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月抬起头,他望着穹顶。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是六百年来,南来城最黑暗的一天。
然而,即便再黑暗,也依旧有光。
磅礴阴云中,传来了极轻的刺啦一声。
像是有人撕破了一张纸。
一扇门户,就此打开——
光明垂落,直射人间。
这束强光,直直落在南来城天坑之中在,照得陵月皱起眉头,有些睁不开眼。
穹顶的光明门户,缓缓掠出了一柄飞剑。
飞剑上,一男一女。
宁奕双手持握细雪,目光死死盯住黑暗古木上的陵月,随时准备出剑,好似一尊怒目金刚。
徐清焰单手搭在黑衫后背,俯瞰南来城众生悲苦地狱之景,神情悲悯,宛若一位慈悲菩萨。
第1274章 人间裂缝
“南来城……竟变成这般模样。”
徐清焰目光满是不忍。
宁奕看着身下火海缭绕的古城,眼神虽然隐忍不发,却依然闪过悲痛。
十年前,自己的小子母符点破执法司地牢阵纹,便埋下了祸根。
陵月在修葺阵纹之时,早就预料到了会有十年后的今日……在每一处地牢阵纹核心,都做了手脚。
这十年来,执法司缉拿了多少魔头,今日,南来城就要面临多大的反噬!
罪魁祸首,此刻正坐在南来城中央,凸起生长的那株黑暗古木之上。
陵月面无表情,坐在树干之上。
对他而言……所有的使命,在打破第五层地牢之时,已经完成。
高高悬在穹顶的飞剑,激落一缕粗壮剑芒。
剑芒飘飞,笼罩而下!
将南来城中央处的天坑,笼罩在内,切割四面八方。
这方狭长空间,只有宁奕,徐清焰,陵月三人。
飞剑缓缓下降,抵达陵月面前。
宁奕面无表情,道:“在南疆布道十年,只为今日?”
陵月哑然笑了笑,只是这极其礼貌的笑容里,分明带着挑衅……他没有作答,只是坐在黑暗树枝之上,微笑看着宁奕。
你觉得呢?
“永堕者,不死不灭,自然也拥有着漫长的生命。”宁奕轻叹道:“你这独步天下的阵纹造诣,不是所谓的天而赋之把?在漫长岁月中砥砺技艺,使得你对于布阵列纹,撰写符箓这些事……愈发驾轻就熟,最终炉火纯青。”
“或许,你在南疆的布道,远不止十年。”宁奕无情地戳破陵月的伪装,淡淡道:“这是在十年之前,你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
“呵……愚蠢。”
陵月开口了,但旋即又止语。
“龙绡宫的树界中,有一株满蕴光明的古树。”宁奕对陵月这欲盖弥彰的行为,视若无睹,反而淡淡一笑,道:“世上万物皆有对立……有光,自然就有影。在南来城地底,深埋了一株蕴藏影之力的古树,影子为这株古树费尽心机,倒也是情理之中,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这段话,不仅仅是说给陵月听。
也是说给徐清焰听。
陵月面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徐清焰则是悟性极高,看到陵月反应,一点就通,心境陡然平静下来,安安静静等着宁奕后文。
“如果没有猜错,原始树界的那株参天大树……应该就是孕育万物的起源,无论是光还是影,都是从那株古木中剥离而出。”宁奕轻声道:“眼前掉落的这份,还有龙绡宫的那份,都只是残缺的枝干。”
说到这里,陵月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宁奕忽然笑了,“在南疆布道这些年……你积攒了多少香火?足够佛门浮屠古窟的愿力么?就算把这株古木掘出来,真的有用吗?”
宁奕接下来这句话,可谓诛心——
“不要忘了,佛门大火案,你们可是惨败!”
陵月陡然攥拢十指。
他盘坐的古树,在攀出天坑之后,一度停止了生长,藤蔓摇曳,黑叶飘荡,丝丝缕缕的香火再度汇入其中,却显得微不足道。
宁奕说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要害。
这数十年来布道收集的香火,想要滋养这株古树……还差了一些。
陵月缓缓站起身子,他将目光投向剑气笼罩范围外的南来城,阴声问道:“香火不够……献祭这座南来城,够不够?”
这些年,身为执法司少司首,享受南来城独一档的特权。
他不仅在地牢埋下阵纹。
更在整座古城四周,都埋下了符箓。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浩大工程,每一枚符箓都埋得悄然无息,十年来集腋成裘,积沙成塔,聚少成多……一张一张符箓,在地底流沙汇聚之下,凝聚成一座随时可能掀翻整座南来城的爆裂冰山!
陵月陡然激发神念!
“轰隆隆——”
整座古城震荡,四方城壁,激荡尘埃,一缕缕漆黑戾芒,摧垮城墙,整座南来城地底,仿佛张开了一张巨口。
见此一幕,徐清焰面色骤变。
“宁奕!”
她下意识喊出了心中最可靠的那个名字。
宁奕对准陵月,直接递出细雪。
在徐清焰神性的加持之下,剑光浩浩荡荡,如大河垂落!
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小石山两峡撞击的神鬼异象——
那株干枯的,随时可能破碎的古树,在光明剑气递斩而出的那一刻,轰然抖擞,数万枚漆黑长叶,逆着剑气化为龙卷,将宁奕和徐清焰淹没在内!
树界之所以得以镇压深渊。
便是因为那株蕴藏光明的古树,有它作为黄金城根基,陆圣山主得以高枕无忧,借光明之力扎根,镇压黑暗深渊百年!
而此刻……南疆的这株树,长出了枝干。
光与影的攻杀,便颠倒过来。
宁奕这一剑,摧枯拉朽的光明,被黑影卷中,犹如利刃剪裁,破碎成数千片,数万片。
光与影,势同水火。
孰胜孰负,便看谁更浑厚,谁更绵长。
当影子生了根……宁奕的执剑者剑气,便变得寸寸艰难,举步维艰。
两人一剑,犹如一叶扁舟,在汪洋肆意的怒海狂涛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吞噬,被推翻,被淹没。
“南来城的这些无辜者……必须要救下。”
徐清焰一只手紧紧贴住宁奕黑衫,她焦急传音,声音穿透心湖,传入宁奕神海之中。
怒海狂涛中。
宁奕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株古木,对抗自己的执剑者剑气,每时每刻都在消耗香火……陵月有意让这一战,变成一场拉锯战。
胜负如今虽不可知,但很明显,这南来城如果失守,那么陵月麾下的鬼修,永堕的暗影,便会将整座南疆吞没。
宁奕,输不起,也耗不起!
能救下南来城的办法……
宁奕目光微微下移。
他望向怒海狂涛之中,自己腰间飞掠的,一枚被红绳栓系而住的白色玉石。
站在古木树冠上的陵月,抬起双手,十指摊开,掌心狠狠向前推去。
他声嘶力竭咆哮,“执剑者?不过如此!”
声音落地的那一刻。
时空,似乎变得缓慢起来。
陵月的思维并没有变慢,他瞪大双眼,漆黑瞳孔收缩,形成一条纤细的长线,如一张薄薄的裁纸侧面。
栓系在宁奕腰间的那根红绳,飘荡在空中最高点的那一刻,应声断裂。
白色玉石,悬在空中。
被宁奕握在掌心。
时之卷。
执剑者八卷当中,最为神秘,最为独特的一股力量……想要炼化这卷天书,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缺一不可。
或许,还需要极大的造化。
但或许……在执剑者天书的规则中,遗漏了某种特殊情况。
当炼化古卷的,不是一个人,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