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怪,人心怪,人心至好又至坏……”
话音未落时,忽然便听到大殿之外,同样也响起了一个声音,正与他对上。
方原好奇的看去,便见大殿之外,一个身穿儒袍的年青人走了进来。
此人容貌年青,但眼角却有了些皱纹,头发里,也多了些银丝,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自有一股傲人之气,旁若无人的走进了大殿里来,四下里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了方原身上,笑道:“刚才在外面,听你念叨了好久,我若猜的不差,你有个地方算错了!”
方原有些诧异:“哪里?”
那年青人道:“第二篇巽字篇的道引法那里!”
方原忙将那一篇翻了出来,道:“哪里出了问题?”
那年青人笑道:“你倒底是年青,忽略了一个法则,让我来算给你看……”
说着接过去了纸笔,笔走龙蛇,写了起来,诸般妙言至语,便展现在了方原面前,方原在旁边看的大妙,急忙拍起了手来,那年青人写完了,又道:“不过可惜的是,我依着你的思路向前推衍,便没走几步,便又发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想来此路终是不通罢!”
方原道:“死脑筋,就不能变一下么?”
说着自己也抢过了纸笔,在草书上飞快书写了起来。
两人一起探讨了起来,居然生出了一种心照不宣,惺惺相惜之意,方原很快便发现,这个年青人当真学识浩瀚,平生仅见,而这个年青人,也发现方原虽然年青,但骨子里倒像是一个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妖怪,所知所悟,不逊于自己,更是另有一番大魄力。
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倒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无数奇思妙想碰撞了起来。
很快这偏殿里的一座草书小山,就变成了两座,三座。
他们两个都不吃饭,也不睡觉,只是飞快的推衍着,争论着。
有些时候争的面红耳赤,年青人骂方原是小王八蛋,方原就用云州土话骂他是瘪孙孙,有时候却又像是挚交好友一般相拥大笑,每每推衍出一个新的篇章出来,还会让云舟取酒来,兴高彩烈的干杯庆贺。
他们只顾着推衍,却没有意识到,一团乌云,已笼罩在了琅琊阁之上。
远在万里之外,正有大军汇聚,由东皇山小圣师身边的守山人代为引领,簇拥着如今头顶神光的东皇山小圣师,浩浩荡荡,直往琅琊阁来而来,守山人面色阴沉,杀气腾腾,当着众人的面,沉声大喝:“琅琊阁若敢护着他,只怕从今天起,七大圣地,要少一个了!”
众修有的追随东皇山,紧随而来。
也有的人心神抽紧:“东皇山收伏了天下人心,终于按捺不住,要向圣地动手了?”
……
……
琅琊阁内,白夫人不知何时,到了偏殿门口,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白悠然。
在这时候,白夫人向来雍容浅笑,平易近人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绝望的哀色,白悠然平时嘻皮笑脸的模样,在这时候,也像是受惊的小兽,他们焦急的站在偏殿门口,似乎无比想要推门进去,但那一扇薄薄的木门,竟似有万千重量,她们母子二人,都没勇气推开。
如此,她们在殿外,整整站了一夜。
晨曦来临,阳光透过窗格,洒进了那阴冷的偏殿之中。
方原活动活动手腕,将最后一个字写在了草书上,掷开了笔,哈哈大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真的成了!”
那年青人也颇为感慨,看着周围满满的草书,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方原笑道:“若不是碰到你,我不可能这么快成功!”
那年青人笑道:“见猎心喜,生无憾矣!”
方原掷去了笔,慢慢站起了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恭敬敬,向那年青人见礼。
那年青人也站了起来,向方原回礼,礼数周动,没有半点瑕疵。
在他们互拜之时,都看向了对方的眼睛,两个人的神色,都是又感慨,又喜悦,有着对彼此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钦佩之意,以及,一抹挥之不去的惋惜与悲凉。
方原沉默了一会,才道:“咱们总算合力衍出了此法,只是不知……此法能算得天功么?”
“何止天功?”
那年青人摇了摇头,道:“此法当称得道书二字!”
方原苦笑了一声,道:“这只是第二卷,还达不到道书这等高度……”
那年青人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就看你能否自己悟出第三卷 来了!”
方原看着他,道:“要是有你可以帮我就好了!”
“大道独行,何必借我之力?”
那年青人笑了起来,道:“而且你看得出来,我快死了!”
在这时候,殿外的白夫人忽然捂住了嘴巴,清丽的脸上,泪水滚滚而落。
第八百一十七章 黑暗之主
在那个惊才绝艳,学识浩瀚渊博的年青人说自己快死了时,方原认真的打量着他。
与这人一起推衍了数日,他对这个人已经非常的熟悉,便如挚友,但在这时候,他却在以一种完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他。这个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但眼角的皱纹与发间的灰白出卖了他真正的年龄,他与方原一样,身上只穿了一件简单的袍子,上下没有多余饰物,但自有一番气度,站在了那里静静笑着,脸色显得有些苍白,隐约可见眉宇深处的黑气。
方原道:“我该称你作琅琊阁主,还是黑暗尊主?”
那年青人笑了笑,道:“都是一样的!”
……
……
殿外的白夫人,像是最后一根琴弦绷断,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
白悠然更是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迷茫。
就算是殿内的方原,哪怕是已经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也有一霎那的不真实。
只不过,愈是细想,又觉得似乎本该如此。
难怪黑暗之主可以一个人神出鬼没,合纵连横,扰乱世间,因为他本就知道这天底下无数的秘闻机要,自然可以有的放矢,细细筛选。
难怪前后有数次人跟他交手,却始终无法从他的神通之上,猜出他的身份来,因为他本就是天底下掌握各式神通秘法最多的人。
难怪仙盟奸细钟老生可以以弱水化神……
难怪他说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难怪世人怀疑来怀疑去,始终没有怀疑过琅琊阁,因为很多人亲眼看到过,琅琊阁主曾经在一次醉酒之后误入魔渊,被黑暗魔息卷走,是一个必然死掉了的人……
更重要的是,以琅琊阁的才情,他的阁主又怎会取出黑暗之主这么个没文化的名字?
……
……
心里想着那些事,方原沉默了下去,过了很久,才轻声道:“我早知道黑暗之主绝非普通人,但也没想过会是你,你是世间最让人羡慕的人,出身尊贵,才情无双,夫妻情重,幼子聪颖,你是得到了这世间最大善意的生命,却一直想着要将这人间毁灭……”
在这时候的殿外,白悠然与白夫人,都已是一脸的泪痕。
白悠然咬着牙,想要推门进来,但白夫人却一把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不好了,东皇山率大众人马已到千里之外……”
在这时候,远处有几道气机强大的化神修士远远赶来,正是乌木先生等人,他们想要告诉白夫人,此时东皇山率领的大军杀来了,但看到了白夫人的表情时,却说不出话来了。
……
……
“我之前便说过,我不是想要毁灭人间,我是想治这人间的病!”
琅琊阁主人笑了起来,道:“大劫是渡不过去的,也永远不会终结,一次只会比一次更强,所以,想要这人间跳出三千年绝灭一次的死循环,便只有让这世人得到新生!”
方原仔细的听着他的话,却发现还是有些听不明白。
他只得皱起了眉头:“你一直说人间有病,但这人间,有什么病?”
琅琊阁主笑着道:“很简单啊,既然世人都知道大劫降临,也知道只有众心一致,才能渡过大劫,又为何总会有人做着相反的事情?为何大劫临头,还有人躲在世外,冷眼旁观,为何大劫已比之前无数次强大,人间又比以前都要弱,却还有人拼命消耗着自己的力量?”
他的笑容里,带着些无奈的坦然:“最简单的一件事,便如你,无论是南海,还是魔边,又或是妖域,再加上易楼,你立下了如此多的汗马功劳,为何一缕仙源也没得到?”
方原沉着脸,并不回答。
“因为人心本就如此啊!”
琅琊阁主也不必他回答,笑道:“大道圆满,人心有缺,所以人永远无法真正的契合大道,东皇山不是不知道你的功劳,也不是不知道这世间有两个小圣师,远比一个小圣师更有利,只不过,为了夺天下,他们必然会先将你的路绝掉,我见过那东皇山小圣师,他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依着性格来看,你们本该成为朋友,但事实上,你们连见也没见过的时候,就成了一个必须得生死相向的仇敌,只能活得一个,你说,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方原忽然有些理解琅琊阁主所说的“人间有病”是指什么了。
自己这一路走来,也曾经碰到了无数次这样让人失望愤怒,甚至绝望的事。
甚至有数次,他连道心都差点崩溃,但还是撑下来了。
因此,他也只能回答说:“人心本是如此!”
琅琊阁主笑道:“本是如此,不代表就该如此!”
方原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问出了一个一直疑惑的问题:“你真看懂了《道元真解》?”
“我当然看得懂《道元真解》!”
琅琊阁主人笑了起来,道:“这《道元真解》的作者之一,便是我!”
方原顿时怔住了,凝神看着他。
琅琊阁主人笑道:“当初天下群修齐聚昆仑山推衍永远解决大劫的方法时,我也在那里,只不过,当时我毕竟还太年青,只是作为一个小辈在那里观摩,因此谱上无名,无人知晓,我听到了他们探讨的关于大劫的真相,也看到了他们的绝望,我看到他们想要重新衍化大道,想要永远的切断天元与大劫世界的关系,只可惜,大道的力量,终是比他们想的还要强……”
“在大道反噬的力量,毁了整个昆仑山时,我正在昆仑山外,躲过了那一场浩劫,但我知道那场浩劫的真相是什么,也明白大劫的真相是什么,所以从那之后,我很迷茫!”
“我迷茫了千年,纵情渡日,饮酒贪欢,但我总算想明白,这是躲不过去的!”
他笑着道:“所以我就开始认真的想,如何才能真正解决掉大劫?”
“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些方法!”
“这方法可能不那么完美,但是有用,一定会有用的,只可惜,这个方法跟任何人稍稍提及,都得到了强烈反对,哪怕是我妻子,看着她恐惧的表情,我就知道世人永远也不会同意走上我的路,宁愿在死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无法回头,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来做了!”
“……”
“……”
方原皱紧了眉头,努力的理解着他话里的内容。
他以黑暗之主的身份做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根本不可能用一句两句的话来解释清楚,所以方原也只能尽力的消化着这话里所有的信息,然后问出了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