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落座的地方,远离石台,却靠近回廊以及来时的栈桥。
小岛虽有百丈的方圆,而两百多个仙道高手,倒也济济一堂,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
无咎与韦春花、韦柏坐在一起,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他抬头看着天色,嘀咕道:“大喜的日子,这般黑沉沉,不吉利啊……”
九月深秋,昼短夜长,再加上四面环山,此时的天心湖已然是夜色降临。而天心岛上却黑暗沉沉,与庄外的喜气景象截然不同。
“哎呀,祸从口出,慎言!”
韦春花提醒一句,显得很不耐烦,而片刻之后,又暗中传音道:“天心岛与栈桥,设有阵法,并未开启,龙舞阁与天心湖的四周,禁制重重……”
无咎伸手敲击着石几,冲着不远处咧嘴一笑。
几丈之外,坐着午道子、康玄与卜成子。三人本想占个上座,却晚了一步,又不便相争,只得挤在角落里,而郁闷之余,恰好撞见某人的笑脸,各自只觉晦气,干脆背转身去。
“不愧为玉神殿的祭司,住着好大一处院子……”
无咎的眼光掠过午道子三人,继续打量着四周的情形。
韦春花坐在他的身旁,微微一怔:“院子的大小,与阵法禁制无关啊……”
她听不懂无先生的话语,当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典故。
因为当年的无先生,曾经有个梦想,那就是住大院子,娶成群的妻妾。却因四处逃亡,曾经的梦想也早已凋零。而如今突然来到龙舞谷,看着气派的庄院,想着龙鹊即将迎娶的道侣,不由得牵动了他的心事。
“嘿……”
无咎回过头来,笑着又道:“既为喜筵,便是宴席喽,却无美味佳肴,也无琼浆玉液,如此孤岛寒湖,看那明月半圆,祭司大人的待客之道,当真是别具匠心啊!”
“先生,是否放心不下?”
韦春花听不得牢骚话,搁在以往她早已反唇相讥。而如今获悉了无咎的来历,摸清了无咎的脾性,她知道一旦对方说出怪话,其中必有缘由。
果不其然,便听道:“事出反常,不合常规啊!”
“你是说……?”
无咎抬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沉吟道:“今晚想要有所作为,难!”
自从踏入龙舞山庄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将所有的阵法禁制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如今又置身于湖面的孤岛之上,处于众多高手之中,他突然心里没底,只觉得此前的决策过于轻率盲从。
韦春花想了想,道:“不若静观其变,来日再寻仙儿?”
“不成啊!过了今晚,便让龙鹊得逞了……”
“你……你只为了阻挠这场喜事,不愿仙儿成为龙鹊的道侣?”
“嗯……啊,也不尽然!”
无咎察觉失言,连忙否认。
韦春花倒是善解人意,安慰道:“先生,你若是与仙儿有过一段情缘,适逢今日,难免耿耿于怀,且将苦衷说出来,老姐姐帮你斟酌一番……”
无咎的神色中,透着些许苦涩,摇了摇头,道:“与情缘无关啊!试想,倘若仙儿一反常态,出乎你我所料,致意要成为龙鹊的道侣,又该如何?而即便你们不愿看她落入虎口,还能怎样?”
“这个……倒是未曾想过!”
韦春花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忖思道:“若她致意嫁给龙鹊,表明她已投靠玉神殿,而你试图接近,表白身份,道明来意,无异于惹火烧身。只怕你我休想逃出山庄……”
她与无咎的决策,皆来源于仙儿便是冰禅子女儿的推测之上。而假若掀翻了之前的推测,今晚的喜筵,便是一个死亡的陷阱,最终的结果难以想象。
无咎却两眼眯缝,淡然一笑:“嘿,是非曲直,总要尝试,方见分晓……”
便于此时,有人扬声喝道——
“酉时一刻……”
……
第八百六十二章 情至深处
………………
“酉时一刻,天地同贺——”
随着一声大喝,天心岛上的众人皆是精神一振。
无咎却撇着嘴角,暗暗腹诽不已。
“哼,什么酉时一刻,天地同贺,俗不可耐,毫无诗情画意……”
而与之瞬间,天心湖的四周,突然“砰砰”几声大响,紧接着焰火冲天,竟五颜六色,绚丽异常,并幻化出四个大字,天地同贺。
四个焰火大字尚未消散,随即又是“砰砰”炸鸣,一条金色的长龙霍然腾空,竟摇头摆尾,栩栩如生,带着飞天的焰火,直奔明月呼啸而去。
而金龙犹在半天狂舞,一度黑暗的山庄,忽而亮起点点灯火,与湖面的倒影相映成辉。灯火霎时连接成片,彷如点燃了星河。随之又是五道闪亮的火光拔地而起,煞是神奇。那是山庄内外的五座石塔,挂着一串灯笼,足有十余丈,宛如一条条蛟龙破渊而出。
不过刹那,数十盏星灯飘飞而来,随即悬停在十数丈的半空之中,那闪耀的灯火将龙舞阁与天心岛照得亮如白昼。
这才是真正的眼花缭乱啊!
明月当空,星光闪烁,恰被湖水倒映,天地浑然一同,且又绚丽无双而令人叹为观止。
而一切仍未作罢,但见湖面之上的龙舞阁,忽然迸发出七彩虹光,随之百兽咆哮,百鸟争鸣,彷如万灵来贺,使得天心湖变得热闹非凡。
与之同时,四方倏然一静。七彩虹光随之变化,竟化作一道虹桥落在天心岛上,紧接着十道人影,踏着彩虹从天而降……
“诸位祭司大人,与新人驾临,各方同道,恭贺——”
无咎曾调侃天心湖的黑咕隆咚,嘲讽喜事的不吉利,却没想到看似沉寂的山庄,竟然整出来如此大的动静。奢华,排场,惊奇,震撼,便是他此时的真切感受。
瞧瞧龙鹊祭司,不仅威震一方,住着大院子,据说还接二连三迎娶道侣。修仙的逍遥,人生的梦想,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简直叫人羡妒不已啊。
尤其是今日的情景,俨然便是帝王家的大场面。
而让他震惊的不止于此,当他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十道人影,即使早有猜测,也禁不住瞪大双眼而难以置信。
十道人影的为首两位,一个是金须金发的龙鹊,身着金色的锦袍,睥睨四方而又春风得意的嘴脸令人憎恨。另一个是白沙飘飘的仙儿,那披肩的黑发,精美的容颜,还是那么的楚楚动人。
两人的身后,跟着四位玄衣男子,有老者,也有中年人,均是地仙的修为,乃山庄的弟子无疑。再往后又是四位男子,一个是金须金发的壮汉,相貌与龙鹊相仿;一个是金须金发的老者,虽然瘦弱,却神态威严;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修士的装扮;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头顶铁箍……
随着彩虹消失,十道人影落在小岛北端的石台之上。
在场的修士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道贺声此起彼伏。
韦春花与韦柏也随着众人道贺,却又暗中传音——
“先生……先生……”
她是怕无先生再次失态,故而悄悄提醒。此时不比往日,容不得半点闪失。
而无咎依然坐着,根本不想站起来,此时他有种自欺欺人的念头,便是被人群挡在背后,或能安稳片刻。而他还是站了起来,却弓着腰神,缩着脑袋,摆明了一个存心躲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韦春花顾不多想,随着众人凝神看去。
“哈哈!”
只见石台之上,龙鹊带着新人居中而立,大笑两声,喜气洋洋道:“恰逢月明风清,彩灯高悬,各方同道欢聚一堂,龙某人倍感荣光啊!”客套一句,他抬手一指:“此乃仙儿,卢洲人氏,与我甚感投缘,故而有了今晚的天作之合!”
仙儿垂首而立,神色含羞。
“哈哈——”
龙鹊笑得愈发开怀,抬手指向身后的四人分说道:“既为龙某大喜之日,岂能没有好友来贺。此乃监管飞卢海与极地雪域的道崖祭司,监管北邙海与天卢海的昌尹祭司,监管玉卢海与古冥海崇文子祭司,还有监管贺州、部州的夫道子祭司……”
被他所指的四人也是面带微笑,各自微微颔首。
众人忙又纷纷行礼。
韦春花趁乱回头,传音道:“先生,你认得那几位高人?”
“哎呦,岂止认得……”
无咎举着双手佯作行礼,借机挡住面庞,苦涩道:“我还奇怪呢,龙鹊也该有几个狐朋狗友啊,谁想早来了,还不止一个……”
龙鹊引荐的四位祭司,除了崇文子与昌尹之外,余下的道崖与夫道子,他不仅认得,还打过多次交道。尤其是夫道子,都要成为冤家了。贺州,部州,飞卢海,每个地方都有他,谁能想到今晚又再次相遇呢。
韦春花担忧道:“你的易容术,会否露出破绽?”
“不知道呢……”
无咎的易容术,来自太虚,虽为小神通、小法门,却独步神洲,乃仙门不传之秘。也就是说,依他眼下人仙圆满的修为,易容改貌之后,足以骗过任何一位地仙,至于飞仙高人能否看出他的破绽,则要凭借几分的运气。他以为身份低微,与龙鹊又不相识,或能蒙混过关,谁料又来了四位飞仙,且夫道子的疑心极重,稍有差池,后果难以想象。
“哈哈,上酒——”
随着龙鹊的吩咐,龙舞阁中,走出一群男女修士,顺着栈桥,来到小岛之上,各自站在左右的回廊下。有的双手掐诀,像是施展神通,随之一道道绚丽的霞光笼罩整座小岛,而梦幻之中又鸟语花香,彷如春夜降临,令人沉醉不已;有的挥舞裙袖,凭空召出一个个酒壶、酒盏,旋即飞向四方,落在每一位宾客的面前……
不消片刻,无咎的手上也多了一个酒壶,小巧玲珑,竟是法器,虽然比不上他的白玉酒壶,却也装得下数十斤的酒水。
“龙某为了今晚的喜筵,龙特地请来了卢洲百巧阁的高手与山庄助兴!诸位好友,诸位同道,举起杯中酒,还有仙儿,哈哈……”
龙鹊乃是一方至尊,也是今晚的主人,他不再自称本尊,而是一口一个龙某。他举起酒杯,又示意身旁的仙儿,而仙儿却以袖掩面,害羞般地躲开。他并不介意,哈哈大笑。
在场的众人高举酒杯,再次齐声道贺。
龙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冲着四方笑道:“哈哈,诸位请坐!”
他与仙儿坐在当间的一方石几前,四位祭司则是陪坐左右。而各家的修士则是趁机端着酒杯,上前敬酒。
笼罩小岛的彩霞又起变化,但见明月之下,高悬的星灯之间,缓缓浮现出一道道曼妙的人影,皆长袖飘飘,如幻似真,俨然便是仙子飞天,歌舞来贺的神奇景象。
所谓的百巧阁的高手,应该善于幻术的一群修仙者,那变化多端,且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段,着实为龙舞山庄增添了喜气,也使得今晚的天心湖,变成了一方仙境般的所在。
而神通幻术,不过是为了助兴罢了。
无咎只管举起酒壶,灌了口酒,似乎味道不错,他背转身子坐下来又是一阵猛灌。
韦柏则是挡在他的身前,兴致勃勃看着热闹。
而韦春花却离开原地,穿过敬酒的人群,挤到了石台前,翻手拿出一个玉匣,扬声道:“晚辈身无长物,且将胭脂水粉送与新人……”
石台的四周,挤满了敬酒、或献殷勤的各方高手。
龙鹊举着酒壶,来者不拒,谁料一个老婆子挤到面前,呈上凡俗间的胭脂水粉。他没作多想,摆手道:“女人与女人说话,龙某只管饮酒,哈哈……”
韦春花借机跳上石台,走到仙儿的身旁蹲下,旋即又讨好一笑,奉上手中的玉匣。
仙儿尚自低头含羞,静静独坐,见到韦春花,不由得微微一怔。
而韦春花冲着仙儿默默注视片刻,也不出声,欠欠身子,转而返回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