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娘与几个亲眷,早已病亡。原先还有几户人家,受不了艰苦,也搬走了。而小老儿不能走啊,所幸有野果充饥……”
“为何不搬走呢?”
“我家林郎外出修仙,我等他回来。而百多年过去,依然不见人影……”
“令郎乃是修仙之士?倘若他修为有成,想必已断绝人欲,舍却了亲情,你又何必苦苦空等?”
“唉,他若安好,随他便是。而舔犊之情,人性亦然。当爹的又岂能放下牵挂,但愿他不要忘了西华山,此处是他的家啊,咳咳……”
老者的身子虚弱,话语急切,忍不住气喘起来,一阵连声咳嗽。
无咎不忍多说,后退两步……
老者咳嗽过后,缓了口气,这才发觉四周空无一人。他稍稍恍惚,茫然道:“莫非又睡着了,方才与谁说话呢……”他抬起浑浊的眼眸看去,只见满山的树花绽放。他不禁绽开笑容,自言自语道:“春花开了,秋果熟了,孩子便也回来了……”
“哼,修仙忘了爹娘,如此之人该死!倘若被我遇到,必然炼了他的魂魄!”
“鬼兄,何必气恼呢。以老万之见,人性也不尽相同。无先生,你以为然否?”
百里外之外,三人踏空而行。
此前的所见所闻,或许让鬼赤回想起了凡俗的往事。素来沉默寡言的他,竟然有些愤怒。而万圣子则是揣摩人性,借机大发感慨。
“人性固然不同,而舔犊之情概莫能外。此情仅有,此情唯一。唉,可怜了天下父母心!”
无咎随声附和一句,显然也触及了心怀。
一位油尽灯枯的老人,已时日无多,依然守着老屋、坟冢,等待他孩子的归来。而守候至今,唯有渐渐凋零的梦想,陪着他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
“西华山,足有万里方圆,乃是西华界最为有名的山脉,应有修仙家族存在,你我不敢大意!”
“是啊,且找个地方,探听一二……”
人在途中,不免有着各种各样的遭遇。片刻之后,鬼赤与万圣子已将那老者与满山的树花抛在脑后。而无咎则是抬手一指,猛然加快了去势。
须臾,三人落在一片寂静的山谷中。
无咎踏着柔软的草地,抬头四处张望。片刻后他撩起衣摆坐下,招呼道:“两位,过来说话!”
鬼赤、万圣子走了过来,与他相对而坐。
无咎举起一枚图简,示意道:“再有两日的路程,便将遇见原界修士。而无论是村子,或集镇,均为家族的管辖之地。只要你我现身,必然招惹麻烦!”
鬼赤与万圣子换了个眼色,相继出声——
“你言下之意……?”
“总不能躲在这荒山野岭,否则何必如此辛苦。”
“此去五、六万里之外,有个沐天城,虽为家族所在,却为各方聚散之地而修士众多。”
“前往沐天城?”
“无咎……”
“咦?”
“哼,无先生倒是喜欢热闹啊。而愈是人多的地方,愈是凶险。磐石城,何尝不是前车之鉴?”
“万兄,稍安勿躁。沐天城内虽然高手众多,却龙蛇混杂,便于藏身。凡事小心,应无大碍!”
“鬼兄,你的心思瞒不过老万!也罢,陪着两位走一趟……”
无咎的提议,得到鬼赤与万圣子的响应。三人又叙谈片刻,设想了各种凶险,以及应对之法,然后各自歇息。
便如所说,三人各怀心思。
无咎虽然以教书先生自称,却也当过真正的将军。他最为擅长奇兵之道,从不畏惧锋矢之险。依着万圣子想来,就是喜欢热闹。而他前往沐天城,绝非为了凑热闹。他要搅乱整个原界,借此试探玉神殿的用意,再让冰灵儿知道他的下落,以便彼此的再次重逢。再一个,他也想见到月仙子。来日前往玉神界,只怕离不开那个女子的相助……
鬼赤的心思,不难猜测,便是寻找鬼丘,与鬼族弟子的下落。
至于万圣子,倒是简单。
这位妖族的祖师,只想保全弟子,捞取好处,趁机提升修为,然后继续历练红尘、感悟风月之妙趣……
庚申。
四月。
清晨时分。
无咎独自坐在山谷中的老树下,拿着酒壶饮着酒。而看似悠闲的他,又一心二用,凝神远望的同时,不忘关注着魔剑中的动静。
魔剑天地的阵法,依然分成两半,成了韦尚与月族的兄弟们,以及月族弟子的藏身之所。此时,双方虽然不再争吵,却像是暗暗较劲,各自忙着修炼。
阵法的数里之外,两道金色的人影孤零零守在原地。那是夫道子与龙鹊的元神之体,有了五色石之后,亦在吐纳调息。
而魔剑角落里,一度凝聚不散的阴气,突然挣扎晃动,还有呻吟声传来……
无咎稍稍诧异,旋即恍然,急忙收敛心神,抬手召出他的魔剑。
与之刹那,一道壮实的人影“砰”的落在面前,却四肢袒露,气喘连连,分说道:“兄弟,我的肉身已成,却再也承受不住阴煞禁制……”
是钟尺,渡过天劫之后,伤势惨重,被无咎收入魔剑养伤。如今他的伤势,已痊愈大半,重塑的肉身,也得已大成,却再也承受不住芥子天地的阴煞禁制。幸亏无咎的及时发觉,将他放了出来。而他身上的威势,已然显示出飞仙二层的境界。
“哎呀,怪我疏忽了!”
无咎起身致歉,又意外道:“钟兄的进境喜人啊!”
钟尺乃是神洲仙门的前辈人物,却执意舍弃辈分,故而无咎与他兄弟相称,反倒更添几分亲近。
“我修炼至今,不缺境界,唯独少了天劫啊,所幸有了阴煞之地闭关,故而修为大涨。不过……”
钟尺面如黄铜,身躯粗壮,且披头撒发,胡须浓重,双目有神,俨然一位彪形大汉,却又阴气环绕而与众不同。他缓了口气,愧疚道:“不过,愚兄的伤势未愈,仍要闭关一段时日,不能与兄弟分忧解难……”
“嘿,何必见外!”
无咎摸出一个戒子递了过去,示意道:“几块灵石送给钟兄,以备不时之需!”
钟尺接过戒子,微微一怔。戒子中不仅有上万块五色石,还有衣衫服饰、丹药符箓与飞剑等物。即便他身为仙门至尊,曾身价不凡,而如此贵重的馈赠,还是出乎他的想象。他默然片刻,也不出声,摸出衣衫换上,并挽起乱发。待他整理妥当之后,威严的气势浑然自成。
无咎退后两步打量,连连点头。
“嗯,不愧是万灵山的门主,想必当年也是威震神州的一方高人!”
“谬赞了!公孙兄弟,才是我神洲第一人!”
“相互吹捧,好不尴尬也!”
“哈哈……”
两人相对而笑。
无咎却神色一动,举起魔剑。
“钟兄,且去阵法之中闭关……”
“兄弟,失陪……”
随着光芒一闪,钟尺失去了身影。
而便于此时,两位老者从天而降。
其中的万圣子很是得意,扬声道:“有我老万与鬼兄出手,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此斋彼斋
………………
空旷的原野中,矗立着一座石山。
而所谓的石山,高不过三十丈,且四周峭壁耸立,占地十余里,草木稀疏,远远的看去,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而正南方向的峭壁下,却有一个三丈高、两丈宽的洞口。洞口的上方,刻着三个大字:沐天古城。
嗯,沐天城到了。
那幽深的洞口,便是沐天城的城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其中有凡人,而更多的还是修士,相貌修为各异。城门的两边,另有几个人仙修士,应为沐天城的守门弟子,或是拦截盘问,或是来回巡视而神色戒备。
距城门的十余丈外,一位年轻男子犹在抬头张望。
其身着青衣,头挽发髻,脸色微黄,颌下短须,相貌寻常,俨然一位家族中的地仙弟子。驻足片刻,他奔着城门走去。而刚刚抵近城门,几道神识横扫而来。他拍了拍腰间悬挂的玉牌,含笑点头。守门弟子只是冷冷打量,并未横加阻拦。他拱了拱手,趁机加快脚步。忽而光芒闪烁,强大的禁制迎面而来。他遇变不惊,摸出一块禁牌稍稍晃动。当光芒消失,人已横穿城门而过。
城门洞,也就是甬道,足有二十多丈深,并布设了阵法禁制,还有巨大的石门高悬。但有不测,石门降落,阵法开启,任谁也休想逾越半步啊。
年轻男子,或乔装易容的无咎,虽然已走出城门,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
所幸更改了服饰,并换掉了龙鹊的禁牌,这才混入了沐天古城。却也倚仗着万圣子与鬼赤的计策,若非他二人截杀了沐天城的修士,抢得服饰与禁牌,最终难免露出破绽。
嗯,这便是沐天城的全貌?
陡峭的石山环绕一圈,形成一方奇特的所在。城内则是道路纵横,楼舍林立。凹凸不平的街道,带有青苔的墙壁,以及枝丫虬展的老树,无处不透着沧桑的古意。
而所谓的石山,分明就是城墙,三十丈高、二十多丈宽,显然为法力开凿,阵法加持,并以大神通造就了这么一座古城。
啧啧,曾几何时,以为有熊的都城,已是足够的雄伟壮观,而与这沐天城的坚固相比,俨如云泥之别啊!
而就此往前,五条街道延伸而去。
无咎稍加辨别,奔着右手方向的一条街道。遇到铺子,便进去逛逛。有功法典籍,或古文卷册,他也不细看,只管买来收入囊中……
当他渐渐消失在街道的深处,城门中相继走出两位老者,皆身着西华界家族的服饰,各自呈现出地仙的修为,却一个脸色阴沉,一个佝偻腰背,好像互不相识,一个往左,一个右行……
“聚仙斋?”
十字街口,坐落着一座占地百丈的三层小楼,布满青苔的石墙,油漆斑驳的门窗,使得小楼显得颇为陈旧。而临街大门所悬挂的“聚仙斋”匾额,以及迎客的伙计,与进出的修士,表明这是一家客栈。
也不知客栈之中,有无好酒。
就此过去,乃是成片的宅院,或高墙环绕,或花树簇拥,或气派庄严,或清新雅致而各不相同。
回望来路,可见沐天城的高处,有楼阁成群,古木掩映,阵法笼罩,气象非凡。据悉,那是家族的庄院所在。或有高人居住,同样无从知晓。
不过,闲逛了一个多时辰,倒是遇见不少修士……
无咎在街口徘徊片刻,奔着宅院的方向走去。而没走几步,他又脚下一顿。恰好有一位老者,带着两个中年男子擦肩而过。他回头一瞥,对方已进了聚仙斋。他的眼光微微闪烁,转而继续往前。
一座两层的小楼,临街而立。大门紧闭,禁制森严。
无咎走到小楼的门前,左右张望。街上虽有行人来往,却没谁留意他的存在。他掐动法诀,拂袖一甩。待大门开启,他闪身入内,又趁势关门,并封住了禁制。
与之瞬间,话语声响起——
“哎呀,我与鬼兄等你多时了……”
置身所在,乃是一间大屋子,堆放着各种摆设,还有两个老者,显然已等待多时。其中一个点头致意,沉默不语;另外一个出声抱怨之际,依然不忘着四处寻觅。
“闲逛兴起,不免有所耽搁。没想到啊,两位竟然先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