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在大道中间，这些士兵遇到了正观察他们的萤，并不认识她的士兵们有些惊讶现在的要塞中居然有如此精神而可爱的少女，不过却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反倒是有一位好心的领队顶着困意，提醒了一句：“孩子，要塞现在正实行宵禁，你不能外出，而且天也这么晚了，快回去和父母一起吧，别让他们担心。”

　　“是啊，天气这么冷，外出干什么。”

　　其他士兵也齐声附和道，有个家伙还开了个小玩笑：“其实她也不危险，你瞧这身衣服和头发，皮肤也白的和雪一样，走在满是霜雪的街上，要是不注意，压根看不见人。”

　　“还真是，一身雪白啊。”

　　借着这个强行说出的笑话，所有人都笑了笑，精神算是振奋了点，然后便继续巡逻去了，至于萤——如今要塞中，又哪有什么危险？无非就是提醒一下她不要太晚回家，吓一下这个他们眼中的小女孩而已。

　　“……”

　　鼓了鼓脸颊，银发的少女侧过身，看着这群士兵渐渐远去的背影，她颇有些不爽地说道：“我才不是小女孩，明明都……主人二十一还是二十三岁……对，我明明都二十一岁了！”

　　解释来的有些晚，巡逻的士兵早已走到了街道的彼端，听不见她的回答了。

　　又走了一会，前方不远处就是要塞的中央仓库——说是仓库，其实也就是一个物质中转区，作为如今要塞最为重要的地方，仓库里外有着大概二三十个人来回看守，他们穿着锁甲和半罩盔，提着长剑和坚木盾，以红底金边的六芒星旗帜为基点，来回巡逻。

　　虽然魔兽不像是人类之间互相攻防一样，会专注突袭对方的物资中心，但毕竟飞行种魔兽数量众多，聪明的也为数不少，只要有可能被袭击，就绝不能放松大意，这些士兵的精神还算不错，虽然似乎有些疲累，但看上去至少得到了充分的睡眠。

　　一开始，仓库的卫兵本来还想阻止这个小女孩靠近，但此处的长官却早已收到了来自上司的招呼，在确定了萤已经被授予了权限之后，这位面容憔悴不堪，看上去几天都没睡好觉的家伙，便一脸苦笑着带着银发少女走进了仓库之中。

　　作为长官，他可没什么睡觉的机会。

　　“唉，实在是凄惨，仓库里面的武器和铠甲其实一点也不缺乏，不然的话大家也不至于把破损的武器扔在路旁，可武器充足，人手不够啊……”

　　憔悴的仓库长官一边走着，一边对着萤大发苦水：“一般的民兵压根穿不得这种重甲，哪怕是正式士兵穿着也不一定能顺畅行走，现在最为紧缺的是轻便的锁子甲和宽木盾……要是这些重甲能帮得到那些援军骑士的话，尽管拿走吧，放在这里实在是没有用处。”

　　他倒是没打算为自己的领主节约，而这也正是维尔丹妮的意思——五十名白银骑士在兽潮中自然不算是什么，但在城墙之上，却能至少保证几百米范围绝对不失，足够付出大力投入了，五十套铠甲，对于财大气粗的斯卡兰特家族而言算不得什么。

　　说真的，如果不是要塞本来就是由一座小石山挖空制成，本体实在是太过宽大，不然的话，这五十名骑士的假如绝对是一股相当关键的力量，奈何广阔的防线削弱了骑士们的重要性。

　　“骑士们他们自己有铠甲，我就是为主人一个人拿的……”

　　稍微解释了一下来意后，萤时不时的和仓库长官搭搭话，问一问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这位疲惫的中年男人也还算是有精神的一一解释。

　　直到进了第二层的仓库，两人才安静了下来。

　　地下二层的仓库中心，闪烁着辉石长明灯白色的光芒，这光在周围密封的铠甲和刀剑上倒映闪亮，照亮了整个仓库大厅。

　　“那位摩尔达维亚的领主大人喜欢什么样式的铠甲？把尺码告诉我，我能为你挑选。”

　　看得出萤似乎有些由于，完全无法挑选，仓库长官倒是自信十足说出了这句话：“别的不说，论起对铠甲和武器的样式熟悉，整个摩尔多瓦也没几个能超过我的。”

　　“……既然如此，那就拜托了。”

　　正苦恼的萤干脆的报出了一大串数据，而没过多久，带着笑意的仓库长官便取来了符合要求的铠甲。

　　被缩小术和失重术变成小模型的铠甲被放置在一个小盒子中，递给了银发少女。

　　“非常感谢！”

　　“我们应该感谢你才对。”

　　苦笑着摆了摆手，这个中年男人摇头道：“任谁也看得出来，假如没有那位大人带兵前来冲散了兽潮，今天便是我们城破身亡之日……唉。”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能休息了……你和那位大人，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嗯。”

　　拿着盒子，和诸位卫兵告别之后，萤便离开了市中心。

　　于漫天寒风和阴霾间，银发的少女顺着契约的感应，行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她朝着要塞前方的城墙处慢慢走去。

　　主人，就在那个地方。

第四十章 单纯的战斗

　　沿着近乎一片漆黑的通道走上台阶，顺着螺旋形的楼梯，萤朝着城墙上方走去。

　　与白日和兽潮交战时不同，城墙之上一片幽静，只能听见偶尔响起的巡逻士兵脚步声，白雪盖满石壁，堆积沉冰，有一位举着辉石灯巡逻的士兵在满天飞雪间看见了银发少女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重新再看，却什么也没发现，不禁怀疑是不是太过疲累产生了幻觉。

　　而萤朝着契约感应的方向慢步走去，没过多久，她便看到了自己的主人。

　　天际的光芒已经彻底消失，酝酿降下暴雪的阴云笼罩要塞上空，黑发的战士站在城墙的边缘，眺望着远方白色的山脉和黑色的森林。

　　原本萤想要开心的上去打个招呼，告诉乔修亚自己已经把铠甲带来了，但看见他的眼神后，银发少女便不禁放缓了脚步，屏住呼吸，轻轻的靠近。

　　因为那双眼中流露出的，满是渴望。

　　主人，究竟在渴望着些什么？

　　这是一个很早很早就藏在心的疑问，自从自己在封刃室中被拔出后，萤时不时就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斩杀敌人，夺回领地，从摩尔达维亚主城出发，一路疾驰前去要塞，击杀黄金巨兽驱散群魔，然后奔袭摩尔多瓦击溃兽潮，帮助他人守下城池……在畅快淋漓的战斗和杀戮间，无数人为他的到来而欢呼和赞赏，奉上崇拜和信任。

　　对于一名战士而言，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渴望的吗？这不是已经做到了极致吗？

　　自己再怎么瞎猜也没有任何用处，有疑惑就问，萤慢步靠近乔修亚，然后站在他的身后。

　　她轻轻地问道：“主人……你现在正在想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您无法入眠，而是于一片黑暗之中站在城墙上，承受着寒风，看着远方满载霜雪的群山？

　　“萤……你回来了。”

　　早已察觉银发少女的靠近，纹丝不动的乔修亚在她问完后，应了一句，然后便陷入许久的沉默之中，并没有回答少女的疑惑。

　　暴雪弥漫苍穹，凄厉呼啸着的风没有停息，在这嘈杂又安静的城墙上，两人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时间是如此之长，已让白雪盖过鞋面，已让寒冰挂上眉头，就在萤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正准备呆在原地，陪着自己主人发呆的时候，她却意外的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概是想要战斗吧。”

　　这个声音来自依然看着远方的乔修亚，鹅毛一般的飞雪飘落至他的身上，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战士顶立于彻骨北风间，淡淡地说道：“或许是渴望。”

　　得到了回答，但银发的神机小姐却更加疑惑了，萤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为什么？主人您又不是我，不是作为武器而存在的……”

　　“我渴望战斗，是希望您能多使用我履行我存在的责任和意义，是因为我是为此而生的，可您是人类啊。”

　　说到此处，她回忆起了要塞之中那些折断的武器，疲惫的士兵，想起了路旁那些已经失去主人的房子，还有沾满了血痂的铠甲与钢铁残骸。

　　虽然由一把武器来说并不合适，但大家奔袭千里，是为了自己的家园更加美好才对，作为一名人类，不应该如此的渴望战斗……这是违背本性的。

　　最后一句话，萤并没有讲出来，但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也无需多言。

　　乔修亚微微一默，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疑问。

　　仰头，黑发上的积雪落下，他看向天空，虽然阴云仍在，月辉不存，可他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云层，直视苍穹上的星光。

　　稍后，他自言自语道：“人的天性是不同的。”

　　穿着盖满雪的猎服，披着凝结霜雪的披风，乔修亚缓缓转过身，他直视自己武器的双眼，认真地说道：“萤……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享受和平和幸福出生的，总有一些人，他们并不属于安定，而是属于战争和厮杀。”

　　“没有这样的人去战斗，没有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去守护这个世界，创造和平？”

　　这次轮到萤沉默了，秀丽的脸上眉头皱起，似乎正在思考自己主人的回答，这种问题于她而言，还是太难了一点。

　　而黑发的战士站立在城墙之上，看向脚下，魔兽攀爬产生的痕迹无处不在，他依稀还能闻到这寒风中有些许血的气息，火药爆炸燃烧的硝烟味已经深入城墙中，偶尔渗出一点，飘散于空。

　　被萤这突然的提问勾起了一些过去的记忆，乔修亚回忆起自己穿越前的一生。

　　前世，他出生于一家古老而朴素的道馆，母亲在年幼的时候因病去世，作为武馆馆主的父亲带着他长大，那个严厉的中年男人并不知道如何关心自己的孩子，只知道用最严厉的方法去对待他。

　　作为未来武馆的继承人，乔修亚在那家古老的道馆中学习了一切有关于和人战斗的知识，作为传承杀人术的场所，他接触不到，也无需接触到其他的东西。

　　锻炼身体，产生力量，然后学会控制力量，学会增强叠加力量，又去学会使用这力量……太多了，无论是用于杀人潜入的技术，还是骑马作战的技术，抑或是所有兵器使用方法的技术，他都是在那个并不宽广的道馆庭园中学会的。

　　虽然这些训练异常艰苦，不过，对他而言却异常有趣，乔修亚似乎天生就是为此而生的，没过多久，父亲就已经没什么技术可以教给他了，但他还是不满足。

　　为了了解人体的结构和要害，弱点和盲点，乔修亚甚至要求父亲请了一位医学院教授，专门教导他学习人体医学，以最现代最科学的角度去理解什么是战斗，怎样才能最快的击败，击倒，乃至于击杀敌人。

　　因为热衷于战斗，他是如此饥渴的学习一切的知识，日夜训练不休，磨练身体，甚至在十七岁那年，他就击败了自己的父亲，继承了馆主的位置，而那个严厉男人也在苦涩中夹杂着欣慰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用自己传承下去的知识超越了自己。

　　对于乔修亚而言，战斗是如此的美妙，它是人类最高的集合，融合了人所有的一切——无论是什么，人的感情，意志，理想，未来，还有智慧，技术，力量以及灵魂，一切都融入进去了。

　　为了贯彻自己的想法或者意志，人便会去战斗，这是堵上并融合了人所拥有的一切的活动，人以此区分谁更强。

　　但对于那时的乔修亚而言，他学习的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那时已是大同时代，而原本的武道时代和战争时代已经结束，并再也不会有了，人类迈入黄金般璀璨的和平岁月，无需战斗和努力，便能实现自己梦想，得到想要的一切……

　　对于人类而言，这是如此的幸福。

　　但于他而言，却是多么的无趣。

第四十一章 大雪起

　　而与此同时，银发的少女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庞大的记忆洪流顺从着神机契约蜂拥而来。

　　无数闪动的记忆碎片涌入了这个小小神机的记忆核心之中。

　　——你真是生错了时代。

　　曾经，似乎有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在久远的快要遗忘的记忆中，一间古老而朴素的道馆里，中年男人被击倒在地，他平躺在地面上，半睁着眼睛，在剧烈的喘息间用复杂的眼神注视他的儿子，那个站在他的身前，将其击败的人。

　　“你已经超越我了。”

　　深深的叹了口气，曾经身经百战的中年男人缓缓的站起，他对着眼前的青年，感慨又遗憾地说道：“可惜，在这个世界，你就算学到天下无敌，也无分毫用武之地。”

　　这已经是不需要战斗的世界……

　　中年男人的目光中满是怜悯。

　　——你是在羊群中的饿狼，渴望鲜血，贪恋生肉，却只能嚼食青叶，枕卧草原，哪怕是遍寻全界，也寻不到可堪一战之人。

　　寻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义，也无法理解何谓人心，整夜无法入眠，却找不到其中的缘由……世界上哪儿还有比这更扭曲，比这更可悲的生命呢？

　　青年漠然不语，他注视着自己的双拳，紧握又放松，似乎浑不在意。

　　但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父亲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他只是单纯的渴望，渴望畅快淋漓的战斗，渴望生死一线的激情——可不会再有了，无论是过去那武道的时代还是最近才结束的战争，都已经不会再有了，灵魂与心中潜藏的脉动无法点起，永无燃烧之日。

　　这是大同世界，没有纷争的世界，战士，没有存在的必要。

　　回忆的碎片缓缓散去，遥远的天空中，呼吸着寒霜的飞龙在山峦上方徘徊，隐约能听见野兽的嚎叫声在风中变得支离破碎，传递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