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运睁开眼,愣了一下,急忙起身。
方运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两界山的营房,而是在第九山的起始处,身后是一条锁链与第八山相连,而前方依旧是一片迷雾,看不透第九山上到底有什么。
书山老人浮现在前方。
方运恭敬地作揖,然后道:“敢问老先生,在下是否已经通过第九山?”
书山老人微笑点头,目光里满是赞许。
“呼……”方运长长松了一口气。
整个第九山的难度,堪称冠绝书山,无论是获得珠江军的军权还是对抗楚王,无论是在两界山鏖战还是获得最终的胜利,对任何人来说几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考验。
方运做到了!
“再一次进入书山,感觉很好。”方运脸上浮现怀念之色,这第九山的考验已经过去一年多,之前并没有想到会如此之久。
书山老人微笑着说:“不错,诗词不错,表现亦不错……”
“修身之道,重在己身,孔圣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而你的修身之道,未必至诚,但亦自诚。”
“齐家之道,在亲亲,在纲常。张家家破人亡,子视父如仇,父致子陷十年牢狱之灾,人人唾骂。你能重新教子,振父纲,又能立珠江军旗于两界山,续人伦,救父名于水火,乃是至善,齐家有道。”
“治国之道,周公假王,管仲尊王,实为革新。宁安之变,胜洛邑之变,胜春秋易主,其后千年,宁安当为万界源流。”
方运微微低下头,一言不发。
周公曾把周朝国都丰镐改为洛邑,而管仲曾辅佐齐桓公称霸春秋时期,书山老人认定,方运在宁安城对人族的贡献,比周公对周朝和管仲对齐国的贡献更大,未来人族一切的进步,都将起源于宁安城。
“天下万界,非圣元一处。对内,行王道,对外,当行霸道!宁安城中,王道昭彰;两界山上,霸道尽显!是以平天下。九山,实为一山。”
“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方运垂首低语。
书山老人微笑道:“莫要妄自菲薄。去吧,去接受第九山的奖励与……使命吧。”
方运微微一愣,发现书山老人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笑容消失,双目如监天之眼,虚虚空空,面色如万古之相,渺渺茫茫,身无金光,天无异象,却好似显圣。
方运正要说什么,第九山上的浓雾突然猛地扩张,将他淹没。
方运只觉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推进浓雾,不断向前直到冲破浓雾,就见前方有一座巨大的圆形古朴祭坛,祭坛之上浮现微型的圣元大陆,一切分毫毕现,惟妙惟肖。
一道白炽光芒直冲云霄。
随后,一声声苍茫之音、亘古之语响起,方运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祭坛与神光,面色变幻,最后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天地突变,一颗星辰遥遥坠下,直冲方运眉心。
“每次都……”
方运一闭眼,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运睁开眼,立刻神入文宫,看着一颗新的文宫灯火,面带喜悦之色。
文宫墙壁上,多了一盏较大的灯火,那便是书山第九山的最终奖励,无上文心,一心二用!
孔家秘地之中,方运得才高八斗。
学海之中,方运得才思泉涌。
天树之中,方运曾得残缺的一心二用,现在,方运得到完整的一心二用。
四大无上文心,已得其三。
除却孔圣与六位亚圣,无人曾得三颗无上文心。
即便是孔圣,也未得第四颗无上文心。
方运缓缓深呼吸,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位于第九山上,而第九山大多数地方依旧被白雾笼罩。
方运望着白雾出神,脑海中不断浮现之前所见所得,双目越发明亮。
书山老人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书山完结,你要去何处?”
“回楚国,主持公道!”方运的声音斩钉截铁。
“而后呢?”
“入战界,诛雷重漠!”方运的声音更加坚定。
“你可是堂堂虚圣。”
“虚圣亦有怒目时。”方运淡然道。
“那老夫便送你去楚国荆州。”书山老人道。
“另外……借我《易传》一用,我想以张龙象的身份,最后看文界一眼。”
“你离开文界,便是恢复真身之时。去吧。”
“多谢先生。”
方运说完,只觉身体被强大的力量包裹,眼睛一眨,发现自己坐在楚国国都荆州城珠江侯府的书房中。
方运轻声一叹,颇为留恋地环视书房,推门而出。
门外,隆冬腊月,冰天雪地。
窗前,寒梅正红。
家丁看到方运,惊喜万分,正要说话,方运却用舌绽春雷传声张府。
“本侯回府,不得声张。来人,备马……算了,准备一辆普通的马车,我要四处走走。”
“小的这就去准备!”
仆人备好马车,方运正要登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扎眼的青衣大学士袍,走上马车,换上一套寻常的蓝色布袍。
第1579章 张某不愿留名姓
马车缓缓前行,发出骨碌碌的声音。
文界之中,方运挂念的人并不多,除了张经安,只有数人。
自从回到文界,方运就发觉圣庙为自己储存了海量的传书,只要自己接受,数以万计的鸿雁传书会飞来。
方运暂时放弃接受,坐在车厢里。
不多时,马车来到城南的一处菜市场,缓缓在菜市场中前行。
此刻已经是黑夜,菜市场中有些昏暗。
车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按照方运的指示赶车。
车行片刻,方运突然稍稍掀开窗帘,从缝隙中向外看。
天寒地冻,菜市场的人比往常少,但菜贩们照常做生意。
就见一个简陋的木棚中,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马灯下面摆着许多暖箱,暖箱被棉被盖着,露出少许绿色的菜叶,一对五六十岁的夫妇身穿厚厚的棉袄,正站在木棚之中轻轻跺着脚,偶尔叫卖一声。
“新鲜的白菜,一棵只要十八文……”老郭大声喊着,瞄了一眼马车,就见马车的窗帘落下。
老郭突然停嘴,疑惑不解地看着那辆马车逐渐走远。
“老头子,你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马车里坐着认识的人。”
“能坐马车的都是有钱人,你能认识什么有钱人。”
老郭嘿嘿一笑,慢慢挺直脊梁。
方运把老夫妻俩的话听在耳中,微微一笑。去年自己带着张经安掏粪的时候,就与这位老郭在一起,此人厚道老实,帮了不少忙,在方运带张经安离开时,留给老郭一千两银子,外加他亲手所写的“珠江侯张龙象”一纸。
见到老郭没有受自己牵连,方运便放下心,但随后,面色阴下来。
在珠江城的时候,方运曾前往一对农村夫妇家做客,因为楚王清洗珠江军,自己到那家人做客的事被告发,导致那对夫妇被流放,而那位农妇在流放的途中去世。
方运目光一暗,但很快恢复正常。
马车继续前行,不多时,停在长河街的一家酒楼门口。
长河街并非是最繁华的街道,京城中有身份的达官显贵绝不会来这里,但是有些财物之人则经常来这里,也是普通读书人的聚会之地。
方运抬头一看,黑色的门边上写着“纪家酒楼”四个大字,与这条街上的其余酒楼并无不同,有三层高,但方运选择了这里。
方运让车夫留在楼下,迈步进入纪家酒楼,扫视一眼,便从楼梯上二楼走去。
或许是因为冬日的夜晚,一楼与二楼并不热闹,一个小二本过来询问方运,方运随手扔给他一两银子让他离开,然后向三楼走去。
三楼与下面不同,十分活跃,方运听到众人的话语声,便知道可能是一场小型文会,不过自己就是读书人,而且只是去三楼看看,楼梯口并没有封路,上去并无不妥,便继续向上走。
楼梯贴墙,方运正走到楼梯的中段,楼上一个小二微笑着向下张望道:“这位客官,您可是参加文会之人?”
方运抬头望向三楼的小二,停在楼梯上,道:“若第三层禁止读书人进入,我可去其他酒楼。”
方运发觉,小二的态度出现明显的变化,面带冷意,充满戒备。
“按理说,并非文会之人,不得上三楼。”小二的语气很不客气。
小二又看了一眼方运,此刻的方运外形是张龙象,虽然是个一脸络腮胡的壮汉,但气质非凡,小二迟疑起来。
这时候,三个读书人走到楼梯口,皆身穿童生服,都是二十余岁快三十的模样。
问清原委后,其中一个面色白净的童生笑道:“这位兄台,虽说我们在三楼举办文会,并未邀请外人,但也并不排斥天下读书人。只不过,你并未穿文位服,我们也不敢贸然欢迎。我看……既然兄台想上三楼,那就作一首诗,只要获得我等认可,便可加入,如何?”
文界与圣元大陆不同,若圣元大陆出现一个像张龙象的人物,九成的读书人都会认得,但文界交流不够通畅,而且这几人都是童生,连官印都没有,都不能进入论榜畅谈,很难看到张龙象的画像。
就在这时,十余读书人走到三楼的楼梯护栏边向下看,除了四五个秀才,大都是童生,无一认得方运。
那些人问清方才的事,都笑了起来,一位面相和善的秀才解释道:“这位仁兄,我们并非是刁难你,而是荆州习俗。”
方运笑了笑,道:“无妨,一首诗而已。”
方运说着,迈步向上走,走了三步后,继续迈步,同时道:“一爬爬上最高楼。”
众人一愣,刹那之后哄堂大笑,打断方运的话,几个年轻的童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那小二也在偷笑。
“这位仁兄,你三四十岁了,作了这种诗,竟然敢说自己是读书人?我都替你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