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叶祖这般的修行者,所修大道,与缘有关,也与心意有关。
顺天而为。
仙岛自有仙岛福祸。
眼前这位宁先生,不愧是叶祖弟子……在这一点上,想法一致。
叶云鹤猜测,轻易瞬杀叶云枭和苏姒的宁奕,已经抵达了涅槃之境,而且极有可能在涅槃境中,也是强者。
怎么去看,眼前这位黑衫男人,最多也才三十岁吧?
三十岁的涅槃境,这等资质,当年叶祖也无法与之相比。
“另外……这是宁先生你要的‘仙藤’。”
叶云鹤从袖袍内,取出了一枚青铜指扣。
这枚指扣,雕刻阵纹,乃是一座容纳洞天的空间法器。
看到指扣,宁奕露出了一抹笑意。
师兄所要的“仙人根”,在蓬莱被称之位“仙藤”。
他接过青铜指扣,神念一扫,却是有些困惑,道:“叶兄,这里仙藤的数量,是不是有些少了?”
师兄需要五千斤仙藤。
而青铜指扣内,只有三千斤。
“宁先生,这已是全部了。”
叶云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这三日,已是遣派人手,在养心殿附近搜刮了数十遍。这仙藤啊,原先灵气丰盈之时,遍布全岛,别说你要五千斤,就是五万斤,也不难寻……只是那养心殿丹炉开灶之后,整座岛屿灵气枯竭,仙藤也随之凋零。”
听着此番,宁奕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修筑北境长城,可不是一件儿戏。
这阵纹材料,可不容许短缺。
“如今聚灵阵重启,若宁先生愿意等,仙藤还会重新再长,只不过……待到仙藤重新长出,可就需要一些岁月了。”叶云鹤察言观色,看到宁奕神情思索之时,又从袖中取出一物。
“宁先生,这是我在苏姒遗体上找到的玉简。”
叶云鹤道:“仙岛这些年的灵气开支,丹药去向,来访记录,都被苏姒记录在玉简之内。”
“哦……”宁奕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提高音量,沉声问道:“来访记录?”
叶云枭封锁蓬莱。
哪来的来访记录?
“苏姒蛊惑人心,日夜与叶云枭双修,实则掌控蓬莱大权。这几年,蓬莱倒并非没有来过外客。”
叶云鹤沉声道:“就在前些日子,有一位神秘修士,来到蓬莱,以丹药丹方,兑走了三千斤仙藤。”
听到这里,宁奕神情不再平静。
他接过玉简,神念一扫,苏姒以神念刻录的景象,映入魂海之中……这几年来,这位从南疆合欢宗离山的妖女,的确醉心沉迷于炼丹大道,因为叶云枭之无能纵容,让蓬莱仙岛举岛之力,支撑她修行媚术,于是这位妖女天真地以为,自己看到了晋升涅槃的一线希望。
为了追求长生,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有趣的是,她与南疆合欢宗的长老,一直保持着联系。
苏姒虽是妖女,但从这一点来看,倒是一个不忘旧情之人……每过几年都会遣出一个小丹童,带着蓬莱仙岛的仙丹灵药,远渡西海,抵达南疆,为宗门送药。
还真是慨他人之慷,深谙借花献佛之术。
宁奕继续以神念扫荡。
这枚玉简,乃是以神魂烙刻……苏姒本就是一个修行神魂之术的妖女,这也就意味着,读简之人,脑海中会浮现那一日的景象。
片刻后。
宁奕看到了那取走三千斤仙藤的所谓“神秘修士”,与苏姒交易的景象。
“那人来自大隋天下。”
叶云鹤认真道:“以宁先生的手眼,在大隋找一个人,应该不难吧?找到他,剩下的两千斤仙藤,自然就有着落了。”
他注意到,读完玉简的宁奕,神色并没有轻松,反而更加凝重。
叶云鹤怔了怔,道:“……宁先生?”
宁奕回过神,轻轻道:“这枚玉简,我便收下了。”
“无碍,你收下便是。”叶云鹤笑了笑,道:“莫非玉简之中的人,宁先生认识?”
“是啊……准确地说,算得上‘私交甚笃’。”
宁奕捋了捋思绪,笑道:“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西海一趟……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还真是相识之人?
叶云鹤笑道:“既是私交甚笃之旧友,那算是好事咯?”
“或许……算是吧?”
宁奕顿了顿,笑声听起来却是有些落寞,他抱拳道:“叶兄……既然蓬莱灵气恢复如初,那我便动身了。”
不远处驭剑遨游的两个少年少女,互相嬉戏打扰,穿梭云层之中,铜钱元宝忽然心有感应,望向仙岛海边,潮水冲刷之处。
唯有师尊独立,白袍黑发,抱拳行礼。
师尊对面,空空如也。
那位来之惊艳,去之匆匆的宁曾师祖,已不见踪影。
……
……
紫山风雪缭绕。
楚绡山主阖世之后,这座圣山,便深藏雾气之中。
凡俗之人,一旦踏入紫山方圆十里,便会迷失方向,不知不觉被送出雾气……而知晓西境底细的修行者,也不会轻易擅闯紫山地界。
世人皆知。
紫山历代,一人即是一宗门。
这一代的紫山山主裴灵素,正在北境长城闭关静修,有将军府铁骑襄护,再加上那位大隋第一剑仙的杀胚夫君……紫山霉头,可千万触不得。
而正是在这紫山阵纹的料峭风雪中,有一袭枯瘦黑袍,顶着尖锐如刀的雪屑前行,他孤自一人,浑身都是斑斑血痕。
紫山杀阵,举世无双,擅闯者唯死路尔。
可这袭黑袍,竟然巧妙避开了所有杀阵……似乎这条路,已经走了无数遍,烂熟于心。
最终他来到了风雪原。
霜草漫天抛飞,黑袍缓缓来到一座墓碑之前,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生锈的铜镜,虽然看起来斑驳破碎,但若有明眼人,一定会震惊……这是龟趺山的不二圣器“明王镜”,深埋陵墓多年,已不可探究去向。
连龟趺山本门圣山山主,都未必能在自家陵墓内找到“明王镜”。
这传闻中,可以照破肉身与灵魂的神镜,竟然就在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手上?
顶着风雪前行的男人,口中轻声喃喃。
“楚绡山主……无意冒犯……”
“楚绡山主……无意冒犯……”
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眼神有些困惑。
远方石碑在风雪中不再刺眼,先前每一次踏入之时,都能远远瞥见的那袭红衫,这一次……竟然不见了?
楚绡山主,不在紫山?
其实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冒昧”踏入紫山。
这些年来,楚绡山主闭关修行,外人严禁入山,他已经来过不止一次。
而每一次,都没有停留太久。
更是不敢接近楚绡前辈的修行之处,生怕扰了前辈生死关……而这一次没有看见楚绡身影,男人也不敢多想,他依旧轻声念着恳求宽恕之词,然后赤足前行,最终来到了一座老墓之前。
那是风雪原边缘的一方石碑,许久未经擦拭,已落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尘。
男人先是跪坐在石碑前,细心擦拭着碑石。
他深深凝视着碑石上的一行字,满是雪尘和血污的面颊,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伸出手掌,掌心自明王境中抹过,一张破败的药方,便浮现于面前……药方上写着古老的梵文。
“龙涎香……一根。”
“仙藤……十斤。”
药方上,写着数十种极其珍惜的古怪材料,但被男人一一集齐,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尊火红丹炉,然后将这些材料,都放入丹炉之中,缓缓以火焰熬炼。
“这一次……一定行的……”
他哈了口气,揉搓双手,然后将那枚明王镜高悬,对准陵墓。
龟趺山中取出的明王镜,在风雪中荡漾出丝丝缕缕的柔光,化为一片随风飘摇的笼牢,将石碑圈住。
这层柔光,分出两拨,一拨罩住石碑,另外一拨,则是罩住丹炉。
经古老药方炼制的“仙丹”,很快在朱雀虚炎的焚烧中化为虚无,丝丝缕缕的火红之力,竟然玄妙无比地挪移至石碑方向。
肉眼看去,似乎在明王镜作用下,丹药被送入了石碑之中。
这是何等诡异的事情?
这个男人,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喂死人吃丹?
这是要让死去之人,重新活过来?
男人就这么枯坐在石碑前,他的时间仿佛不再流动,生命也失去了意义,只是木然凝视着丹炉,还有石碑。
他盗取了天底最珍贵的材料,在这块寂灭石碑前,点燃了一抹光明。
风雪落满了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