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知道躲不过,干脆伫立原地。
人力有时穷啊,更何况以凡人之躯面对天威。纵有豪情壮志,也是束手无策。唯有带着几分敬畏,几分无奈,几分愤慨,与几分不灭的斗志,去正面迎接那无从逃躲的浩劫。嗯,固然卑微,又何妨我藐视一切呢!
冯田、阿述,以及阿三等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同来的十位弟子,只剩下七个。其中的两人眼看着劫难注定,双股战战,惊恐难耐,绝望中大喊一声,竟相继转身狂奔。
与之同时,巨石陨落。
无咎依然昂站立,任凭焦灼的威势扑面而来,满头的乱猛然飞扬,破碎的衣衫犹如战旗一般猎猎作响。而他犹自不躲不避,嘴角微微上扬,并轻轻舒展双臂,苦涩的双眼中闪动着不屈的光芒。
真的躲不过,那就来吧……
“轰——”
无咎刚刚摆出一个悲壮的架势,整个人便已湮没在火光之中,随即便觉着狂飙怒涛呼啸而来,霎时随之高高飞起。而不过眨眼之间,人已“扑通”坠地。他摔得惨哼了一声,拂去满头满脸的灰尘,摇摇晃晃爬了起来,惨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瞧瞧,只要敢于藐视,敢于不屈,便能战胜天地浩劫。当然,浩劫虽然真实,终究还是虚幻,侥幸!
只见晦暗的天穹,依然朦胧不明。而那飞坠的陨石没有了,远近一片寂静。不过……
无咎看向四周,笑容渐隐。
所在的地方,乃是一处百丈高的土山,前后左右均为悬崖,远方则是情形迥异。正前方乃是荒漠,充满死寂;左方山峰林立,重峦叠嶂;右方深沟险壑,间有水泽重重;后方则是原野山林,另有一派蛮荒的景色。
“大哥……大师兄,你我该往何处?”
土山顶上,站着七道人影。阿三那个家伙竟然幸存下来,扭头看见无咎,急忙凑了过来,惶然中带着讨好巴结的神情。余下的几个弟子,犹自左右徘徊,东张西望。
“不要喊得这么亲热,我与你没交情!”
无咎的两眼一翻,满脸的嫌弃,而事关己身,他还是耸耸肩头,无奈道:“至于去往何处,我也不知道啊!”
阿三却是抬手一指,很有主张:“恰逢四方不明,当选一条生路。蛮荒原野,应为去处!”
无咎漫不经心道:“嗯,所言有理!”
阿三兴奋,忙道:“师兄,事不宜迟,动身吧……”
而他话音未落,不远处有人哼道:“哼,既为三绝阵,当以绝路逢生。倘若一味找寻生机,反倒是死路一条!”
阿三不忿,便要争辩。
无咎却是两眼一亮,拱手道:“冯田兄弟,不妨详细赐教……”
而那位冯田竟然不再理会,很是冷傲般地转过身去。
无咎撇着嘴角,满不在乎道:“阿三,随我来——”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天地人灭
…………
翻下山顶,迎面便是黄沙万里。
阿三诧异道:“没有路啊!”
“走过去,便有了路!”
“此路不通啊……”
“天下哪有既成的坦途给你走,不愿跟着,滚——”
无咎下了土山,便直奔前方的荒漠。
他身后的阿三却是狐疑未定,啰啰嗦嗦没完。
一行七人,均已下山,却方向不同,各有各的去处。
其中的一个直奔原野而去,一个奔向水泽,一个奔向大山,余下的冯田、阿述,皆奔着荒漠而来。
阿三正想回头,又是一番权衡。算来算去,还是这边的人多。他的大眼珠子稍稍转动,一咬牙抬脚踏上荒漠。恰好冯田等人赶到身后,他又惴惴不安道:“这位师兄,莫非此去真的可以闯过阵法?”
冯田不仅性情孤傲,便是话语中也透着漠然:“三绝,为天理、地义、人欲尽灭。唯有天地灭绝,度本我,方能抵达无上境界。而如今四方唯有荒漠生机全无,或绝路逢生也!”
阿三听得云山雾罩,钦羡不已:“冯师兄懂得真多呀,小弟受教……”
冯田微微颔,很是深沉。
不料有人骂道:“放屁!”
只见无咎已走出十几丈远,又回过头来:“原本的存天理、灭人欲之说,我便不敢苟同,你如今倒好,干脆天、地、人尽灭,与个浑浑噩噩的畜生有何两样?”
他接二连三遭到嘲讽,奈何理亏,只得忍着,如今逮到机会便是一通怒骂。
冯田带着阿述大步往前,正踌躇满志,却不想骂声难听,他顿时脸色一僵:“你……你一介莽夫,怎会懂得修仙境界?”
“啊呸!”
无咎啐了一口,昂道:“我当然不懂什么境界,而我却懂得,没人性的东西,那就是猪狗不如!”他懒得多说,两脚在荒漠中踏起一路烟尘。
冯田有心驳斥,又不屑摇头。
须臾,渐渐走入大漠的深处。
又不知过去许久,远处一堵巨墙,缓缓倾轧而来,却又仿佛浊浪滚滚,接天蔽日般的滔滔不尽。
无咎是久经风雨,见多识广。他急忙躲到一个沙丘背后,抱着脑袋躲了起来。
“沙暴——”
随着冯田的一声大喊,阵阵狂风卷着黄沙,犹如千军万马奔腾一般,带着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铺天盖地而来。
与之瞬间,天地倒转……
几个时辰之后,无休无止的咆哮声终于远去。
晦暗的天光下,一片死寂。好似什么都不曾生过,唯有万里黄沙绵延无尽。
便于此时,一座隆起的沙山上,突然塌陷,多出一个洞口。紧接着无咎从中冒出头来,手里还攥着一把小刀子。他吐出嘴里的沙子,长长喘了口粗气,然后爬出沙洞,竭力凝神远望。
无论远近,那层叠起伏的黄沙并无二致。一场沙暴过后,再也寻不到前行的方向。
不用多想,迷路了。闯出阵法,不容易!
无咎在原地徘徊片刻,依然辨不清去向。
而便在他郁闷之际,忽而光亮乍泄。晦暗的天穹突然变得明亮起来,继而一轮灼日磅礴而出。无边无际的荒漠,随之热浪氤氲。狂躁的灼热,汹涌而至。不过瞬间,整片荒漠犹如火烧。更为肆虐的炙热,吞没天地。即使喘口气,也带着炽烈的烧灼,给人烤焦的难耐,仿佛随时都将窒息毁灭、焚烧成尘!
无咎的额头冒出汗水,瞬间化成白烟。他的嘴唇,渐渐干裂,便是两眼之中,也带着焦躁的赤红。而他左右踉跄,却又无处可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神魂一阵恍惚。
唉,幻境而已,竟然如此的凶险。小小的三绝阵,难不成真的要了我的命?
无咎抬眼望去,只觉得万里黄沙尽成赤焰,氤氲的热浪蒸腾不休,便仿佛滚滚的红尘似幻似真,竟无从摆脱而又不堪回。他不由心神一荡,默默念叨起来。
我以为,红尘已远,玉山可摧,却不想,万丈崩塌,碎念成沙。
我以为,水滴石穿,情义无价,却不想,覆水难收,孑然天涯。
倘若再来一回,又将怎样?
是:挽长弓,射天狼,踏破星河;还是:醉当歌,揽日月,笑淡了寂寞?
何妨九剑当空舞,一练彩虹出千古!
酒来,当放怀痛饮……
“师兄啊——”
无咎正自恍惚难抑,突然喊声传来。
只见数十丈外的沙丘下,冒出一个干瘦黝黑的人影,摇摇晃晃招手:“我乘风而去,蓦然落地,怕不有百余里,死里逃生啊……”
阿三,满头满脸的沙土,颇为狼狈,却又惊又喜,劫后余生的样子。
无咎摇了摇头,突然想喝酒。仿佛没有劲烈的疯狂,难以压抑难耐的炙热火烧。而赤日炎炎,漫天黄沙,又何来的美酒,只有一个讨嫌的家伙愈来愈近。
“乘风百里?没摔死你!”
无咎吐出一口闷气,喘息中犹自带着火烧火燎的焦灼。他拍了拍滚烫的屁股站起身来,暗暗盘算对策。再待在原地,变成烤肉了。当务之急,还是赶路要紧。
而阿三刚刚跑了过来,沙丘下又冒出来两道人影,分别是冯田与阿述,也同样的狼狈不堪。
“大师兄,如何是好?”
“你问我,我又问谁?”
无咎很是暴躁,回呛一句,以手加额,眯缝起了双眼。即便如此,头顶那火红的骄阳依然光芒刺目。
阿三擦着汗水,只得扭过头去:“冯师兄,且指教一二……”
冯田与阿述走到不远处停下,气喘吁吁道:“且以绝地求后生,不妨静观其变!”
他的为人很有主见,说的阿述与阿三连连点头称是。
“嘿,还真的有人想变烤肉!”
“怎讲?”
无咎转过身来,揉着刺疼的双眼,面带揶揄的笑容,又抬手冲天一指:“那火热的日头,才是罪恶根本。与其被它烤焦,不如一路寻去。也算是求仁得仁,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位仁兄,以为然否?而坐以待毙,恕不奉陪!”他话语颠倒,又寓意莫名,却不予多说,迈开疲惫的双脚继续赶路。
冯田愕然无语,若有所思。少顷,他看向不知所措的阿述与阿三,稍加迟疑,一同随后追去。
茫茫的沙海,全无方向,唯独一轮高悬的灼日,指引着最终的路径。或生、或死,就在前方。
不过,当一行四人刚刚翻过沙丘,天地景色骤变。荒漠没了,日头没了,窒息的炙热没了,呈现在眼前的乃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丛林。古木参天,藤蔓遍地。似乎还有鸟语花香,随着阵阵微风送来清爽……
与此同时,扶余殿前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殿前方的空地上,依然光芒笼罩。而阵法内的情形,却一目了然。只是入阵的弟子,仅剩下了四人。已被淘汰的六人,站在阿普、汤甲两位师兄的身旁,皆低头丧气,面带懊悔。而阿胜长老则是神色欣慰,扬声道:“两位师叔请看,此番共有四位弟子闯入第三关,不负我辛苦栽培……”
泰信伸手扶着红胡子,点了点头:“搁在往年,闯至三关者,十不存一,今日着实出乎所料!”
“嗯,阿胜的功劳不浅!”
冯宗随声附和了一句,接着说道:“却不知闯过三关者,又有几人!”
阿胜好像是多了几分底气,拱手示意:“还请两位师叔与诸位同门,拭目以待!”
众人不再多说,继续查看阵法内的动静……
阵法之中,一行四人慢慢寻觅而行。
丛林遮天蔽日,四方显得有些阴暗。好不易透过缝隙看去,一丝蒙白的天光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