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尽管说是看，但实际上，乔修亚是在用精神去‘感受’，无数的信息直接涌入战士的大脑，让他不由得感慨，自己以往用双眼观察的世界是多么的肤浅，而真实的世界是多么的繁复和精彩。

　　他感受到了。

　　一个意志。

　　那是笼罩了整个世界，承载着万物的心智，自天地于虚空中显现以来，就一直存在，并要存在到永远的灵魂。

　　这伟大的心智正引领着他，沿着万物的脉络蔓延。

　　时间的长河在乔修亚的身侧流动，无数的重影，彼此交叠，数之不尽的画面，构成了一段流动的影像。

　　乔修亚看到了。

　　他看到了，大地之下纷杂错乱的脉络。

　　他看到了，无数已经枯竭腐朽，化作沙尘的矿脉岩石。

　　他看到了，地底深处，千百年前的城市遗迹和众生万物的残骸。

　　他看到了，大地的核心，笼罩地表的黑云，和环绕诸海的寒风，他看到了世界的结构，创世的蓝图，一切的一切，存在的一切。

　　他也同样看到了，那自虚空中侵入，深深扎根于大地的血肉之上，以怪异的水晶为触角，将自己的领地不断蠕动扩张的邪恶存在。

　　他看到了，混沌的脉络已经深深勒入‘祂’的血肉，侵蚀祂的核心，将世界腐蚀，化作荒芜的饥荒世界。

　　乔修亚被引领于此，他注视着这一切，双眼之中，似乎能看见未来的幻象。

　　世界，在邪恶的侵蚀下开始崩溃。

　　水，干枯凝结，时间和空间陷入静止。

　　风，停止流动，魔力和元素消散一空。

　　地，扭曲垮塌，大地和万物化作虚无。

　　火，彻底熄灭，一切的存在重归混沌。

　　终于，幻象结束，乔修亚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那条带着他前来此处的光芒河流已经抵达了尽头，汹涌的光流从乔修亚的身侧呼啸而过，却不在带领他前进。

　　乔修亚站立在黑暗的虚空之中，他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由星辰锻造的拱顶，在他的身后，是止息的时光之河（过去），而身前，无限的虚无正朝着远方延伸（未来）。

　　这是什么地方？

　　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回过神来的乔修亚不由得一怔，他皱起眉头，环绕四周，却发现周围的景象不停的变动，仿佛正随着他的观察而改变。

　　“这里，是世界的内侧。”

　　而仿佛是能听见乔修亚的心声，一个声音从虚空之中出现，它低沉，有些沙哑，却很温和，这声音一开始有些模糊，但逐渐变得清晰：“而你之前看见的，是这个世界的过去，以及即将到来的未来。”

　　乔修亚环视周围，却没有发现发出声音的人，但没过一会，他就察觉了，有一个一个小点出现在了远方的虚空中。

　　这小点原本如天上微弱的星光一般，几乎无法看见，但它迅速的变大，闪烁，最后，在乔修亚震惊的注视下，化作了一条巨大如星球的银色巨蟒，它扭动着身躯，钢铁一般的鳞片互相摩擦，溅起道道赤色的火光，而银色的双瞳注视着乔修亚，其中带着一丝好奇。

　　看着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乔修亚不由得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不管对方是谁，此时它都没有露出恶意，而且可以交流，情况并不坏，战士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道：“请问，这里是哪里？”

　　而你，又是什么？

　　虽然没有开口，但这头庞大无比，甚至让人无法看见尽头的巨蟒似乎知道乔修亚在想什么，它平静的回答道：“这里是世界的内侧。”

　　“而我，正是你身处的世界，具现而成的意志，你可称我为，‘钢之蟒卡尔利斯’。”

　　一阵沉默之后，乔修亚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奇幻世界，出现世界意志化身也没什么不对，迈克罗夫大陆也有真神存在，更何况，传说世间的第一位神明就是世界本身，这算不得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

　　但他还是有些奇怪，为何世界意志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名如今不过是黄金级的普通战士面前。

　　所以乔修亚便直接开口询问道：“那么……为什么带我来到这里？你又为什么会出现？”

　　“因为火种。”

　　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巨大的钢之蟒缓缓盘旋，祂注视着乔修亚和他手中的微弱火光，如此说道：“原本沉眠，即将死亡的我，正是因为看到了火种的出现，所以才苏醒，降临于此。”

　　“那么，你是因这火种而来？”

　　乔修亚举起手中的青色水晶，微弱的火光在其中微微燃烧，他面色平静，并不介意对方的窥视。

　　“并不。”

　　钢之蟒很平和，说的话却出乎战士预料：“虽然因突现的光芒而苏醒，但我对你的火，毫无欲望。”

　　祂静静地盯着乔修亚，仿佛他比火种还要有趣一样，钢之蟒饶有兴趣地说道：“有了你的火，又能怎么样？”

　　祂没有任何欺骗的理由，只是直述自己的想法：“我的孩子早已全部死去，他们腐朽的尸骸如今就在我的身体中，就算是你传了火，让我继续苟延残喘百千年，我也不能了孕育出第二个文明，再次点燃属于自己的火焰了。”

　　说到这里，钢之蟒仿佛在自嘲。

　　但听到了这句话，乔修亚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他皱起眉头：“不，倘若说一切的生命都是你的孩子，那么你的孩子并没有全部死去。”

　　他抬起头，注视着如同星球一般的世界意志，沉声道：“3号，一个人工智能，她也存在着，她在荒芜的旷野上行驶千年，保留着你唯一残存的火种。”

　　“……或许吧。”

　　沉默了片刻，钢之蟒轻轻道：“假如是千年之前，我会直接动手索取，倘若是数百年前，我大概会打算向你交易这火种，但现在，我不会让你有所损失。”

　　祂注视乔修亚的目光，越来越有兴趣：“年轻人，你居然能有如此质量的秩序之力……这是对抗混沌最好的手段。”

　　“我知道，你来自另一个世界，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你的心中有着许多疑问……尽管询问吧，作为让我重新苏醒的报答，我可为你答疑解惑。”

　　“邪神。”

　　思考了一会后，乔修亚坚定地问道：“一切的起因，都是邪神的入侵，它们的来源和目的究竟是什么？”

　　询问发出，并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钢之蟒的身体换换在虚空中蠕动，不久后，回答发出。

　　“荒神，水晶昆虫幽尔玛戴斯，饥荒之子……他们的世界始于林中之火，文明的烈焰在沼泽和群森间燃烧，作为一个经历了千万年，终于发展到能够出入虚空文明的文明，他们立誓，将自己的火焰传递至其他世界。”

　　“但是，正如同世界上有着孤悬海外的孤岛，可悲的他们在万年之内，也没寻找到其他世界。”

　　“他们位于无火之地的余烬世界，能发展起文明，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可这一次，没有奇迹了。”

　　钢之蟒说这段话的时候，似乎带着淡淡的悲凉：“文明发展到了极限，所有的资源被耗尽了，可他们仍然无法在星界找到另外一个世界，文明开始倒退，渐渐的，他们再也没办法出入星界。”

　　“在日渐紧张的资源逼迫下，他们吃掉了自己世界——挖空了泥土和岩石，真正的将所有物质都消耗殆尽，他们将大地掏空，小心翼翼的使用能量，尽可能的维持循环，直至千年，万年，沉沦的永劫。”

　　巨大的身躯环绕时光之河，钢之蟒的目光直视着陷入思考的乔修亚，他声音沙哑而低沉：“一开始是数十亿人，接下来是数千万人，十万人，千人，百人，十人，一人。”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在无尽的孤寂和饥饿中死去时，他们文明的火终于失去了薪柴，在痛苦和绝望之中熄灭。”

　　“而世界，在这绝望的痛苦中，也被扭曲。”

　　钢之蟒的叙说，接近了终结。

　　“世界，也会移动自己的位置，在不知道多久之后，一个发展出魔能科技的世界，在无尽的虚空探索中接触到了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残骸。”

　　“而悲哀的饥荒之神由此诞生。”

　　卡尔利斯的世界意志将头颅俯下，将大半个虚空遮蔽的身躯盘旋而起：“至于邪神的目的，谁也不知道，但它们只会带来绝望，痛苦，饥荒，战争，瘟疫和死亡，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祂直视着乔修亚的双眼，平静地说道：“我乃钢之蟒卡尔利斯。”

　　“钢之后裔啊，得知了这一切后，你愿成为世界的守护者，驱逐混沌，守卫秩序的边疆吗？”

　　而乔修亚在思考。

　　片刻后：“我拒绝。”

第五十七章 战士的回答

　　防御？抵御？

　　“混沌岂是能够驱逐的存在？”

　　铿锵有力的回答，响彻在虚空之中，听到了钢之蟒的问题，乔修亚仰起头，时光的长河在他的身侧奔流不息，他直视着世界的意志，不屑地笑道：“倘若一直想着防御，抵御这样的想法，那么就永远也没办法击败混沌！等待着别人的入侵再去反击？笑话。”

　　这个有着黑发和红眼的男人嘴角咧起，他的双目中闪动着火焰，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围剿、清扫、净化，唯有彻底的毁灭，才是唯一适合它们的处理手段！”

　　“在被攻击前，就应该率先消灭它们！”

　　最后的一句话，斩钉截铁，没有半点犹豫。

　　并没有因被拒绝而感到愤怒，与之相反，盘旋着的钢之蟒对眼前的这个人类越来越感兴趣了。

　　“正如之前所说，我即将死去。而这样死去的我，也有可能变成新的邪神。”

　　祂用低沉的声音如此说道：“你会想要消灭这样的我吗？”

　　“当然会。”

　　乔修亚的回答毫不迟疑，不是因为对方能够看穿内心，而是真的想要这么回答：“钢之蟒，你自六百年前，就开始释放缓解世界崩溃的钢之雨，单从这点就能看出，你宁愿作为钢之神死去，也不愿意堕落成邪神，哪怕是再怎么没意义的挣扎，你也不想就这么沉沦。”

　　“消灭那样的你，大概是你最大的心愿吧。”

　　“哈哈哈哈哈。”

　　沙哑的笑声震动虚空，星辰铸就的拱顶也在摇晃，钢之蟒注视着眼前的战士，银色的蛇瞳中仿佛倒映着万物的命运，祂似乎是轻笑，又严肃地说道：“乔修亚，钢之后裔。”

　　“你的未来和命运，是如此的琢磨不定，哪怕是身为世界的我，也无法猜测。”

　　肃穆无比的声音，在战士的耳中回荡，世界的意志化身，如此缓缓叙说：“从你的身上，我能看见两种特质，战斗和毁灭。”

　　“持有如此纯度秩序之力的你，假如继续成长下去，可能成为与混沌战斗的救世主，也有可能堕落，然后成为毁灭世界的新一任邪神。”

　　说到这里，钢之蟒将目光转移到乔修亚手中的青色水晶上，祂看着在水晶中间微弱燃烧的火焰，轻轻点头道：“火，是存在，是神圣，是秩序，是人的智慧和文明，它蕴含了一切。持有圣贤遗留下来的火种的你，应该不会走上混沌那一侧的道路，我期待着，你能成为下一名……”

　　钢之蟒还没有讲完，但突然，一声怪异无比的声音，自虚空之外传来。

　　哗——滋啦！滋啦——！

　　这声音尖锐无比，仿佛是警笛，又仿佛是蝉鸣的，它穿透人的耳膜，令人烦躁异常，无法集中精力。

　　乔修亚奇怪的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无论是星辰铸造的拱顶，还是黑暗的虚空与光河都非常正常，没有任何异动。

　　这里是世界的内侧，是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存在，除了他和世界意志化身的‘钢之蟒’，他不知道还有谁，能在这里发出声音。

　　而听到了这个声音，钢之蟒面露凝重，它银白色的鳞片停止了摩擦，仿佛正在侧耳倾听。

　　不久后，它便在一片寂静中开口，沉声说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