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影随后而至,此前的伙伴均在其中。想必是琢磨不透人剑碑的玄机,于是便动身赶路。
“玄玉小兄弟,你怎能舍弃诸位同伴呢?”
“玄玉道友,还是结伴同行才好!”
“岳姑娘,此人如此莽撞,只会招惹麻烦,且让他独行便是!”
“玄玉道友若是无意同行,还须早早说明,这般出尔反尔,为同道所不齿!”
众人赶到近前,一阵埋怨。
无咎有心分辨,却无言以对。他咧嘴苦笑了下,转而默默往前。
从前也曾与人结伴探险,无非一个斗智斗勇,后来有了祁散人的陪伴,乃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而如今这七位伙伴,却迥然而异,不仅一个个难以捉摸,还逼得自己尴尬难堪。照此下去,剑冢之行还真是无从预料!
太实擦肩而过,一本正经又道:“小兄弟,不是老哥哥我说你,为人绝不能背信弃义,还当引以为戒啊!”他胡须一甩,昂首往前。沈栓与胡东连声赞赏,孟祥与荀关也是深以为然,而太实本人更加得意,很是精神焕发!
一行八人,无咎独自落在后头。他依然闷闷不乐,显得很孤单。
两个时辰之后,曾经空旷的山谷终于到了尽头。
迎面一道峭壁耸天,当间却是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那缝隙只有三丈多宽,晦暗幽深,愁云惨淡,且入口的石壁上刻着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一寸峡。
一行人相继止住了去势,各自抬头观望。
此处并无其他的人影,想必众多的修士已经穿越峡谷而去。四周则是荒凉如旧,使人不愿有片刻的停留。
“此乃一寸峡,据说乃是剑冢主人的剑意所化。其中诸多幻象并无凶险,穿行无碍。岳姑娘,随我来——”
朱仁分说之后,便要走向窄窄的峡谷。
而岳琼却是回头招手:“玄玉道友,何故迟疑?”
朱仁脸色不快,催促道:“岳姑娘,你理他作甚?一个羽士小辈,却举止古怪,自命清高,心机莫测,很是令人厌恶!”
无咎随同众人驻足歇息,借机端详着石壁上的字迹,谁料一路上忍气吞声,还是躲不过各种各样的嫌弃。他循声看去,摇了摇头装聋作哑。岳琼隔着人群冲他歉然一笑,转而又讨巧道:“我与玄玉道友早便相识,故而有旧,既然朱前辈不喜,赶路便是!”
“众人皆相识于下丘镇,无非早晚几日而已,何来旧情可言,岳姑娘真是女儿家心性!”
朱仁很是不以为然,语重心长地规劝了一句之后,大袖一甩,抬脚走向峡谷。
太实“嘿嘿”笑着,招呼着众人随后往前。
与之同时,半空之中突然响起“呜呜”的风声。紧接着一道细微的流光从天而降,煞是诡异莫名。
便在众人诧异之际,人群之中突然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竟蹿起来挥臂抓过光芒在手,随即欣喜道:“几位相熟的道友发来信符,说是有收获,特意转告一声,且看……”
那是叫作胡东的中年男子,应该与几位道友有约在先,竟然使用玉简信符传递消息,而他摊开手掌,光芒已然消散殆尽。
沈栓也是颇为振奋,呵呵笑道:“果真如此,当然是好,且速速赶路,切莫错失机缘!”
两人一拍即合,匆匆往前走去。
而朱仁不及多想,带着岳琼抢先一步踏入峡谷。孟祥与荀关默默相视,紧随其后。无咎才要跟过去,却见太实回头两眼一眨而嘴巴嘟囔:“那传音的信符,价值不菲呢!”
无咎神色如常,而心头却是微微一动,继续抬脚往前,转眼之间景物一变……
第二百六十七章 青云扶日
………………
曾经逼仄的峡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片田园风光。.`
阡陌纵横,村舍错落,炊烟袅袅,还有树荫成行,池塘清澈,以及牧童老牛与柳笛声声……
无咎不由得放缓脚步,前后张望。来时的谷口,已无迹可寻。
脚下乃是一条铺满青草野花的小径,从田园之间横穿而过,通往未知的远方,直达那朝霞璀璨的天边尽头。似乎还有微风吹来,带着阵阵原野的清香。
此去的路上,几位同伴的身影依稀可见,同样的走走停停,只是稍显匆忙。便是太实那个老头,也没了嬉笑的随意,左右张望之际,神色之中透着几分凝重。
幻象?
这突如其来的种种,为剑冢主人的剑意所化。不用多想,眼前只是一方幻境。而剑冢的主人又是谁,朱仁或许不知道,也没提起,而他来自于前辈们的叮嘱应该不会有假,便如他提醒岳琼所说,固然幻象重重,只须心神不乱,秉持一念,便可穿行无碍。
而剑冢的主人是谁?何为剑意?
倘若此间真的藏有九星神剑,而九星神剑的主人,苍起,便该是剑冢的主人。而剑诀有云:知己知彼,相敌而动,曰剑意。那位剑冢主人的剑意又是怎样,为何取名一寸峡?
无咎忖思片刻,无从分解,干脆不再多想,循着小径抬脚往前。
青草野花,栩栩如生,田野村舍,历历在目。便如真的回到了乡间,使人不禁为之心境悠然。
而他没走几步,眼光落向田间的野花,稍稍迟疑,抬脚走了过去。不待伸手采摘,一阵光芒闪动。那近在眼前的野花,倏然消失,随即出现在不远处,却是可望不可即。四周景物依然,仿佛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微微一笑,转而继续赶路,忽又蓦然一怔,暗暗疑惑不已。.
脚下踩过的还是那条铺满野草的乡野小径,而太实等人的身影已然消逝无踪。而明明方向一致,并坚信那几位伙伴就在前方,却因一步之差,如今已是殊途各异。
或者说,脚下的路,只能自己走,谁也代替不了!同一片天地下,一步之差,一念之别,风景亦将不同!嗯,有点道理,也颇为的有趣!
无咎继续前行,欣赏着远近的田园风光。
一阵云雾随风飘过,村落中走出了一个少年郎。只见他十五、六岁,相貌朴实,衣着简陋,却双目有神,唇角带笑。他背着包裹,大步流星。
那是谁家的孩子,又要往何处去?
“喂——”
无咎禁不住出声呼唤,随即又摇了摇头闭上嘴巴。
且记住了,此间所见均为幻象。只要不为所动,便可安然无恙穿过一寸峡!
无咎脚下不停,而两眼还是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少年郎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那少年郎并未听到呼唤声,继续大步往前。而村中却追出五、六个年岁相仿的少年,各自还拿着棍棒,并喊叫不停:“风昊,你个没爹没娘的野种,站住……”
叫作风昊的少年,抬脚想跑,却已被人追上,索性丢下包裹,返身赤手空拳冲了过去。一阵混乱之后,他带着满身的血迹昂首站立。五六个对手却是躺在地上,一个个狼狈不堪。
风昊捡起包裹,抬脚继续往前。
身后有人叫骂:“有胆别走,定然要你好看……”
风昊脚下一顿,扭头啐了一口:“呸!与尔等争长论短,输赢无趣,倒不如就此远去,方不负此生所愿!”
“你一个乡下的野孩子,有何抱负?”
“走遍天下,逍遥四方!”
那个叫作风昊的少年,带着一身未干的血迹,抛开凡俗的恩恩怨怨,义无反顾地走了!
此刻的所见所闻,均为虚幻。而那个少年的豪言壮语,还是让人敬佩。`他叫作风昊?名字不错,却不知与这方幻境有何关联!
无咎注视着那少年的背影,随之往前行去。彼此相隔不远,彷如置身于同一片天地之中,却似梦境,虚实相间而又互无交集。
又是一阵云雾飘过,那个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
须臾,他出现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群之中。随即马蹄声响,一群持刀的莽汉追来,接着血肉横飞,惨叫阵阵,手无寸铁的男女老幼,相继倒在血泊之中。
风昊拼命逃窜,好不易躲进了茂密的树林。而一匹烈马随后而至,钢刀的寒光令人绝望。眼看着他在劫难逃,而那骑马的汉子却被树枝扫落坠地。他急忙捡起落在身旁的钢刀,不管不顾劈了出去。
人头窜起,血水喷溅。
风昊吓得扔了钢刀,失声哭喊起来。而一阵马蹄声临近,他慌忙抹了把泪水,一头扎进密林,终于逃得一条性命……
“呵呵,想当初自己初次杀人,与那孩子的情形倒也仿佛!”
无咎感慨之余,摇头笑了笑。他只当看风景,有着置身度外的轻松。
又是一阵云雾飘过,风昊再次现出身影。此时的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蓬头垢面,十足一个乞儿。不过,他的身旁多了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他称呼对方为师父,而对方称呼他为昊儿。须臾,云雾之中冒出一座高山,还有山门牌坊,名为古云山。
师父说,此乃灵山,修仙的地方。从今以后啊,你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便跟着我老头子混日子吧!
风昊振奋不已,自言自语:我要修炼仙道,我要成为仙人!
古云山的后山,有个石头搭建的小院子,兼着外门弟子的伙房,很是寒酸简陋,而此处便是师徒俩栖身的地方。
风昊这才明白,他的师父并非无所不能的仙人,而是一个伙房的伙夫,一个仙途无望的老修士。之所以将他带在身边,无非想要给他这个可怜的孩子找到一条活路罢了!而他没有仙门弟子的身份,他成了一个烧火砍柴的杂役……
春去秋来,转眼三载。
风昊的个头长高了,身子骨结实了,走近路来虎虎生风,整日里嘴角挂着笑容。有师父陪伴,有饱饭吃,还能见识到仙门的种种神奇,哪怕是再苦再累,他也感到舒心快活。
闲暇时分,他便拿着一本旧册子翻阅。册子名为《星辰诀》,被他师父随手扔下,他却捡来如获至宝,每日里苦读不辍,还依照上面的法门学着吐纳调息……
这一日,弟子站在院里接受师父的叱问:“昊儿,你的衣衫为何破了,莫非那群师兄弟又打你了?且忍常人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
风昊道歉认错,又安慰道:“弟子任打任骂,绝不招惹是非,况且那群师兄伤不得我,师父放心便是!”
师父端详片刻,伸手抓过弟子的腕脉,愕然失声:“昊儿……你何时有的修为,竟然已达羽士一层,且颇为的奇异,极难察觉啊!”
风昊懵懂:“我也不知道呢,只是将师父所传的功法勤加修炼,不知不觉身轻体健,耳目聪慧,且浑身的力气……”
师父意外之余,难以置信:“你是说《星辰诀》,那篇我从凡俗集镇淘来的破册子?分明无用啊,便是扔了也没人要呢,合该你机缘凑巧,真是出乎所料!我且帮你搜集功法,只管暗中修炼,来日再禀报仙门录籍造册,成为真正的仙门弟子,呵呵……”
像是看着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老头颇为欣喜,便竭尽所能搜集功法,只想让他的便宜弟子,变得更为强大而出人头地。
而风昊每日里烧火砍柴之余,苦修不辍。或许机缘凑巧,或许《星辰诀》神异,或许天赋异禀,或许师父的呵护,总而言之,他的修为在突飞猛进……
“瞧瞧人家的运气,啧啧!”
无咎顺着脚下的路继续前行,却不忘羡慕起那个风昊的好运气。而对方的勤勉刻苦,聪慧隐忍,以及坚毅不拔的志向,还是让他自叹不如。
又是云雾飘过,呈现出一片山谷的景象。
一群仙门的弟子,围住了风昊,出言羞辱之际,还暗中施展法术加以捉弄。风昊竭力回避,却欲罢不能,忍无可忍,只得夺路而逃。谁料他的修为早已超出想象,稍稍出手,无从收敛,顿时重创了一人。霎时群情汹汹,随即遭致围攻。
他真的怒了!
隐忍,并非惧怕,而是一种不屑,因为他的志向是成为雄鹰搏击苍穹,而非栖身于丛林之中与鸟雀聒噪!
他施展修为,拳打脚踢,那群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师兄们顿时倒了一地。而随后赶来的长辈,却是不分青红皂白,不仅将他打伤,还要废了他的修为,并将他逐出山门。
关键的时候,他的师父挺身而出。
那个逆来顺受的老者,为了救下风昊,甘愿代为受过,竟自行废了原本低微的修为。而当他带着遍体鳞伤的风昊走出了古云山,便已难以支撑。他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吃力说道:“我修为低微,没有资历收授弟子,所谓的师徒名分,实乃贻笑大方。况且我寿元耗尽,时日无多,最终还能帮你一回,苍天无情亦有情……”
风昊哭泣:“生我者,父母,知我养我者,师父!”
师父欣慰道:“昊儿,走吧,从此海阔天空……我一个打理伙房的修士,大道理也是懵懂,却不妨送你一句俗话……不畏风云遮望眼,胸有天地泯尘埃。挥剑斩尽百千恨,铁血难断一寸柔……”
师父留下了两句话,含笑长逝。
风昊埋葬了师父,跪在坟前久久不起。直至三日过后,他擦干了泪痕,攥着双拳,低沉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不敢以私怨泯灭良知。从此仗剑四方,必当扫尽天下阴霾。愿行德所致,天门为开,青云扶日,是谓苍起。弟子以此为誓,道号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