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大哥——”
随着一声呼唤,阿熊带着满头汗水跑了过来,并丢下一个包裹,示意道:“我给我爹说了,遇到一个落难的大哥。我爹答应你暂住一段时日,这是他的几件旧衣……”
无咎收起纷乱的心绪,伸手捡起衣衫穿戴起来。衣衫虽旧,遮体足矣。少顷,他粗布短衫而脚踏草鞋,又将披肩乱随意束在脑后,浑似山里人的装扮。只是他剑眉星目,稍显另类。
而阿熊看着丢在石头上的半块饼子,笑容没了。
“阿熊,你小半时辰便跑个来回,看来方箕村距此不远。却不知属于哪国的管辖……”
无咎眼光一瞥,返身捡起饼子,几口吞下肚子,又就近喝了几口山溪。
阿熊这才重新露出笑脸,抬手一指:“我家就在三五里外,不曾听说有人管辖。无咎大哥,随我来——”
他带头顺着山径往下跑去,途中不忘分说玄雀山以及飞雀岭的种种好处。一个山里的少年郎,眼里只有大山。至于方箕村之外的情景,则是一问三不知。而他的口中时不时提起神仙鬼怪,想必有着属于自己的梦想。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山岗,穿过密林。
须臾,一个小山窝出现在眼前,数十间村舍错落在山坡上,四周树荫环绕而溪水潺潺。
“这就是方箕村,村头便是我家!”
村头有个三间石屋的小院,还有个壮汉在搬着石头堆砌院墙。许是石头太重,壮汉有些吃力,出声叫喊:“阿熊,帮爹一把……”
阿熊应了声,却有人擦肩而过,并伸手从壮汉的手中抓起石头,然后轻轻放在院墙之上。
“哎呀,好大力气!”
……
第四百二十章 人在异乡
………………
夜色深沉,一缕月光透过小窗洒在地上。
借着清淡的月光,小屋内的情形一目了然。几件农具堆在墙角,几卷兽皮、兽骨挂在墙上。小屋的当间,则是有个小小的火塘,许是五月天暖的缘故,火塘并未点燃。挨着火塘,铺着几张兽皮缝制的褥子,上面躺着阿熊,熟睡的鼾声在小屋内轻轻回响。而无咎则是挨着阿熊躺在另一头,两眼默默看着窗外的夜色而毫无睡意。
人们常说,前世今生。如今自己**再造,算不算是隔世重生而又活了一回?从阿熊他爹的口中得知,方箕村同样以天干地支纪年。恰逢庚寅五月,推算起来,玉山大战,距今已过十年。也就是说,重塑**用去了整整十年的光阴。
唉,上辈子好吃懒睡。蓦然醒转,犹自恍惚而前尘如梦!
依稀仿佛,一个封闭的洞穴内,七道剑光久久盘旋,并相互融合而彼此一体。那是九星神剑,历经九重天劫的淬炼,不再有苍起的任何印记,只为自己的精血神魂所化,并以十年的光阴,重塑**而得以新生……
按理说,此乃炼形为炁之兆,本该成就飞仙境界,眼下却修为全无,谁来为我解惑?
依稀仿佛,玉山脚下,风雪呼号,电闪雷鸣,一剑射破天穹……
既然结界已破,如今的神洲仙门又将如何?事后会不会惹怒域外的玉神殿,乃至于殃及祁老道与太虚等人?
依稀仿佛,一对白衣的人儿,执手并肩,泛舟西泠,徜徉红尘。如今时光荏苒,她的坟头是否野花烂漫……
“唉——”
无咎想到此处,心绪烦乱,索性爬起身来,悄悄穿过堂屋,慢慢来到院中。
小院不过四、五丈的方圆,四周围着一圈石墙,还有几株老树歪斜在院前屋后。树下、墙角,堆放着杂物以及石桌石凳。虽也简陋,却不失温馨。这就是阿熊的家。
阿熊他爹,叫阿山,是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他娘叫阿钗,是个老实贤惠的山里妇人。阿熊还有个弟弟,阿狼,七八岁的年纪,与爹娘住在东屋,西屋则是阿熊与客人睡觉歇宿的地方。
无咎打量着静静的小院,转身脚尖点地,一跃两丈余远,轻轻落在过人高的院墙上。他抬眼远眺,盘膝而坐。
正如阿熊他爹的惊讶,自己虽然没有修为,而浑身的力气以及脚步的轻盈,还是要远远出常人。福祸相依,或许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但有意外,至少多了几分自保之力。
不过,方箕村究竟位于何方,阿熊他爹也说不清楚。
阿山只是一个山里汉子,最远到过百里外的瞰水镇。若是想要弄清楚置身所在,有待日后慢慢打听询问。当务之急,还是找回修为要紧。
无咎双手掐诀,凝神吐纳。
月辉笼罩,山村静谧……
转眼之间,十日过去。
无咎要么陪着阿熊上山砍柴,要么陪着他父子在山里狩猎。所谓的狩猎,无非设下陷阱捕捉一些野物。日久天长,他与阿熊一家人熟稔起来;便是遇到村里的村民,也能寒暄几句。尤其他的口音,渐渐与方箕村一般无二。再加上他吃穿随意,性情温和,喜欢说笑,浑似一个真正的山里人。
又一日的清晨,阿熊家的小院。
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家五口人。阿熊的娘,则是给大伙儿分舀稀粥。桌上还摆着腌制的肉干,与一盘黝黑的面饼。阿狼迫不及待抱起陶碗,连着鼻涕喝起了粥。而最后一碗尚未盛满,便已被无咎谢绝。果不其然,又惹来阿熊爹娘的埋怨。
“哎呀,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吃多喝才行啊!”
“无咎,不是大叔说你,你啥都好,就是太见外,家里不缺吃喝……”
在阿山、阿钗的眼里,无咎相貌年轻,与阿熊也是相差仿佛,理所当然成了子侄辈。
而无咎从来不在意凡俗的称呼,笑道:“我食量不大,有碗稀粥足矣!”
他虽然回归凡人,却不再嗜好烟火之食。况且十年来不吃不喝,倒也安然无恙。不如省下几口吃食,也算是报答阿熊一家的收留之情。于是他早晚两顿饭,半碗稀粥了事。
“无咎,我打听了,百里方圆之内,没有风华谷这么个地方。”
“前后原委,我也懵懂。若有不便,我即日离去。”
“瞎说哩,大叔我并非赶你,只想帮你弄清楚灾祸的由来,如若不然,你在我家住上一辈子也成!”
“阿熊他爹说的是,权当阿熊多了一个大哥!”
“阿爹、阿娘此话当真?我也不愿无咎大哥离去……”
无咎声称家住风华谷,至于如何来到此处,只当是遇到贼人,或是妖怪,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谁料阿山为人厚道,秉性善良,始终在帮着打听,却又一无所获。
“我今日带着山货,前往瞰水镇贩卖。你与阿熊,不妨同行。”
“好啊、好啊,我与无咎大哥同行……”
阿山每隔两三个月,都要前往瞰水镇一趟。而如今贩卖山货之外,他还想帮着无咎打听返家的路。瞰水镇乃是往来集散之地,打听到风华谷那个地方应该不难。
无咎没有拒绝阿山的好意,笑着答应下来。而他心中隐隐觉得,风华谷成为了一个遥远的所在。
一家人吃喝过罢,忙碌起来。无咎背着两大捆兽皮,谁让他力气过人呢。阿熊与他爹阿山,各自背着草药、山货与干粮。收拾妥当,走出小院。阿钗倚门相送,阿狼哭啼叫喊。与村里乡亲打了招呼,三人离开方箕村穿山越岭而去。
大山之中,丛林蔽日。所幸阿山熟悉百里方圆的山山水水,尚不至于迷失方向。他手里拄着一根木根,头前带路。无咎与阿熊,则是随后而行。
“哥,你去过瞰水镇吗?我跟着阿爹去过两回,可热闹啦!”
“快瞧,那儿便是玄雀山,嘿嘿……”
“我给你说啊,莫让阿爹知晓。我十年前,曾见一道彩虹从天而降,眨眼落入飞雀岭没了,啧啧,不知是神仙下凡,还有精怪显灵!”
“知道仙人吗?会飞。还有鬼怪树精,吃人哩。我没骗你,村里老辈人都知道……”
“我也想飞,飞出大山,飞到天上,嘿嘿……”
阿熊难得出趟远门,一路之上兴致盎然,不停说着他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心中的梦想。
无咎则是含笑回应,眼光深处偶尔闪过一丝忧郁。他生过死过,悲过喜过,早已不为外物所动,更不在乎能否回到天上。让他放心不下的乃是神洲的现状,以及祁散人等人的安危。如今十年过去,他急待获悉真相。要知道神洲使叔亨被杀,域外必然不会罢休。故而,恢复修显得更为紧迫。奈何暗中尝试静坐吐纳,却始终没有半点收获。
行至午后时分,三人在山林中就地歇息。片刻之后,继续赶路。直至暮色四沉,夜色下的山谷中有房舍聚集而灯火闪烁。
瞰水镇,百来户人家。背山依水,四通八达,乃商贾贩卖,以及南来北往的集散之地
阿山带着阿熊与无咎赶到镇子,没有入住客栈,而是在街道角落里,找了处背风的所在安顿下来。爷俩整日赶路,很是疲惫,匆匆吃喝过罢,扯过兽皮盖在身上便呼呼大睡。
无咎则是借口方便,独自顺着街道四处溜达。
眼前的小镇,看着倒也寻常。商铺客栈一应俱全,买卖也同样使用金银交易,唯有招牌酒旗上的字迹,乃是神洲早已弃用的一种古体。虽书写不易,却也不难认得。而街上的行人,则是形貌服饰各异。且金、白、红者居多,隆鼻凹目者比比皆是。与自己,或是与阿熊、阿山相貌相仿者,并不鲜见,却行色匆匆,好似低人一等的模样。
无咎走到一家客栈的门前,驻足观望。
客栈的门匾上,应该刻着“瞰水客栈”的字样。门前的台阶上,则是站着几个衣衫艳丽的女子,皆肤色白皙而妖媚异常,抬手举足间散着浓烈的异香。还有一位男子,倒是黑须黑,却充当着知客的差使,不时点头哈腰迎来送往。
无咎看着好奇,暗暗疑惑。
那几个女子虽也婀娜娇艳,而眼珠子不是蓝的,便是褐色,与神洲人氏大相径庭。尤其散的浓香中透着隐隐的异味,闻起来令人作呕!
便于此时,一道风声“呜呜”而来。
无咎没有修为,却听觉敏锐,也就是说他的六感,依然远远出常人。察觉有异,他转身躲避。一道鞭子“唰”落下,竟将他的衣袖削去半边。凌厉的力道,擦得肌肤火烧火燎。
与之同时,有人骂道:“下贱的东西,还不滚开——”
无咎急忙退开,三道人影大摇大摆而过。
那是三个男子,皆二三十岁的光景。为之人,紫褐眼,身高臂长,手中挥舞着一道兽皮缠金的鞭子,很是骄横而又不可一世的架势。随后的两人,一个乌褐眼,神情阴鸷,生人勿进的德行;一个黑黑眸黄脸,则显得温顺了许多。
无咎的两眼微微一缩,又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果不其然,那几个妖艳女子纷纷抢下台阶,搔弄姿,抬手相迎:“恭迎仙长大驾光临……”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仙人收徒
……………………
天色黎明,街道角落里依然响着鼾声。
那是阿山、阿熊在酣睡,不仅鼾声起伏有序,便是裹着兽皮的睡姿,也颇为的一致。
无咎则是紧挨着父子俩,背靠墙角,半躺半坐,似乎打着瞌睡。只是他的两眼微微开阖,飘忽的神情时远时近。
瞰水镇,竟然有修士出没。
自己虽然没有修为与神识,而曾经的眼力尚在。倘若昨晚没有看错,客栈门前遇到的乃是三个筑基的修士。搁在以往,不值一哂。如今意外所见,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相对于凡人而言,那不仅仅是三个修士,而是仙道的高手,生杀予夺的存在啊!
当时想要攀谈两句,或是询问一二,都难以如愿,只被当作猪狗驱赶。稍有不慎,说不定还会惹来大祸。
唉,如今身处异地,愈渴望修为。奈何所有的法力神通,皆随着十年的沉睡而烟消云散。难道曾经的过往,成了一场梦?若真是梦,又为何如此的清晰难忘?
无咎伸手扯着兽皮挡住面颊,默默缩成一团。
犹还记得,天劫雷火滚滚,爆体的刹那,自己随着七道剑光,化作流星,横穿茫茫的天宇。不知多久,轰然坠下,没有知觉,天地一片混沌。又渐渐神魂凝聚,光明再启。随之万物复生,恰如沧海桑田。当恍惚醒来,已然赤身**独坐于寂静的洞穴之中。却茫茫不知所在,昏昏难辨本我。于是又枯坐良久,这才慢慢想起曾经的西泠风月、铁血沙场、仙门纷争,以及幽静的红尘谷,还有那插满野花的坟茔。
那过去的一切,并非梦幻。倘若是梦,眼下依然在梦境之中。
或者说,今朝与往昔的撕裂,使人难以接受,不免彷徨而又无奈。尤其是丢失的修为,竟然无迹可寻……
“阿熊,莫要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