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收起法力,一块圆镜兀自紧紧贴在胸口。他伸手轻抚,顺势查看自身的状况。
虽然衣衫破碎,情形不堪,而断折的四肢以及胸骨,已然痊愈。不仅如此,羽士五层的修为渐趋圆满。只是气息稍显凌乱,显然内伤未能完好如初。尤其是丹田的气海,依然然晦暗不明,像是乌云笼罩的黑夜,一直所期盼的黎明还是遥遥无期。好在行动无碍,法力堪用……
无咎站起身来,舒展双臂,筋骨脆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稍稍定神,他又微微皱眉。
从此前的遭遇看来,星海宗难逃覆灭的厄运。置身所在,应该位于玄武谷的深处,倘若就此返回,难免遭遇不测。且从地下逃出,而仙门所在,遍布禁制,又该往何处去呢……
无咎站在黑暗之中,运转目力,散开神识。
立足的地方,或深达千丈,而四周依然存在着凌乱破碎的禁制,一时之间使人不敢乱走乱撞。所在的洞穴应为开凿而成,几丈大小,恰好位于一片禁制的空隙之间,显得颇为的巧妙。而洞穴的尽头,另有两个洞口,一左一右,一个似乎有阵法笼罩,一个则是幽深莫测而去向不明。
无咎走到两个洞口前,左右张望。
笼罩阵法的洞口,应该是丑女与戊名长老逃走的方向。两人唯恐追击,故而设下阵法阻挡。而另外一个洞口,应该通往星海宗的十二峰。对于一个逃离星海宗的人说,此路显然是走不通啊!
无咎迟疑片刻,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测。
只要追随丑女与戊名长老而去,想要脱身不难。既然如此,又何须耽搁。
无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稍稍后退几步。
此时的他,破衣烂衫,行迹不整,虽然腰里还挂着星海宗与元天门的令牌,却成了一个无处可依的落魄之人。而梳理整洁的髻,清秀的面庞,以及手腕子上所缠的鞭子,倒也给他凭添了几分精神!
想要离去,暂且破阵!
无咎蓄势凝神,抬手抓出一把短剑。此前祭炼的飞剑,早已丢失。而随身携带的飞剑尚有富余,这叫作有备无患。他催动法力,所持的短剑顿时爆出四五尺的光芒,旋即不再迟疑,挥舞双臂狠狠劈去。
“扑——”
没有闷响,也没有轰鸣,剑光所至,只有一声轻微的动静。而过人高的洞口,看似黝黑,且无遮无拦,却突然闪过一道光芒,像是水波涟漪,霎时吞没了剑芒,随即又恢复原状而好像什么都没有生。
“咦,这阵法也稀松平常……”
无咎用力过猛,仿佛一剑劈空,禁不住稍稍趔趄,很是不以为然。而当他的剑芒刚刚划过洞口的虚无,一道无形的威势霍然逆袭而来。他蓦然一惊,躲避不及,顿时两脚离地,猛地往后倒飞,直接撞在十余丈外的石壁上。旋即银光闪烁,轰鸣大响。他“扑通”坐地,伸手抚摸胸口,兀自又惊又喜,一个人喃喃自语。
丑女所赠的坤元甲,竟自行护体,真是好用,倘若不然,方才的这一下,怕是难以消受,不过……
不过,她与戊名长老所设的阵法禁制,太过强大诡异,总不能只顾自己逃命,而断绝了本人的去路吧……
无咎站起身来,上下打量。得益于坤元甲护体,整个人安然无恙。他捡起地上的短剑,不及庆幸,又撇着嘴角,一脸的苦涩。
凭借着自己的修为,休想打破那道诡异的阵法。而返回星海宗,绝非自己所愿。切莫轻易放弃,我再瞧瞧呢!
无咎再次慢慢靠近洞口,走到洞口前。
一度闪动的禁制涟漪,已然回复原状。黝黑的洞口,却好像吃人的大嘴而很吓人的模样。而愈是如此莫测,愈是叫人欲罢不能。神识之中,禁制无懈可击。而洞口四周的凌乱禁制,并非无隙可乘!
无咎斟酌片刻,身子倏然扎入石壁……
第四百九十四章 说句实话
……………………
众所周知,阵法与禁制,由法力驱使,或灵力牵动,因地制宜,借助灵气的存在而存在。
故而,地下的禁制,虽年代久远,支零破碎,却依然威力尚存。想要从中找出一条缝隙,穿越而过,并安然无恙,真的很不容易。
一道人影,裹着淡淡的光芒,在黑暗中走走停停,穷途末路般的徘徊不定。而又要接连不断的施展土行术,又要施展神识查看去向,对于一个羽士五层的人来说,着实勉为其难。尤其是禁制凌乱,毫无章法。有的地方,尚算宽敞,却四周封闭,无从穿行。而更多的地方极狭窄,只能斜着身子,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下场难料。
半个时辰之后,拥堵逼仄顿然消失。
无咎来不及庆幸,踉跄几步,就地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置身所在,乃是一个山洞,过人高,三尺来宽,很是幽深莫测,而异常的黑暗与寂静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喘息声在微微响起。
终于绕过了洞口的阵法?
应该不差。
一番辛苦,倒也值得。
就此而去,应该能够逃出星海宗的地界,哪怕找不到丑女与戊名的踪迹,至少自由自在而海阔天空。嗯,先后混入两家仙门,虽然又经历了几番磨难,却也初步恢复了几分修为,算是达到预期的意图。且找个山清水秀之地,过上一段潜心修炼的日子!
无咎抬起右手,手指上套着一个指环,装着他眼下的全部家当。他翻手一抓,掌心多了一个小瓶。
打开瓶塞,清香扑鼻。里面装着十粒丹药,黄豆大小,却圆润雪白,隐隐透着莫名的气机。此乃冰离丹,共有两瓶呢。另外还有坤元甲与卢洲的舆图,均为丑女所赠!
无咎从瓶内倒出一粒冰离丹扔进嘴里,丹丸入口即化,冰凉透心,使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随之一股温润而又强劲的气息,涌向脏腑与四肢百骸,一度的疲惫顿然缓解,亏欠的法力也在缓缓凝聚!
啧啧,竟然能在短短的时辰内,恢复体力与修为,真是不可多得的灵丹妙药!
我的好兄弟,谢谢你……
无咎是个懂得苦中作乐的人,看似没心没肺,却看遍了人情冷暖,懂得是非好歹。孰是孰非,他心里清楚。况且本来便对丑女颇有好感,如今又接二连三承受恩情,再加上对方的来历牵扯众多,更是让他忘不了那个丑兄弟。
不过,眼下还是逃出去要紧!
无咎稍事歇息,收起丹药,跳起身来,顺着山洞往前走去。
果不其然,所经之处再无阻挡。只是幽深的山洞,好像没有尽头,独自穿行在寂静中,有种天地隔绝的恍惚。
无咎起初还是小心翼翼,不知不觉加快脚步。
而千百丈之后,山洞却是渐趋渐沉,渐趋渐降,仿如直达地心深处。莫名的压迫,随之而来。若非灵力护体,怕是要窒息难行。
浅而易见,如今的星海宗已是高手云集。想要从中逃出去,可谓凶险异常。戊名长老与丑女选择如此一条密道,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了寻找光明,眼下的黑暗与曲折又算得了什么呢……
无咎如此的想当然,继续一步三五丈而奔跑如飞。
估摸着最多一个时辰,便能逃出星海宗地界。之后的山洞应该就此往上,出口或在高山密林之间,或在山间水溪的旁边,或是景色秀美的原野……
“砰——”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叫人措手不及。
无咎跑得正快,忽而察觉神识异常,应为禁制的法力,却极为的微弱,很是防不胜防。他急忙收住脚步,却为时已晚。黑暗的山洞,突然闪过一圈光芒。尚未抽身而退,已被笼罩其中。旋即两脚悬空,四方虚无。他吓得手舞足蹈,强行施展闪遁术。霎时又是光芒闪烁,不知撞过了几层禁制,旋即再也无力为继,竟是直直坠落下去,继而“扑通”一声闷响,整个人已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戊名长老与丑女,你二人逃走也就罢了,何故留下诸多陷阱,不知道给我留下一条退路吗,如此折腾很吓人的……
天呐,什么地方……
无咎的四肢朝上仰躺着,现自身无恙,稍稍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起戊名长老与丑女。只当逃出地下而远离了星海宗,而眼前所见却是让他目瞪口呆。
这是一个洞穴,不,更像是一方虚无的天地,黑暗且冷森莫名。而虚无之间,漂浮着几块石头,大小不一,乌黑如漆。而石头上却涂着血迹,倍添几分怪异……
无咎尚自惊诧难耐,一道法力突如其来。他无从躲避,四肢束缚,腾空而起,禁不住骇然大叫:“何人偷袭,卑鄙……”
“扑通”
无咎的叫声未落,人已砸在远处的另外一块大石头上。他“哎呦”一声,翻滚几下,好不易坐起,两手支地,差点从石头上摔下去,再次失声惊呼:“此处何处,你是谁……”
眼前的黑暗,并非无边无际。数百丈的边缘,乃是峭壁悬崖。而峭壁之间,似有石刻,以及各种古怪的图画,且从中凹陷一块,足有百丈方圆,另有石龛、石几、石案等物。除此之外,还有一头黑蛟与一个壮汉躺在地上,皆遍体鳞伤,看情形早已生机不再。而黑蛟与壮汉的尸骸旁边,坐着一位老者的身影,满脸皱纹,须灰白,神情虚弱,缓缓出声:“圣殿地下三千丈,烛照残魂映星海……”
“啊……”
无咎啊了一声,有些晕头转向。
那老者,不陌生啊,星海宗的宗主,观海子?而他的黑蛟坐骑,与蛟奴,曾前往星海古境,不知为何双双罹难……
且不管许多,我只想闹个明白,原本逃出星海宗来着,怎会又跑到圣殿呢?难道是我弄巧成拙,误会了戊名与丑女的好意,竟反其道行之,结果费尽周折,非但没有远去,倒是一头扎入圣殿的地下深处。
自以为是,害死人!
圣殿地下三千丈,烛照残魂映星海?此处竟有三千丈之深,简直就是自投罗网。悔不当初啊,我要回去!
无咎挣扎爬起,却修为禁制,两脚沉重,根本难以施展法力。且大石悬空,四周虚无莫测。也就是说,他被困在几丈方圆的石头上而再难离去……
“小辈……你是那个玄武谷的外家弟子……无咎?”
黑暗中再次回荡着舒缓的话语声,却多了几分疑惑。
无咎尚自不知所措,又蓦然一怔:“宗主……你……你怎知晓我的名讳……”
循声看去,老者盘膝而坐,虽然神情虚弱,像个农家的老汉,而周身似乎裹着一层淡淡的黑色雾气,依然叫人觉着深不可测。他对于宗主的称呼,没有否认,微微颔:“你一个羽士小辈,竟能诛杀筑基弟子,且所施展的神通,均非我贺洲仙门所有。老夫命人暗中留意……”
无咎瞠目不语。
总以为行事隐秘,却不知破绽多多。倘若星海宗没有变故,只怕早晚都要原形毕露!
“如今星海宗遭难,你竟然寻到此处……”
老者,或是观海子,兀自缓缓说道:“我已接连诛杀了星云宗的数位高手,便是苦云子也一时不敢现身。而你一个小辈,真是无知无畏,本该叫你魂飞魄散,却有诸多不解,故而放你进来……”
他说到此处,抬手轻轻示意:“我也不妨明讲,此乃上古所留的地下秘宫,其中的神兽残魂,为各家仙门窥觊已久,而只要老夫在此,即使玉神殿也休想染指!”其稍稍一顿,话语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小辈,还不如实道出你的来历!”
无咎站在大石头上,与观海子遥遥相对。当对方的最后一句话传来,他禁不住心头一跳而后脊背寒。
此前撞到禁制,纯属意外,而随后的有惊无险,分明就是那个老者的有意为之。
星海宗的宗主,飞仙高手啊,竟接连诛杀星云宗多人,逼得对方不敢擅闯此地。由此可见,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之所以放过自己,只因他疑惑未解罢了。或许在他的眼里,自己就是个死人!
不过,他既然厉害,何不远走高飞,反而困守地下?
无咎的心念转动,却不敢多想,忙道:“我并非贺洲人氏,亦非来自于卢洲。我……”
观海子淡淡出声:“哦,你莫非来自部洲?”
愈是话语平淡,愈是暗含杀机,好像高人都是如此的表里不一,显然这个星海宗的宗主也是概莫能外。
无咎只觉得无边的黑暗中寒意逼人,心头阵阵狂跳,旋即硬着头皮,颇为艰难道:“我……我来自神洲……”生死当前,绝无侥幸。他被逼无奈,不得不实话实说。谁料一道法力倏然而至,根本不容躲避。他顿时离地飞起,随之冷冰冰的叱呵响起:“神洲封禁至今,早已内外断绝。小辈死到临头,焉敢欺骗老夫!”
唉,说句实话,这么难……
第四百九十五章 圣殿之下
……………………
“我乃神洲人氏,诛叔亨,遇天劫,降贺洲,避星海,突遭横祸,死则死矣,老头你焉敢欺我……”
无咎的身子悬空,人往下坠,法力束缚,难以挣扎。天籁小说他又急又怒,豁出去了,一口气道出了自家的来历,最后还不忘奉还一句,或也愤慨,或也悲壮,而凛然无畏的气势却在黑暗中震荡回声。
死则死矣,无所畏惧。却要人死留名,雁过留声。若是稀里糊涂葬身于此,委实太过于憋屈。
且罢,临死之前,呼唤一声,且求魂去远兮,就此梦回神洲……
无咎像块石头,坠向黑暗的虚无。眼看着便要陷入轮回,万劫不复,一道法力笼罩而来,瞬间将他从深渊中猛拉而起。眨眼的工夫,“扑通”落地。他“哎呦”一声,翻了两滚,旋即撞在一团冰冷坚硬之物,顺势挣扎坐起,却又满脸的难以置信。
置身所在,仿如一座石殿。不,则是峭壁间的洞穴。不远处便是黑暗深渊,立足的大石头犹在数十丈外静静空悬。身后躺着一头黑蛟,数丈的躯体挂满了血迹,虽然生机不再,而阴寒的杀气犹然凝聚不散。紧挨着黑蛟的遗骸,便是那个叫作蛟奴的壮汉,仰面躺着,胸口破开几个血洞,很是惨不忍睹。人如其名,与他的黑蛟死在一起。两三丈外,则是盘膝坐着一个老头,下身弥漫着一团黑雾,却胡须飘动而两眼圆睁:“你是谁,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