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桀骜不驯,不敬天地鬼神者如宁奕,在此刻凝视李白蛟驾驭铁律符箓的身影,心中也生出敬畏。
“诸君所战,不为自身福果,而为大隋苍生。”
年轻君主沉声道:“大都督归隋之前,我要三圣山与灵山倾力而出,倾一境之力,压垮东境鬼修!”
……
……
宋净莲走出承龙殿,神情凝重。
自己父亲和海公公就在殿外。
海公公见小宋公子出来,知晓会议已经结束,连忙揖了一礼,踩着碎步入承龙殿去了。
太子殿下并没有要离开承龙殿的意思……他已经连续在这里伏案数日,看起来面容憔悴极了,只不过接下来等待他的是更多更重的待理国务。
宋净莲与朱砂二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开口,看得出来,两人心思都很沉重。
这场会议真正展开,针对这场战争的细致谋略,布局,一一拟定,直至结束。
宋净莲都没有再开过一次口。
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与自己事先所想的会议截然不同。
在大隋天下,要论家室,恐怕除了太宗的三位儿子,没有人比宋净莲生得更好……两位涅槃大能的子嗣,哪怕真的去了北境历练,吃到的“苦头”,也不是真的苦头。
他见过高原兽潮,见过神仙打架,因为家室而得到的“眼界”,是无数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同样也失去了很多。
至少……失去了真正体验疾苦的机会。
桃枝城的画面,对宋净莲而言,是极具冲击力的一副画面。
……
……
小宋公子来到父亲面前,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宋雀背负双手,三人离开皇宫。
直至天都郊外,一处倒映大月明澈如镜的湖泊之前,大客卿才打破平静。
宋雀幽幽道:“知道你要负的责任是什么了吗?”
宋净莲声如蚊呐,轻轻嗯了一声。
大客卿皱起眉头。
他不开口。
只是微微侧目,望向自己儿子。
他在等宋净莲开口……至少说些什么。
微风拂过。
湖面渐起涟漪。
小宋公子反复吸气吐气,平复心境。
他盯着湖面,轻轻道:“这一战,我要为灵山生灵负责。”
东境琉璃山大开杀戒,说明二皇子李白鲸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北境大荒的事情他已经在会议上知道了……甘露老魔一人挑翻整座东境,这意味着在星君境界,琉璃山有着一个几乎无敌的战力存在。
而东境战争……灵山作为援兵,从后背攻打大泽,稍有不慎,便会被鬼修反噬,联想到桃枝城枯萎死寂之景。
宋净莲无法接受,自己作为统率,领战失败的结果。
这份责任……来得实在太重。
离开承龙殿,睁眼闭眼,脑海里都是那座枯萎之城的惨象。
宋净莲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慈悲”过,他本以为自己坐看人间,不悲不喜,但现在才发现实在荒唐……
真正看到人间炼狱。
连地藏菩萨,都不忍心坐观。
“十万僧兵,西渡大泽。”宋雀柔声道:“这一战,东境长城驻将严世臣,会为灵山开门。”
宋净莲望向自己父亲,声音沙哑,“你明知道,我在北境平妖司当的是持令使者,不是宗主。练的是刀法,不是屠龙术。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位置给我,我背后是数十万条人命。”
还有一句话,实在无颜开口。
这么大的担子,我怕我……背负不起。
湖畔月意正浓。
风起涟漪。
父子二人静立,曾经因婚约而起的无数次争执,在今夜天都之行中,消弭云散。
朱砂安安静静当着宋净莲的影子。
她望向公子,看到公子眼中有挣扎,有痛苦,有惘然,有不解。
大客卿缓缓道:“正因为是数十万条人命,所以才要给你。”
“当一个看客容易,但这是你想要的吗?”
宋雀背负双手,轻声道:“人总是在容易的,和正确的事情当中做选择……许多人会选择前者。这一点,你应该多学一学宁奕。”
宋净莲蹲下身子。
他双手捧起一把水,仔细擦拭面庞,细细咀嚼父亲这番话。
宋雀再问道:“你知道自己要为谁负责了吗?”
湖畔的年轻男人笑了。
他长叹一声,说出了所谓的标准答案。
“为众生……”
宋净莲顿了顿,淡淡道:“也为自己。”
不苟言笑的大客卿,听到后面四个字,唇角微微上扬。
朱砂凝视湖面月光倒影。
二十余载,她从未见过公子眼神如此时此刻这般……
清澈,而且坚决。
第1070章 和解
长桌会议结束。
神海阵光芒徐徐消散,宁奕捏着玉石令牌,坐于营帐黑暗之中,眼观鼻鼻观心,静静思索。
东境战争……开始了。
桃枝城惨象,即便以宁奕道心之坚毅,看完之后仍觉不忍。
他没有想到,李白鲸真做出了屠戮生灵,汲化凡命之事。
自古以来,做出此举的人并不在少。
每一次大战,都是生灵涂炭,冤魂呼嚎,赤土染血,挥动屠刀者,要么成就帝业,要么自戮头颅。
二皇子已经被逼到了绝境。
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快在妖族天下拿到另外两卷古书,将执剑者造化臻至完璧。
然后回到大隋……杀死韩约!
今夜的营帐外,没有喧嚣的歌舞,只有一片寂静。
青铜台武宴,天启之河的几位可汗为自己和骑团迎行,结果在高台之上……被夏祁一个人击败所有对手。
母河从未败地如此凄惨。
参与青铜台武宴之前,宁奕本想“温水煮青蛙”,给八王旗一个缓冲的时间,麾下之旗,徐徐图之。
但如今仔细想来。
李白蛟说的不错。
这件事……如此处理,反而是好事。让母河认清楚自己和大隋的实力。
今晚的青铜台,就是狠狠的一个巴掌。
打醒他们。
沉思之中,有人在营帐外轻轻叩指。
“进。”
宁奕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抹过寂灭灯芯,一缕火光点燃,照亮营帐。
来者竟然是田谕……以及大可汗。
“乌尔勒。”
田谕坐在宁奕面前,他直截了当道:“虽说不要客气。但今晚的青铜台……你也太不客气了吧?”
老实人脸上还带着笑。
但看得出来,这实在是勉强的笑。
任哪位荒人,但凡目睹了今晚青铜台的“武斗”,都不可能笑得出来……登场的荒人修行者,与第八骑团的那个剑修,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修行者,而且是无关修行境界的碾压。
从剑法的细腻程度,到剑招的意境,狠厉,再到对决时候的破绽,漏洞。
荒人都输得很彻底。
“全力而战,是对‘对手’的尊重。”宁奕望向大可汗,笑了笑道:“若今晚在青铜台上刻意收手,输给你们……你们会更不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