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哪怕是隶属康社或柳风社的上舍进士都不由自主轻轻点头,认可了方运,既然一切不可改变,那就不应为其浪费半点的精力,而是应该把所有的力量用在可以改变的方向。
乔居泽看向韦育,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韦育到现在都不明白别人为何长居上舍,唯独他刚入上舍不久就被计知白赶下,韦育缺得就是这种“不动之心”。
纵观上舍其余九人,与方运敌对的足足有四人,可至今无一人对方运本身进行攻击,最多针对他的诗词文章等方面进行负面评论,甚至连批评都不是。
他们可以为派系和利益而斗,但绝不会像韦育这样在凌烟阁中如此压制方运。
毕竟大家都是景国人,景国读书人。
方运依旧缓慢而吃力地弹奏,屡败屡弹。
韦育侧头看了方运一眼,冷冷一笑,十指突然如银针穿花,变得眼花缭乱起来。
“这是……琴道二境才能学会的重音连弹,在短时间内连弹两次,但听在耳中却只有一声,可这一声远远比普通的琴音更加清晰,尤其运用到战曲中,威力提高五成不止!”
在韦育使用重音连弹的一瞬间,湖中所有的鱼突然变得疯狂起来,随后鱼身上冒出一缕缕细细的血线。
整座湖泊的波纹如同沸水一样紊乱,那些鱼血沿着波纹传递,改变每一条波纹的音色,那么弹奏新波纹的力道和指法必须做出相应的改变。
韦育丝毫不受影响,哪怕波纹再乱,他弹奏的《青松吟》也没有丝毫的变调。
方运却不行了,他的指法完全乱掉,最后已经变成胡乱用手指点水,哪怕消耗再多的才气都没用,因为现在波纹的速度和浓密已经远远超过琴道一境之人所能掌握的程度,只有达到琴道二境才可以不怕韦育的力量。
乔居泽怒道:“韦育,你不要得寸进尺!方运之前在射猎、御马和礼仪三亭中没有丝毫为难你,只是凭借自身的实力闯关。你却在这关键的弹波亭恶意阻挠他,你不怕文胆不坚,无法成为翰林吗?”
小国公笑道:“乔兄,方运既然要逐韦育,韦育自然反击,你我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至于翰林……若韦育败于方运之手,以后翰林难成啊。”
“废话!若不是韦育逼得常东云故意争上舍认输彻底毁了前程,方运何必为难韦育?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乔居泽说完,就要伸指按向水面的波纹。
“乔兄,何必呢?”就见上舍进士柯垣看向乔居泽,做出同样的姿势,随时可能弹奏波纹。
“柯兄,你是要阻止我吗?”乔居泽怒视柯垣。
柯垣无奈道:“我自是不会用那般手段对付方文侯,只是康王府对我有大恩,我必须要阻止你。”
“我昨夜不知其因,误助小国公,亏欠方运,那现在就还他这次吧。柯兄,可愿收手?”上舍进士尤年向水中虚按,手指离水面只有一寸。
“唇亡齿寒,我柳风社自然不能坐视康社被夹击,抱歉了,诸位。”又见一位上舍进士要弹波生音。
小国公却笑道:“四个上舍进士以二对二,你们一旦全力弹波奏曲,必然旗鼓相当,到时候这弹波湖可不仅仅是波纹凌乱这么简单,必然会引发风浪,你们可要想仔细了。”
突然,一位进士道:“昨夜我为止方运之斗,同意共上凌烟阁。今日,我便止诸位之斗,助乔兄压下韦育。”
乔居泽见这位主修墨家的上舍进士竟然在这个时候选择非攻墨守,暗暗松了口气。
“此事,诸位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又一个上舍进士走出来,相助小国公。
三位上舍对三位上舍,现场如同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随时可能爆发。
就在此时,方运的声音响起。
“信意闲弹水波时,调清声直韵疏迟。近来渐喜无人听,琴格高低心自知。”
一股奇异的力量自方运身上散发出来,就见他周身一丈内的所有波纹突然出现巨大的变化,凡是其他力量形成的波纹立刻消失,只有原本的十条小鱼形成的波纹还在。
一切都回到方运刚入弹波亭的样子。
韦育那琴道二境的力量竟然被方运一诗抵挡。
乔居泽眼睛一亮,道:“好诗!妙诗!前两句不用多说,是说弹波奏曲,而第三句则诗意一转,不再说弹琴如何,而是说自己的琴心!不与人竞高低,不需人赞美,自然也就不会被人中伤!纵然琴道不如,可琴心不能认负!方运区区一境而有琴心,败而不败;韦育二境却压不住方运,胜而不胜!”
那尤年笑道:“不愧是方镇国,我们差点造成上舍内讧,他倒好,无声无息化解韦育的攻势。举人心破进士胆,一境指挡二境曲,好!”
韦育的两臂轻轻一抖,默默地弹奏着,但这《青松吟》曲意却急转直下,由原本高耸的青松变成暮色下的枯树。
很快,韦育弹奏完《青松吟》,消失在原地。
只是离开时的目光充满了不甘心和愤怒。
第439章 文思泉涌
韦育离开后,弹波亭中恢复了正常。
方运依旧什么话都不说,继续弹波练琴。
经历了与韦育的对抗,他的指法获得了长足的进步。
但是,小国公却是微微一笑道:“方运才气即将耗尽,不足为惧。我便不等一刻钟了,诸位,我们第五亭见,希望韦育今日能通过第六亭,再度入主上舍。”
“未必吧,方运不像争一时意气之人,或许还有余力。”乔居泽道。
“乔兄,你发现了什么?”旁边一个进士低声问。
“这首诗的意境和琴心实在太独特,底气十足,淡然恬静,一点不像是才气耗尽。方运或许有什么杀手锏。”
“杀手锏?就算他有十寸才气,那也最多通过第六亭。或者他有传说中的文心‘文思泉涌’,至于孔家独有的‘才高八斗’,他绝对不可能拥有。”
乔居泽微微点头,道:“不错,他经历神秘,但得到完整的‘文思泉涌’难之又难,应该是残缺的,只能使用有限的次数。有了文思泉涌,一旦他的才气耗尽,才气就会上涌,完全恢复,等于比同文位的读书人多了一倍的才气,作用远超普通文心。”
“希望方运能有‘文思泉涌’。”
“我们开始弹奏吧,再拖下去,若弹波奏曲不到六筹,我们就看不到方运在下一亭的雄姿了。”
众人或练习,或开始弹波奏曲。
小国公精通琴棋书画四道,都在一境之上,过这弹波亭易如反掌。
他丝毫不在意乔居泽的说法,而是道:“康社和柳风社的诸位同窗,不如我们齐奏《青松吟》如何?”
一些学子无奈摇头,小国公太阴险了,韦育之前弹的《青松吟》对方运有不小的影响,现在方运那首琴诗的力量耗尽,小国公自己弹奏《青松吟》就足以乱方运之心,几十人一起弹奏,那对方运的影响丝毫不下于韦育。
若是方运正式弹波奏曲的时候被《青松吟》的力量影响导致弹奏中断,那么最后的筹数必然大降,若是第二次奏曲稍有差池,就可能低于六筹,最后无法度过第四亭。
“谨遵国公爷之命!请国公爷领奏。”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小国公手触水纹,弹波生音。
不仅小国公,康社和柳风社大半的人都开始弹奏这首《青松吟》,只有少数家世较高或才学卓绝的进士没有弹奏《青松吟》,而是选择其他曲目。
数十人一起弹奏《青松吟》的场面有些小小的不同,相近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使得水波形成的琴音有丝丝重叠,形成的声音更大。
数十曲《青松吟》的合奏充满了力量,许多人仿佛看到一棵青松拔地而起,直上青云。
方运依旧没有在意,继续弹奏,眼看小国公等人的《青松吟》弹了大半,方运终于停止练习,开始弹奏自己最拿手的曲目。
毫无疑问,是《将军令》。
在这里,战曲不会发挥杀伐之力,但依旧有着其他乐曲不具备的战意。
方运落指,号角长鸣,战鼓声声,召集大军的雄壮之意向四面八方散发。
“不愧是原作之人,哪怕第一次弹波奏曲,也能把《将军令》弹得如此雄壮。”一位进士称赞道,而他的食指飞快,不断弹奏《秋风辞》。
方运稳稳地弹奏着,在弹到《将军令》第二部分将军训话的时候,许多精通琴道之人露出诧异之色,在不影响自己弹波奏曲的前提下,不断看向方运。
因为方运的《将军令》的曲调出现细微的变化,那变化让整首琴曲更显独特,除了战场应该有的杀伐琴意,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儒雅。
“你们看,方运似乎加重了左手指法而减少右手指法,而且还有几种从未见过的新指法!在这里用出新指法,哪怕琴道境界不高,也可能得满筹啊!”
“据说筹数越高,过七亭得到的奖励越好,不知方运最后能位列‘举人凌烟阁十子’第几。”
小国公看向方运,缓缓道:“青松不倒,万军辟易!谁说方运能过这第四亭?我,不同意!”
小国公本来带领众人弹奏《青松吟》,就见他突然转身面向方运,波纹震荡,然后突然使用了指法中极为有力的‘拨刺’,就见数十人的《青松吟》形成的波纹竟然被他一个人控制,宛如军队一样浩浩荡荡冲向方运。
乔居泽等人下意识弹奏阻拦,但终究迟了一步,这数以百计的波纹若是一起涌到方运面前,方运必然弹波中断,甚至有可能败于弹波亭,最后因逐学宫失败而被迫离开京城。
“卑鄙!”
乔居泽就要以弹波奏曲反击小国公,耳边却突然响起急促的《将军令》之音,原来此曲进行到了第三部分,表现大军疾行。
这一刻,方运终于放开使用改良的《将军令》,他一直没有使出,是因为新改良的《将军令》中有后世的几种指法,偏偏这种指法对战曲有着很强大的作用。
“截”之指法以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三指齐出齐刺三根弦,三指如一!三弦如一!三声如一!
此音一出,三道波纹竟然合而为一,融合成一条更厚更高的波纹。
不,那已经可以说是一道环状的微型波浪!
但这没有完,方运立刻使出“连”之指法,连挑三弦共得三声,后面的三道波纹紧密跟在那波浪之后。
最后,方运使出“临”之指法,食指从七弦挑至一弦,瞬间挑到七道波纹,最后七道波纹合而为一!
又是一道更高的波浪!
弹波湖中波纹无数,但最明显的则是那成百上千的《青松吟》之细密波纹快速向方运所在的地方扩散,而在《青松吟》波纹的正对面,则是《将军令》形成的两浪加一波纹。
双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将军令》第四部分响起,激战!
方运的三音合浪犹如一队骁勇彪悍的骑兵一头扎进《青松吟》的波纹中,隐隐有万军冲锋的轰鸣声,刺破数以百计的波纹,最后缓缓消失。
“你还不够强!”小国公阴沉地看着方运,十指不断弹击波纹,激越的《青松吟》之音响彻弹波湖。
方运继续弹奏《将军令》,就见“连”之指法形成的三道紧密波纹犹如重甲步兵一样,以极慢的速度向前推进,虽然慢,但却步步为营,击溃所有袭来的波纹。
不多时,三道紧密的波纹消散,离小国公不足一丈。
小国公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没想到自己不仅没能阻止方运,几十人反被方运逼到绝境!
若是方运反击成功,这几十人的《青松吟》将全部中断,康社与柳风社大部分成员将败在这第四亭下,必将成为两社成立后最黑暗的一天。
而方运最后的“临”之指法形成的七音合浪不疾不徐地向前,既不像“截”之指法凶悍,也不如“连”之指法稳重,但却有大将出征、剑指天下的气势!
在七音合浪的身后,出现许许多多的波纹,如同一起赴死的士兵。
眼看方运的波浪就要迫近,小国公厉声道:“我就算一年内不进凌烟阁,也不能让你得逞!”
小国公说着,伸手拍向方运的琴音波浪,要以蛮力彻底破坏七音合浪。
“竖子尔敢!”乔居泽大骂完,然后下意识张口要吐出唇枪舌剑,但凌烟阁的力量阻止了他。
“彻底不要面皮了!”那墨家进士轻声叹气。
方运淡然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如此!”
小国公听而不闻,看着方运,面目凶狠,毫不犹豫拍下去。
所有人清晰地看到,小国公的手掌落在七音合浪上的一刹那,突然猛地抬手,随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大量的鲜血从他手中喷洒而出。
一旁的人仔细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就见一道深深的伤口横在小国公的手掌之上,若是小国公再迟疑瞬间,整个右手都会被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