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举起手来,两眼眯缝。
斑黄的指环,形状精巧,与当初沾满泥垢的样子相比,早已是脱胎换骨。而圆润的色泽中,还有一道淡淡的白色隐约其上,像是新月如钩,却是人骨大弓的印记。
无咎还想伸手触摸,忙又作罢。
记得在灵霞山的时候,曾经尝试过开启大弓,却根本把持不住,差点没被吓死。大弓的疯狂,出乎想象。而以后若是吸纳七把神剑,有了人仙巅峰,或是地仙的修为,或许可以再行尝试。眼下此时,切莫多事。
无咎端详着指环,再由手指、手臂,看向全身,继而内视经脉,乃至于四肢百骸。
肌肤白皙,而又坚韧。
筋骨强健,一如既往。只是久经淬炼之后,愈的色泽斑驳,其中有黑、有红、有紫、有黄,还有丝丝的青色。五色缠结、相融,使得筋骨好像更为的凝实坚硬。
而经脉中,一度奔流不息的法力不见了。仅有的修为,尽数归于气海之中。而那五道细微的剑光,没了强劲法力的支撑,显得更加的弱小,虽然还在缓缓旋转,却早已不复从前的欢快灵动。
尤其是五道剑光的环绕之中,黝黑的金丹还是死寂沉沉,且毫无生机,看着让人揪心,却又无可奈何!
唉,何时才能破解丹毒呢?
只有等待祁散人的到来,但愿他与太虚能够逆转乾坤。
而与其一筹莫展,何妨来个酱鸭压压惊呢?
嗯,好主意!
无咎刚刚还是唉声叹气,转瞬间已是眉飞色舞。左手一挥,面前多了一只酱鸭。夔骨指环另成天地,存放的酱鸭新鲜如初。双手齐下,大快朵颐。须臾,他扔了一地的骨头,又拿出几个瓜果吞下肚子,这才拍着屁股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捡起三日前扔的鞋子,转而晃晃悠悠奔着小岛的山上而去。
南阳岛虽然不大,却古木成林。其间还生长着不知名的果树,还有海鸟与各种小兽在此栖息。
无咎在山上乱转,又摘了一堆果子,打死了几条蛇,然后在一株倒伏的大树前来回打量。少顷,他摸出玄铁黑剑冲着大树便是一通乱砍。将大树掐头去尾之后,又摸出一把锋利的短剑,在树干上“砰砰”挖凿,忙得不亦乐乎。
日上头顶,半山腰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而茂密的林间,一地的狼藉。
无咎却在原地踱步,满脸的得意。
倒伏的大树,被他凿出一个丈五长,三尺粗细的小船,虽然形状不堪,而与岛上的渔舟倒也相仿。
无咎将果子、死蛇放在船舱内,又砍了一堆树枝置于其上,然后两手抱着小船,满载而归般地走下山去。
湿沉的小船再加上树枝,怕不有数百斤之重。而如此的分量,在某人的眼中不值一提。
无咎来到海边,将小船放在海水之中。看着小船随波漂浮,他又是一阵得意。
俗话说,入乡随俗。
既然来到这大海上,又怎能少了一叶小舟而乘风破浪呢!
无咎抬脚坐在船舱中,竟左右摇晃。他尚未坐稳,随着小船一头翻入海水。
“哗啦——”
无咎狼狈出水,伸手抹了把脸,又张口吐出一口咸涩的海水,兀自楞在齐腰深的海水中而莫名其妙。
小船底朝天浮在水面上,果子、死蛇,还有树枝,到处都是。
“好不易凿出的船儿,怎会说翻就翻呢?”
无咎甩起长,抱着臂膀手托下巴,神色凝思,随即又伸出手指点了点而恍然大悟。
小船头重脚轻,不翻才怪呢!做人也是如此,立足沉稳方为根本啊!
无咎明白过来,扯出短剑,冲着小船又是一通劈砍。片刻之后,船儿翻转,除去船舱的积水,再次坐进去。虽也摇摆,却稳当许多。伸手捞起树枝、果子与死蛇,才要划船,这才想起没有船桨。他干脆因陋就简,捡起一根树枝左右划拉。
小船在海水中微微起伏,继而前行。而不过少顷,又转起圈子。
某人亦曾泛舟湖上,无非耍桨使舵的勾当,而想要驾驭一条独木舟,并不容易。而他这人虽也惫懒,却极为执拗。顿时树枝生风,海水四溅。不消片刻,渐有门道。笑声响起,一人一舟破浪前行……
不知不觉,又是几日过去。
南阳岛最南端的沙滩上,多了一个棚子。
棚子为树枝支撑,褥子为顶,四周还有草绳拴在树桩上加以固定。看着很是简陋,却也遮阳通风。
棚下的沙地上,铺着一块褥子。
相隔不远的山坡上,堆了几块高低不等、大小不一的石头,形似石桌、石凳,上面摆放着果子、酱鸭,坛坛罐罐,以及食盒等物。近旁一个沙坑,篝火的灰烬尚存。
如此种种,俨然一个居家过日子的情形。
在棚子的十几丈远外,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日光明媚,天高云淡。
波浪起伏之间,一叶小舟随波摇摆,
那是某人在垂钓。
无咎的黑脸不见了,白皙清秀的五官一如从前。易容术药效渐尽,他也索性恢复了真容。此时他坐在舟中,依然打着赤脚、披着长,却换了一身丝质的短衫,显得很是精神。他的手里,端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枝头还系着一根丝线,直直悬于海水之中。他本人则是闭着双眼,淡然忘我,唯有嘴里念叨不停:“鱼儿、鱼儿快上钩……”
忽而有所觉察,急忙手臂一挥,枝头卷起丝线飞了起来,却空空如也,只有一根衣针弯成的鱼钩在他的手中来回摇晃。
“咦,狡诈的鱼儿!”
无咎大失所望,却又不以为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愿者上钩啊!”
他摸出一块酱鸭肉穿在鱼钩上,再次甩开树枝。当鱼饵入水,他继续闭着双眼摆出然云外的架势。
嗯,一叶孤舟,天涯悬钩,意不在鱼,而在于混沌钩沉,钓这无边的海天风月!
如此境界,唯无先生也!
无咎尚自胡思乱想,神色一动,瞪大双眼,猛地挥动树枝,谁料树枝“啪”的一声从中折断。他顾不得许多,一个鱼跃,竟是扎了个猛子,旋即又冒出水面,怀中已是多了一条数尺长的大鱼,犹在摇头摆尾挣扎不休。
“吃我酱鸭,还敢跑——”
无咎挥动拳头,“砰”的一下砸碎了大鱼的脑壳,接着双手一抛,数十斤重的海鱼摔在小舟上。他嘿嘿一乐,推着小舟便往岸边游去。
不消片刻,到了岸边。
无咎拖着小舟上岸,又将海鱼开膛破肚刷洗干净,然后拎着大鱼又是一阵乐呵:“哎呀呀,如此鲜美的鱼儿,我是该蒸煮红烧,还是来锅鱼羹汤呢?”他垂涎三尺,一脸馋相,曾经的淡然境界,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是烧烤来得简便!”
无咎拎着大鱼走到了简陋的石桌前,摸出一把断剑削了几块鱼片,再用树枝穿起来,从食盒的小槅子拿了盐粒、香料撒上。他转而走到沙坑前,吹燃了灰烬,加上几根枯枝,然后架上鱼片烧烤起来。
须臾,鱼片已是焦黄流油。
无咎拿着烤香的鱼片与几个果子,起身来到棚子下,盘膝而坐,慢慢享用着垂钓的收获。当他吃罢了鱼片,又尝了果子,脱下湿漉漉的短衫扔在草绳上,伸手拍了拍贴身的金蚕甲,慢慢舒展四肢躺了下来。一阵海风徐徐吹来,悠然之意莫名所以。他情不自禁呻吟了一声:“咿呀,这日子,舒坦……”
舒坦的日子,依然在继续。
每当朝霞满天时分,某人便划着小舟,去山上采摘新鲜的果子,接着便在海上垂钓。待吃喝过罢,看尽了落日,数够了星星,然后躺在棚下,拥着海风,枕着涛声,美美的入眠。
这一日,又是垂钓时分。
无咎坐着小舟,漂浮在二、三十丈远处的海面上。他如今很有体会,深水中方能钓到大鱼。
果不其然,一群海鱼围着鱼饵来回盘旋,先是你争我抢,继而又相互避让。兽性的贪婪与刁顽,淋漓尽致。
无咎瞧得有趣,又不以为然。
我一竿在手,诱饵喷香,贪嘴的鱼儿,谁敢不上钩?
便于此时,原本波浪舒缓的海面上,忽而微微凸起,紧接着一道硕大的黑影劈波斩浪而来。
无咎不由得瞪圆双眼,失声自语:“好大的鱼儿……”
而他才要驱动神识看清大鱼的模样,忽而又回头一瞥。。
一道剑虹划过天边,由远而近。
“咦,那是……”
无咎尚自诧异,身下的小舟猛然腾空……
第三百三十四章 命数有定
………
有人自远方来。
不过,无咎已顾不得来人。
身下的小舟猛然腾空,他本人也被抛起。而便在他与小舟悬在两三丈的半空,将落未落之际,一个白牙森然的大嘴竟从下方破浪而出,并恶狠狠张开咬向自己。
哎呦,好大的鱼,好大的嘴。还有那锋利的牙齿,如刀似剑,透着寒气,散着恶臭,若是被咬上一口,焉有命在!
无咎惊得目瞪口呆!
而他不及多想,急忙脚尖用力,趁势一点小舟,猛然往后倒飞而去。
“喀嚓”
小舟粉碎,木屑迸溅。
大鱼一击落空,重重砸向海面,溅起的浪花足有几丈高,声势惊人。而其犹不作罢,猛然搅动巨大的尾巴,再次跃起,直奔那凌空倒卷的人影扑去。
而无咎倒飞出去十余丈,势头不再,“扑通”落水,尚未挣扎,又是浪头奔涌,一只大嘴霍然而至。他吓得转身便跑,奈何人在水中身不由己,只得拼命扑腾,两手车轮般的划动,竟在海面上激起一路水花。转瞬又是十六七丈,终于触到海滩,急他忙爬起来又是一阵连蹦带跳,这才落在岸上扭头回望。
大鱼没有追来,远在二十多丈外便已搁浅,依然摇头摆尾而气势汹汹,旋即缓缓沉入深海之中。
“好大的家伙——”
无咎犹自余悸难消,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海水。
“噫,你小子在耍什么名堂?”
一位清癯老者飘然落在沙滩上,眼光掠过四周,转而手拈长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在钓鱼啊!”
无咎暗舒了口气,仰头甩起湿漉漉的长,很是振振有词的来了一句,这才不慌不忙转过身来,随即眼光一瞥而极为不满:“老道,你来的不是时候啊,吓跑了我的大鱼……”
来人正是祁散人、祁老道,他终于现身了!
“我吓跑了你的大鱼?”
祁散人微微一怔,旋即哼道:“哼,那并非寻常的大鱼,而是五六丈之巨的海鲨。你有本事,不妨再去钓一条给老夫瞧瞧!”
祁老道已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只是脸上稍显疲倦,他看着沙滩上石桌、石凳,以及四面来风的棚子,摇头又道:“身陷厄境,还能如此的逍遥,天下之大,也唯有你小子一人!”
“我的一叶天涯孤舟,已碎成了渣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