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大早,整座宁安城甚至整座密州为之震动。由于殿试获得全天下的关注,这件事也被有心人传播,甚至被放到论榜上讨论。
“长溪村……”
方运脑海中迅速浮现有关长溪村的一切。
长溪村位于宁安县、潼县和瑚县三县交界处,三县为了这处地方争执多年,一开始都说是自己的地盘,互不相让,后来各自放手,谁都不管。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著名的三不管之地,乌烟瘴气,各县想管也晚了,只能放弃。
长溪村本来就是著名的穷村,没了三县管理,越发无礼无法。
长溪村非常贫穷,名声又不好,村里的男人娶不着媳妇,只能去找人贩子,后来,长溪村许多人做起了人贩子生意,时间久了,长溪村就成了著名的人贩大村。
而那些不喜长溪村风气的人,陆续离开村子。
在圣元大陆的律法中,允许一定程度的人口买卖,比如父母可以把自己的女儿卖给其他人家,但是,禁止拐卖人口。
以前有位宁安县县令想要治理长溪村,结果前去的差役不仅被打回来,长溪村还派了上百个老幼病残坐在县衙之外,结果把那位县令闹得官威扫地、颜面不存,不得不赔了一笔钱并调离宁安县。
从此以后,长溪村越发猖獗。
有了那位县令的前车之鉴,三县的县令都对长溪村不闻不问。
前些日子,由于有宁安县人被长溪村的人拐卖,方运一直命差役访查,最后目标指向长溪村。
方运知道那个村子问题很大,简直就是火药桶,但身为县令,既然有案件就要让人去处理。那两个差役到了长溪村后,徒劳无功,狼狈而归。
方运当时十分繁忙,就让衙门先去查访买方,暂时把长溪村的事搁置。
就在前几日去圣院前,方运对此案做出交代,等查访完买方,再去长溪村一趟。
就在昨天,两个衙役立功心切,再次进入长溪村。
衙役本以为方运唤出破灭黄龙杀死龙王后,长溪村的人会老实些,可长溪村消息封闭,除了少数几个读书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的,也大都当成故事听。
长溪村见两个衙役竟然还敢来,就抓住两个人囚禁起来。
今日凌晨,那个被拐卖的王小翠知道衙役是救自己的,就砸晕了买她的那个男人,想办法找到囚禁衙役的地方,跟着衙役一起逃跑。
但是,三人没等逃出村子就被发现,于是被问询而来的村民活活打死。
买了王小翠的一家人连夜抵达宁安县状告衙役。
方应物等幕僚在传书中写得清清楚楚。
方运看后,坐在飞页空舟之上,食指轻轻点着纸面,面容冷峻。
十月初九的下午,飞页空舟抵达宁安县城,直接进入后衙。
方运不急着办案,先是跟杨玉环等家人聊天,足足说了一个小时,才换上一身圣院赐下的翰林服,向县衙正堂走去。
进士与翰林一样,都是白衣,但进士的领口绣的是剑,而翰林的领口绣的是梅花。
方运刚走出后衙,宁安县的众多官吏已经聚在那里,急忙问候祝贺。
方运先是接受他们的祝贺,然后借口审案让他们离开,但陶定年道:“大人您一人胜九妖,大破三谷连战,乃是人族之幸,今日属下们摆下酒宴,庆贺您凯旋。”
“过了头七再说吧。”方运冷淡地看了陶定年一眼,径直向县衙正堂走去。
在场的所有官吏无比尴尬,站在那里许久不敢说话。
一个老吏员埋怨道:“我就说了别乱祝贺,方虚圣最不喜欢酒宴。”
“这根本不是酒宴的问题!没听方大人说么,要过了头七。三谷连战死了那么多人,谁有心思去庆贺?”
“说是过了头七,其实是给我们面子,不直说他不想庆贺此事。唉,我宁可他骂咱们两句,咱们这些人啊,帮助不了方虚圣也就罢了,竟然还给他添堵。”
“圣院的人就是聪明。三谷连战全胜,哪怕死的人再多,也理当祝贺,然后要让天下皆知,鼓舞人族。可事情是方县令做的,他们生怕他不高兴,所以不会庆祝。”
“方虚圣果然和别的人不一样。全天下,恐怕也只有他不会把染血的大功据为己有并引以为荣,也不会将其作为升官发财的阶梯。”
“他或许算不上完人,但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好人。”
“对了,赶紧去正堂,今天的案子太重要。陶县丞,你提醒县令大人了吗?”
“提醒了,把长溪村的事和人说得明明白白,放心,县令大人绝对不会误了殿试!”
“你们说,这次是不是左相搞的鬼?”
众多官吏面色一变,虽然方运已经对宁安县官员进行清洗,但仍然有一半官吏曾经是左相党羽,可见左相在密州的势力有多么根深蒂固。
“不可能。左相大人虽然以方虚圣为敌,但在方虚圣前去三谷连战的时候,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倒是计知白可能做,不过他已经大不如以前,若是他做这种事,我们不可能不知道!”一位老秀才道。
许多左相的前党羽表示支持。
一旁的方应物略一思索便明白,那老秀才说的没错,若计知白现在还敢在宁安县,早就被人告发。
今日的宁安县,已经不是半年前的宁安县,左相的旧党羽已经对方运心悦诚服。
“此案复杂,殿试马上就要结束,方虚圣应该会拖一拖,等殿试结果出来,他要么交给下一任县令处理,要么趁交接的时候亲自处理妥当。”陶定年道。
“理应如此,走,去看看方县令审案。”
方应物跟着众人前去,但忧心忡忡,他发现,方运不过离开宁安县短短几天,气质就有了变化,现在的方运除了有细微的悲伤,更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果断!
方应物怀疑,换做几个月前,方运或许会用温和的手段,但现在,绝对不会妥协!
作为一个老练的举人师爷,方应物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不多时,方运升堂。
方运坐在县太爷的大椅之上,和以前一样,把所有苦主叫上堂来,听他们哭诉案情。
其中一个叫刁能臣的人哭得最为凄惨。
“我与小翠新婚刚刚一年,她刚刚为我生了一个娃,还没断奶呢,就被两个差役给打杀了!青天大老爷,听说您能只手屠龙,可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
刁能臣眼中没有任何泪水,在说话的时候抱着孩子,暗中把孩子掐得哇哇大叫。
“您看我可怜的儿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以后让我们刁家怎么过啊……”
“青天大老爷,您可一定要为我儿媳妇报仇啊!”一个老妇人盘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她的眼泪倒是十足。
第1022章 斩立决!
方运面容冷肃,全然不似平常一脸和善,目光甚至有一种冷入骨髓的寒意。
“嗯,本官已经知晓。不过……”方运一边翻着面前的文书一边道,“根据我们县衙了解的情况,那王小翠是你们刁家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刁能臣忙道:“这是胡说八道,王小翠是小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村长为证,有村老观礼,根据古礼,这就是明媒正娶。”
“既然明媒正娶,女方家人可曾到场?”
“我们请了女方家人,但女方家人全都不来,我们也毫无办法。”刁能臣道。
“来人,传女方家属上堂!”
六七人走进正堂,有一个妇女呜呜大哭,其余几个男人望着刁能臣等人,眼中冒着仇恨的火焰。
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向方运一抱拳,面带悲痛之色,道:“方虚圣,请您为小民做主!我女小翠本来只是出城结伴游玩,谁知道被人贩子抢夺,我们找遍了密州,也寻不着。就在前不久,差役才告诉我们小翠在长溪村,我们夫妇两人去了,连小翠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轰了出来。有老人告诉我们,千万不能再去长溪村,有可能被打死,所以我们一直想办法找人,可我们是平民之家,上哪里去找人,只能在家里等县衙的消息……”
这男人一直强忍着泪水,可说到最后,泪水默默地流着,他不仅是因为女儿死而流泪,也因为自己无能而流泪。
一个普通人,如何去对抗那么强大的敌人?
“早知道就不让小翠去城外了……”那妇人哭得更厉害。
方运和颜悦色道:“伯母不要说这种话,您没错,小翠也没错,错的是那些人贩子,错的是本地的官员!既然小翠父母认定小翠是被拐卖,是被逼婚,那本官宣判……”
方运突然变了脸,啪地一拍惊堂木,望向刁能臣,道:“长溪村村民刁能臣,购买被拐卖女子,罚银三百两,徒刑一年;强逼民女王小翠为妻,徒刑三年;屡次强暴民女王小翠,情节严重,后果恶劣,罪行叠加,斩立决!”
等方运宣判后,满场鸦雀无声,无论是坐在方运附近的法家幕僚还是不远处站立的衙役,无论是刁能臣一家还是王小翠一家,无论是外面的官吏还是证人,全都无法理解这怪异的判决。
甚至连刑殿唐翰林都目瞪口呆。
方运此案的审理远比之前短的多,上堂之后,仅仅翻看了案卷,仅仅听了双方的证词就突然直接判案,这本来就有些轻率,而且最后的判决,千古未有!
人族各国年年都能抓到人贩子,而圣元大陆各国法律各有不同,有的国家和华夏古代一样,对人贩子处以极刑,抓到就杀,但有的国家却不杀,只是判重刑。
景国就是不杀人贩子的国家之一,更不用说杀买妇女的人。
不过,宁安县是刑殿试点,方运有先斩后奏之权,只要最后刑殿与三法司没有反对,他的判决就有效,而且可以被其他官员引用,作为量刑标准。
“狗官!狗官!你草菅人命!你这个狗官……”刁母跟疯了似的冲向方运,绕过桌案,伸手要挠方运的脸。
还没等她靠近,方运外放文胆之力将其挡住,然后一拍惊堂木,道:“速速拿下此人!此人不仅咆哮公堂,更曾拐卖人口,还意图袭击本县,实乃大罪!其人必然是穷凶极恶之辈,断然不能因老而轻判!将此老妪押入牢狱,严加看管,另行审理!”
两边的衙役急忙冲过来,抓住刁母。
刁母立刻开始撒泼,大声道:“老身不活了!老身不活了!老身要撞死在这里,我就不信圣人眼睛是瞎的,我就不信这人族没有王法了!不要拦着我,我要撞死在宁安县衙!”
方运突然道:“松手,让她撞!”
两个衙役稍一迟疑,松开手。
刁母愣了,在场的其他人也愣了,这是什么县令?
“好!好!好!没想到宁安县出了这么一个大恶官!老身这就撞柱子死给你们看!”那刁母猛地冲向正堂的赤红柱子,咣当一声撞在上面,然后身体倒在地上,再也不说话。
刁家众人急忙涌上去,大声哭号。
方运不为所动,因为他看到刁母在撞击的一瞬间,身形停顿了一刹那,撞得并不是很重。
“来人,把此人拉出去救治,之后押入大牢!任何阻拦之人,以木棍驱赶!”
“是!”众多衙役冲过去,把刁家之人赶走。
随后,两个衙役一人抓着刁母的一只手腕,拖着向外走,这些老衙役很清楚县官说“拉出去”是什么意思。
那刁母闭着眼,咬着牙,竟然一声不吭被拖了出去。
“狗官!还我母亲命来,我跟你拼了!”刁能臣大声叫道,却不敢向前。
“来人,此人咆哮公堂,意欲攻击本官,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方运扔下一根令签。
衙役立刻冲上前,把刁能臣押到堂外,扒了裤子,用棍子狠狠抽打。
啪……啪……啪……
这些衙役用尽全身力气,仅仅打了二十大板,棍子就被打断。之后换了新棍子,把刁能臣的骨头生生打断,使他昏死过去。
其余刁家之人那里见过如此凶残的官员,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王小翠的家人看得无比激动,咬牙切齿,只恨打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