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重创两位人仙,却接连施展秘法强提修为。如此自毁根基,难免境界大跌……”
无咎脸色大变,身形摇晃,猛然化作一道淡淡的光芒,便要施展冥行术全力遁去。
“叫作无咎的小辈,留步——”
话语声再次传来,竟出现在前方。
“砰——”
突然一声闷响,正在疾驰的无咎猛然停顿,便如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壁,旋即往后倒飞而去。
与之瞬间,半空中现出一位老者的身影,长袍裹身,须发斑白,脸色阴沉。并散发着地仙的威势,显得高深莫测。而他的模样并不陌生,分明就是金吒峰的长老,河叶。
无咎飞出去数十丈,差点载下半空,竭力稳住身形,又禁不住惨哼了一声。
正是河叶长老,据说他遭到瑞祥重创,又与泰信拼得两败俱伤,此时应该留在金吒峰守护阵法,缘何来到此处?
唉,本以为收拾了象垓、乐正之后,便闯过了最后一道险关,终于可以远走高飞,谁想又冒出一位地仙的高手。
命运弄人,不死不休啊。
难道非要命丧于此,方能摆脱重重劫难?
“我在金吒峰早已厌倦,如今有了接替的人手,总要予以关照,谁料却是这般情形,哼——”
河叶从半空中显出身形,兀自说话不停,他像是满腹牢骚,回头扬声又道:“尔等小辈抬着象垓、乐正返回金吒峰,此处有老夫善后!”
十余里外的山谷中,人影纷乱。那群玄武谷的弟子,已注定要在金吒峰苦守百年之久。对于象垓与乐正来说,可谓得不偿失。
“无咎,你的两把飞剑很是不差,交给老夫,或能换条性命。”
河叶转过身来,话语声依然不紧不慢。而他的神态举止中,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十多丈外的半空中,无咎摇摇欲坠,似乎难以把持,他又是一口精血喷出。
“哼,一口精血,一层修为,你这般施展秘法,强行苦撑,无异于自寻死路!”
河叶摇了摇,伸出一只手:“将你的飞剑拿来……”
无咎吐出精血之后,精神微微一振。施展秘术强提修为的坏处,他比谁都清楚。而此时此刻,他已无从选择,待站稳身形,轻啐一口:“我呸——”
他神态轻佻、张狂,显然没将地仙高人放在眼里。
河叶面色一沉:“尔敢……”
“嘿!”
无咎以笑声打断河叶,伸手摸出玉壶。小呷一口,似不尽兴。他索性抓出一整坛子苦艾酒,挥手削去坛口,然后举起来便是一阵猛灌。酒水“咕嘟、咕嘟”倾洒而下,浇得满头满脸。他猛地扔了坛子,伸手擦了把脸上的酒水,甩了甩披肩乱发,这才出声道:“长老,说出金吒峰阵法的来历与用处,再占我的便宜也不晚!”
“你……”
再好的脾气,也难以面对如此轻狂的小辈。
而河叶强抑怒火,并未发作:“哼,金吒峰的六合通天阵,为玉神殿授意,星云宗打造,天下共有九座。至于用处,当然为通天之用。”
“咦,前辈竟然毫无隐瞒?”
无咎惊咦一声,旋即默然不语。似乎很诧异,又仿佛陷入沉思之中。
“小辈,老夫已如实相告。快快拿出飞剑,乞求饶命!”
河叶再次伸出手掌,只等宝物乖乖上门。谁料二十多丈外的那个年轻人,根本没有理他,而是低头徘徊,迟疑不定的样子。他耐着性子,又等片刻,忽而神色一凝,猛然抬起手掌而狠狠拍了过去。
法力所致,猛如狂风怒卷。而犹在低头徘徊的人影,全然不知躲避,“砰”的一声闷响,竟当空炸成粉碎。却没有血肉横飞,只有黑色碎屑随风飘落。
“小辈可恶——”
河叶察觉上当,怒不可遏,转而凝神四望,随即飞身猛追过去。
在眼皮底下被骗了,真的难以想象。而那假身符箓,过于逼真,若非不能说话,一时之间还真的难以看出真伪。不过,他一个小辈,短短的片刻,又能逃出多远,此番断然饶不了他。
河叶的修为高强,神识修为更是不俗。稍加留意,便已察觉百里之外有道人影正在疲于亡命。他暗哼一声,奋力追了过去。须臾,人影愈来愈近,那破烂的衣衫,飘飞的乱发,仓皇的背影,不是那个小辈又是谁人。
“哪里逃——”
河叶大吼一声,抬手祭出一道剑芒。
“砰”的人影炸开,黑色碎屑随风乱舞。又是假身,那小辈竟敢故技重施?
河叶再次上当,来不及发作,转而踏空远望,却见千里之外的半空中,有人影一闪即逝,瞬间消失无踪。他微微错愕,气得望天长叹。
先是假身,借机逃遁,又以假身引诱追赶,只为声东击西,待发觉之时,人已趁机逃远。
那个年轻的小辈,怎会如此狡诈,尤其他的遁法之快,简直出乎想象。不过,他三番两次强提修为,必将自讨苦吃……
须臾,暮色四合。
幽暗偏僻的山林中,悄悄冒出一道人影。
他依然还是精明内敛的模样,而他淡定自若的神情中,似乎多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愕然,与后知后觉的侥幸之色。
只当那位无咎师兄,已是在劫难逃。还数阿三懂他啊,他果然又在使诈。他不仅接连重创象垓、乐正两位人仙高手,又在河叶长老的面前从容离去。若非亲眼所见,绝难相信。幸亏当时有所迟疑,否则后果难料。只是他身中魂誓禁制,怎会还能强提修为?此时此刻,他又将逃往何方……
第六百八十一章 孤鸿逐风
…………………………
逃往何方?
不知道。
总之要远离部洲。
一道淡淡光芒,穿过浓重的夜色,直奔天边而去。
多年不曾这般的匆忙,如今再次疲于亡命。
他无暇多想,只管不惜余力往前飞驰。渐渐的法力不济,渐渐的神志不清,却兀自咬牙强撑,不敢稍有停歇。
也不知道河叶追到何处,更不知黑暗中埋藏多少杀机。
他只知道,法力即将枯竭,修为即将耗尽,但有意外,他必死无疑。
他还知道,除了一路高飞,再无选择,便像是一只孤鸿,哪怕粉身碎骨,也要魂系长风,梦归天穹……
不知觉间,弯月高悬。
但见苍茫的天穹之下,海浪起伏,万波生辉,涛声隐隐。
嗯,已然来到了大海之中。
也就是说,经过接连不断的飞遁,已远离了部洲,远离了血腥的争斗。
前方似有海岛孤悬,还有一片沙滩。
淡淡的光芒,裹着疲惫的身影,从夜空中急冲而下,“砰”的溅起好大一片海沙……
……
下雨了?
像是那年那夜的雨,带着五月的湿润,风华谷的清凉,透过婆娑的树梢,悄悄潜入一场祠堂的春梦之中。依稀仿佛,还有款款袅袅的人儿在默默凝望。或者又是蛮荒的雨季,一行九人穿行在深山密林之间……
有些憋闷?
不是雨季的憋闷,而是口鼻透不过气来。便好似在南冥海的千丈“龙眼”之中,数不清的飞蠹,从四面八方扑来。那要命的东西,害人不浅,却如星辰点点,源源不竭……
漫天星辰?
犹还记得,西泠湖上寒烟起,一夜星雨落花。不,应该是剑虹当空舞,飞马啸长风;或九星聚天煞,风雪逆乾坤……
雪?
许久了,不见飘雪。却难忘,边关号角鸣,寒雪照铁衣;却难忘,玉山雪茫茫,长弓破天宇;却难忘,白雪葬红尘,空谷草木深……
草木深,又回到了莽荒丛林之中?
兽性疯狂,杀戮凶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人化为尸骸,陪葬这片沃土;有人大彻大悟,自封为神;还有人继续亡命天涯,却不知路在何方,但觉光亮刺目……
天晴了?
白云飘飘,日光明媚。浪涛拍岸,海风阵阵……
咦,还活着呢?
……
这是大海深处的一座孤岛,里许方圆,草木稀疏,颇显荒凉。而便是如此荒凉地方,却从海边的沙滩上慢慢爬出一道人影。许是摔得太重,栽落太狠,又或时隔太久,他竟被深深埋入海沙。所幸并非肉体凡胎,尚不至于憋闷送命。
一梦又千年,仙乡是何处呀?
无咎从沙滩中露出半截身子,神色稍稍茫然。少顷,恍然点头。随即手脚用力,爬了起来,走了两步,步履倒也稳健。
他低头打量,咧嘴惨兮兮一笑。
曾经的白衫,早已破烂不堪,裸露的四肢,沾满了细沙。即使一头湿漉漉的乱发,也透着海水的腥味。如此模样,落魄而又狼狈。
不过,随着心念转动,神识尚在,修为并未丧失,只是……
无咎内视修为,双眉浅锁。
曾经的筑基九层的境界,如今变成了筑基的五层。周身的法力,却仅有羽士的三、四层。而境界犹在跌落,所恢复的法力也就此止步不前。
毋庸置疑,再这般下去,多年来辛苦恢复的境界与修为,终将丧失殆尽……
海风劲吹,凉爽阵阵。
无咎却是心头发冷,微微打了个寒颤。他转身走到海岛的礁石上,慢慢坐了下来,抬眼远眺四方,然后又继续忧心忡忡。
这是大海深处一座孤岛,应该远离部洲,也远离了冯田的算计,摆脱了河叶的追杀。
而在此处昏迷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遭到冯田暗算的那一刻,颇为惊愕,虽然故作镇定,却无时无刻不在检视体内的修为,指望着找出缘由,以便加以应对。想不到竟是被迫种下的精血魂誓,禁锢了识海。识海,乃泥丸所在,神控三元,一旦加以禁锢,整个人便如行尸走肉。精血魂誓的可怕之处,由此可想而知。于是急忙内视,果然在识海深处有所发现。意外的是,识海没有完全禁锢。并非侥幸,而是在瑞祥施展魂誓之术的时候,自己以神洲万灵谷的炼魂之术加以阻挡。虽未避免灾祸,而魂誓之威却为之减半。
但有转机,岂肯束手待毙。
于是一边与冯田周旋,一边暗中尝试着施展万灵谷的炼魂之术,以及《天穷诀》。
万灵谷的炼魂之术,能够淬炼神识,强化命魂,或能籍此摆脱魂誓的束缚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