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应天府的担子,如今就抗在自己的肩头。
他别无选择。
青君曾经与那位夜访青山府邸的剑修交过手,先到如今,那位剑修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他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宁奕,但绝对是年轻一辈的修行者。
不管是谁,年轻一辈当中,有人能够走到那一步,便已经是给青君敲响了一个警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自己必须要时刻警醒自己,不可以有丝毫懈怠,否则昔日的那一幕还会上演。
青君的道心,非但没有被击碎,反而在想通之后,变得更加坚固,更加锐意。
这就是所谓的破后而立。
龙眼温泉当中,青君吐出一口浊气,他站起身子,消化着自己刚刚的所悟与所得,披上了一袭黑袍,身上的水汽已经被星辉所蒸发。
时候很巧,就在他做完这一切,青山府邸的门口被人敲响了。
他有些疑惑,看着好几位披着红袍的男人,踏入自己府邸,对着自己揖了一礼,这是一种礼节,那些人的面容上一直木然没有表情。
“执法司的人,到我这里干什么?”
莲青伸出一只手,搭在剑架上,悬挂着四柄长剑的木架,吱呀作响,迸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莲青,青山府邸的疑案……被执法司破了,我等特地来告知你。”
莲青抓了一把黑鞘古剑,向后躺在黄梨木椅上,他饶有兴趣看着执法司的红袍执法者。
“简一。”
红袍执法者语气冰冷,报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你听说过没有?”
青君皱起眉头,他摇了摇头,确认自己的脑海当中,没有这个名字。
简一是青山府邸疑案的凶手?
“应天府的建阵,历尽百年,人事变动,当年参与初建的阵法师,一共有七十三位,这一百年来,每一次改动,加在一起的参与者,共有三百二十四位。”红袍执法者顿了顿,道:“简一就是当年的初建,以及后续阵法的组织者。”
青君沉默下来。
“青山府邸阵法,在那一夜失效,无法检测侵入者,是因为阵法本身存在致命弊端,因为偷工减料,在与阳气结合之后,恰好能够隔绝通天珠的探查。”红袍执法者缓慢说道:“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这个叫简一的男人,这是他的罪。”
青君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皇城都知道,青山府邸,意味着有一位剑修悄无声息入侵了应天府大阵。
现在的执法司,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那个剑修能够进入应天府,是因为应天府的阵法出了问题,通天珠没有察觉,也是因为这个叫简一的男人……宫里并不在意那个剑修是谁?
青君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只要弄清楚了应天府阵法出错的原因,那么宫里谁会在乎,是哪位剑修打伤了自己?
莲青问道:“简一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简一已死。”
红袍执法者低垂眉眼,认真说道:“于十四天前,因为贪污受贿被处决,他留下来的遗诏里,对自己修改阵法的事实供认不讳,这是他死后被发现的遗章。”
青君看着红袍执法者手中那张被星辉保存起来的猩红纸张。
“所以,你们来的意思是?”
红袍耸了耸肩,悬着红纸,木然道:“这件事情即将定案,需要当事人的手印。”
他知道,执法者来到这里的态度,对自己传了这么一句话,意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掀过去了。
这件事情竟然结案的如此之快,想来宫里有人推动了青山府邸疑案的进展。
至于是何方神圣,不可探知。
青君以拇指指印,按在猩红遗章的空白之处。
“过去的,尘归尘,土归土……”
他站起身子,道:“不送。”
第225章 我们是陛下的眼
青君站在龙眼温泉边沿,他目送着红袍执法者离开自己府邸。
大门即将合拢之时,有一只手轻轻抵在了木门一面。
于是府邸大门,悬成一条线。
“久闻天都四座书院的大名,一直无缘,听说应天府是四座书院之首,为何……如此破旧?”
推开青山府邸大门的,是一个披着龟纹长袍的男人,他的面颊上覆着一张银白色的狰狞面具,看不清楚真正容貌。
长袍被微风吹动,衣摆摇曳。
“我来自东境……”银白面具男人微笑道:“龟趺山,陵寻。”
青君眯起双眼,再一次将手掌悬停在一旁木质剑架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在下于龟趺山闭关太久,骨头都要生锈,从山里好不容易走出来,跟那三个怪胎一起来了天都,商量着找个地方活动一下,别紧张……这里就只有我一个。”陵寻咧了咧嘴角,笑道:“长陵要开了,顺路来到天都,特意来见识一下,所谓的书院大君子,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个名头?”
青君面无表情,一只手掌下压,整座剑器架子瞬间瓦解破碎,木屑四溅,剑架上悬挂着的三把长剑,把他一把攥在掌心。
之前拔出的那柄黑鞘长剑,被他以另外一只手按住剑首,抵在地面。
剑气迸发。
青君将三柄长剑,一柄一柄插在地面,剑鞘入地一半,犹如香火点燃,袅袅剑气如烟溢散,正好在四方之位。
为了避免损坏府邸其他物事,这些剑气包裹两人,将圈子限制在三丈距离中。
他木然开口道:“来!”
陵寻的龟纹长袍,被剑气吹拂地向后大摇大摆,他脚步巍然不动,面具下的眸光,由黯淡变得明亮。
“好,很好。”
……
……
“你说什么?”
沈灵站起身子,他双手按在桌案之上,压抑着自己的气劲没有迸发,不然这张桌子顷刻间就会破碎,但是四周的纸张,卷案,仍然被无形的气机吹拂散乱。
红袍执法者站在沈灵的面前,其中一人面无表情拎着红纸,保持着一段相当巧妙的距离,既可以保证沈灵能够看见红纸上的文字,又可以保证沈灵不会因为过度的愤怒,而做出让他后悔的事情。
“青山府邸的案子已经结束了。”红袍执法者语调木然,道:“青君的手印,这是当事人的指印,无论结局如何,已经揭过去了。”
“简一,应天府自己的阵法师,你在开什么玩笑?”沈灵抬起头来,目光强硬地与红袍执法者碰撞在一起,他高声道:“找一个已经被处决的死刑犯,来当青山府邸疑案的替罪羊?这是大隋律法的公正吗?”
房间里沉寂了一下。
“我们依法行事。”红袍执法者继续开口,道:“更何况……沈灵大人,想要的公正,恐怕也不是真正的公正吧?”
沈灵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意思?”
“执法司已经在调查沈灵大人了,沈灵大人的出身,还有这一次僭越权力的监察,都有颇多疑点,我们怀疑沈灵大人的真正意图。”红袍执法者平静说道:“希望我们不会有下一次的再见。”
“你们是在威胁我?”沈灵笑了,他忽然不再愤怒,而是觉得有些荒唐,声音放得极轻,极缓:“你们把所有的案卷调出来,你们去找我的上头云洵大人,去情报司的大司首那把我的卷宗全都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奔着大隋律法去,奔着定我的罪去,但凡能找到一点,我把这颗脑袋双手奉上!”
这句话,开始说得很慢,后来越来越快,最后再一次高声喧喝。
这一座独立的情报司府邸,在红袍执法者入内之后,就贴上了隔音符箓,所以这道愤怒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去。
红袍执法者沉默片刻,道:“我们会的。”
“但若是你们查不到呢?”沈灵忽然把脸凑近,他盯着红袍执法者,恶狠狠道:“三司地位平等,你知道你在威胁谁么?老子这些年为大隋立的功,足够离开天都,去当情报司附属的大司首了,知道么?”
红袍执法者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在面颊上流露出无奈的神情,执法司无孔不入,天都大部分的官员,都有或多或少的把柄,但沈灵真的是一个例外。
红袍轻声说道:“上面不希望您插手这件事了,流程已经走完,这件案子的功勋会算到您的头上,作为您以后升迁的帮助。”
“这件案子的功勋算到我的头上?”沈灵忽然笑了,他看着红袍执法者,像是看着一个白痴,道:“这是一桩冤案,简一人已经死了,被你们拉出来再装上偷换阵法的罪名,当了青山府邸的替罪羊。如果有一天案子平反了,这笔账会算到谁的头上?你们自己喜欢随地大小便,还喜欢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你以为这是恩情?”
红袍执法者沉默了。
他收回红纸,开门见山。
“你要查剑行侯宁奕,宫里希望你就此停手。”
这句话,让沈灵也沉默下来。
他咀嚼着这句话里的细微含义,他其实要查的并不是宁奕,而是宁奕身边的那个小丫头,那个姓裴的女孩。
很多年前,天都血夜,裴家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个夜晚,断然不可能有人还活着,但是……世事总有例外,万一这个叫裴烦的女孩,就是例外呢?沈灵接手案子到现在,查到的部分很有限,当年的事情已经被密封了,关于裴家,关于裴旻,关于传说中三皇子的那一纸婚约,大多只有一个坊间的传闻,越传越淡,越来越虚无缥缈,做不得真。
他没有证据,但他觉得自己迟早会找到证据。
沈灵深吸一口气,他认真说道:“这件事情,是二殿下交付的,我不查宁奕……我想去查他身旁的那个女孩。”
“二殿下”的名头,并没有吓到红袍执法者。
红袍平静说道:“二殿下已经脱身了,天都里的诸多事情,不该好奇的,沈灵大人还是不要好奇的为好,明哲保身这个道理,大人应该比我们更加懂的。宁奕也好,姓裴的女孩也好,沈灵大人以后都不要插手了。”
沈灵一言不发,坐回椅子,他隔着一张桌子,看着那几个面无表情的红袍执法者。
恍如隔世。
“情报司的那些探子,麻烦您遣回。”红袍执法者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公文黄纸,俯下身子,“这件事情的案卷,会有执法司递上。”
沈灵没有握笔,也没有在那张黄纸上签字。
“很明显,这件事情的背后,有许多的大人物意志在角力。”
“听说有一位姓宋的贵人,身份背景十分了得,在素华宫里与南境娘娘谈了一场,然后就有了青山府邸疑案的告解。”
沈灵坐在椅子上,他木然而缓慢地吐出一句又一句的话。
“无论是简一还是简二,只要素华宫的娘娘愿意,可以找出简三,简四,甚至简一百。”
“但是真正的真相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