怕是这天下,都要颤上几分……”
方原听得这些话,眉头便已忍不住皱了起来。
天机先生则是苦笑着,拍了拍方原的肩膀,叹道:“方小友,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人,但你也要学着接受这些人的存在啊,如今你已在世间崛起,自然会接触到更多的秘密,这些秘密可能都不是你喜欢的,让你愤怒,但千万要控制好杀意,莫要损了自己道心啊……”
听得天机先生的话,方原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当时一剑斩了龙剑叟的事情,不好明说,却在暗劝,便也点了点头,道:“修行至今,晚辈早就已经学会面对这一切了,知道了这天下人心不古,多腌臜事,仍可以不忘初意,不违初衷,这才叫作真正的道心不改!”
天机先生微微一怔,倒有些凝重的看了方原一眼。
“但我早晚还是会去找他们!”
方原笑了笑,接着道:“说是人各有志,但到了关键的时候,又哪里顾不了这许多?道不同不相为谋,道相逆生死大仇,只要对这天下有利,我做个坏人也没什么……”
望着方原认真的模样,天机先生有些担忧,道:“圣人之道,毕竟还是……”
方原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晚辈现在只想做成事,而不是成为什么圣人!”
天机先生怔了一下,苦笑起来。
……
……
马车在前引路,一路往南而来。
经过了第九道雪线之时,方原想了想要不要去看看金寒雪,但最终还是没有绕路。
如今自己,很缺时间,皆该以大局为重。
如此在雪原之内,行了半月有余,便终于进入了雪州,没有了那酷烈无比的风雪,众修便也提了速度,一路浩荡,往中州而来,又行了一个月功夫,便已接近了东海畔。
天下七大圣地之一的易楼,便座落在东海之畔。
相比起易楼冠绝天下的名声,这个地方实在显得有些寒酸,只是濒临东海的一片仙山,里面到处座落着一些古老的小楼,不像普通的宗门之中有着那么多的仙迹,这里最常见到的,只有一些不修边幅的老头子,以及漫山遍野撒欢的花鹿罢了,就连花草都种的极少。
易楼的人,最喜欢的乃是松、柏等树,倒是种的漫山遍野。
“方原小友,你终于来了……”
在方原等人赶到了易楼之时,山脚之下,早就有人在这里等着,没有其他道统与圣地的铺张排场,在这山脚下等着方原的,只有一位须发皆银,看不出究竟有多老的老人,还有一位身穿蓝袍,腰间挂着一根铁尺的仙盟经天圣人,带了两个小童儿,在山下候着。
“见过二位前辈!”
方原向着经天圣人和那位银发老人行礼,经天圣人他倒是熟,而那位须发皆银的老者,也曾经见过,当初在南海红天会的时候,他还得到过这位老者的点化,正是这易楼老者告诉说,今人定比古人强,世上没有走不通的路,他才坚定了如今自己所走的无缺剑道。
当时方原问过洛飞灵这位老者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易楼的无名老人。
一千年前,当时的易楼之主率易楼十大长老,前往昆仑山推衍渡劫之秘,结果昆仑山出现变故,易楼之主与十大长老皆在那一场浩劫之中殒落,使得易楼一下子群龙无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