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藏认真道:“你先挥刀把舌头割了,再把两条腿砍了,然后左手砍右手,最后左手砍左手……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可以让你活下去。”
这句话说完之后,一片死寂。
第十境的宋老人,面色通红,分袖抬起,漫天大风与星辉狂舞,蓄势已久的剑气被他压掌砸下。
站在狂风中心的徐藏,看着漫天剑气飞舞,挑了挑眉。
黑色布条卸开,在半空当中撕裂,旋转。
鞘中竟然无剑。
徐藏手握细长剑鞘鞘身,攥拢之后,猛地砸下。
剑鞘鞘尖砸在地上,土石崩碎,一条直线掠过。
狂风骤然撕碎。
徐藏懒得再去看那具被切成两半的宋老人尸体,转过身子,懒散问那位准圣子:“你背后是二皇子,师门是东境哪座圣山的?”
那位准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颤抖,火焰被炽烈的风气与剑气混杂在一起,撕裂刮去,露出一张清稚的面容。
竟然是个女子。
女子面无血色,半跪之姿变为簸坐,目光停留在徐藏握住的剑鞘上。
徐藏微笑道:“怎么,听说过细雪,没想到我背的就只是一个剑鞘?”
女子嘴唇惨白,点头又摇头,声音像是丢了魂魄,颤颤道:“我是……白鹿洞,书院的。”
徐藏挑了挑眉,道:“白鹿洞书院?”
他抬起一只手,漫天黑布刹那吸来,如一条狭小龙卷,缭绕细雪剑鞘斡旋。
徐藏一路行走,杀了大半个修行界的人,但是有几座圣山……他不会去杀。
白鹿洞书院,就是其中的一座。
男人缓慢捆缚剑鞘,平静道:“白鹿洞书院不与皇子结盟,这是规矩,你违背师命,回去以后老实闭关吧。”
半跪在地的年轻女子怔了怔,没有明白男人的意思。
徐藏神情带着一丝厌烦,皱眉道:“没听明白吗?我不杀白鹿洞书院的人,回去以后趁早跟二皇子断了联系,免得给你的师门蒙羞。”
女子面色青红一片,很是羞愧。
徐藏转身就要离去。
“小师叔……”那个女子忽然开口,道:“书院有人还在等你。”
徐藏步伐停住,没有回头,道:“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我纠结的问题,让她别等了。”
女子神情哀怨,幽幽道:“水月师叔一直想问小师叔,您为什么不愿意来白鹿洞见一面?”
徐藏本来不想回头,还是停住了脚步:“首先,我已经不是蜀山小师叔了……还有,我不杀白鹿洞的人,只是念着旧日的情分,我不欠水月的,也不欠白鹿洞的,她想要见我,可以来找我,我可以请她喝茶,帮她杀人,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两件事情。”
徐藏平淡道:“至于我为什么不去白鹿洞书院……与你想的不一样,并非是我不愿见她,不想见她。”
坐在地上的女子,有一丝微惘,听出来男人语气当中的一丝委婉。
徐藏将细雪重新背回肩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以见,但没必要……天天被人追杀,我很忙的。”
坐在地上的白鹿洞书院女子面色苍白。
这句话极其伤人。
……
……
走上荒山的徐藏,拍了拍仍然蹲在原地的瞎子,没好气道:“走了,老二。”
瞎子纹丝不动,道:“别叫我老二。”
“好的。”徐藏皱眉道:“老二……你在看什么?”
“……”
瞎子默默把手按在腰间的剑上,道:“喊我二师兄。”
“二师兄……您在看什么?”
头发半白的瞎子叹了口气,道:“那个坐在地上的书院女孩子,哭得好伤心啊。”
徐藏叹了口气,道:“老……二师兄你剑心通明,悲天悯人,师弟这辈子都学不来。”
瞎子又叹了口气,道:“如果白鹿洞书院的那位仙子知道了,一定会哭得更伤心吧?”
徐藏只能沉默。
瞎子认真道:“你这么钢铁,我这么温柔,为什么就没有人喜欢我呢?”
徐藏继续沉默。
两个人走下荒山。
“你跟我说一句实话。”
“嗯哼?”
“之所以会把感业寺的那个女孩交付给我,是不是因为……你知道我看不见?”
“所有人都知道你看不见。”
“你知道我的意思。”
徐藏顿了顿,无奈道:“是的。她生的太好看,不应该被别人看见。”
二师兄气得咬牙切齿。
“她的病……好了些吗?”
“并没有,需要靠师姐的丹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会犯,现在还没到时候。”
过了半晌,瞎子沉默道:“听说白鹿洞的水月仙子也很好看?”
徐藏认真说道:“比不了,一个只是普通的好看,另外一个,是祸国殃民的好看。”
第27章 祸国殃民的好看
落叶纷纷。
一路狂奔。
少年奔跑起来,像是一头倔强的牛,踩着草屑与落叶,浑身的劲气已经鼓满了大袖,伞剑切开拦路的两三颗合抱大树。
只有奔跑,才能燃烧星辉。
宁奕的脑海里还有一丝意识。
他很想回到安乐城的那个小院子里,裴烦还在等着自己。
但他绝对不能回去,这个模样,能不能压抑星辉,不引起轰动的进城,还是一个问题,如果真的进了小院子,自己的意识失控……又会发生什么?
宁奕的印象已经模糊,他甚至记不得自己刚刚是如何拎剑,把那位第四境的马贼首领杀死的。
他想要宣泄。
宁奕能想到的,就是去一处毫无人烟的荒郊野外,把自己跑到筋疲力竭。
少年用力的劈砍伞剑,如海的劲气贯穿两袖,巨木纷纷倒下,一阵倾塌,烟尘弥漫,根本就扛不住这柄伞剑的锋锐。
冥冥之中,骨笛似乎在轻微的颤抖。
少年红着眼奔跑。
他的思维越来越乱。
跑出了荒岭,跑到了林中。
跑出了林子,跑到了小山。
跑出小山,再跑下去,从不知疲倦,再到感到了一丝疲倦……
宁奕跑了很久,怀中骨笛的震颤越来越快速,他能感到肺腑之中的寒冷与炎热,并没有随着自己的奔跑而变得消殆。
但是他能够赶到,这里……似乎就是自己的尽头。
抬起头来,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有一座幽静的寺庙。
感业寺。
……
……
木桶里的热水,还在泛着雾气。
铜镜被打翻。
屋子里大多是竹饰,青竹的澡桶,紫竹的舀子,还有墨色的竹帘,以及披在竹榻上,纯白的棉被单子。
棉被被人痛苦的揪在了一起,裹在身上,一旁的浴巾被扔到了一边。
屋子里本来很整齐,但现在很乱。
一片昏暗。
灯火早就被打翻,熄灭在水雾当中。
床榻上,伸出被子外的两只小脚,纤白如玉,还处于湿漉的状态,蹬在床单凹陷处,裹着全身的女孩,浑身潮湿,缩在床上,一只手捏着被单,另外一只手攥着棉枕。
这其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只有经历过的人会懂。
屋子里的空气,处于一种十分稀薄的状态,无形的漩涡,压迫在女子的屋顶,有澎湃而又无形的东西溢出,作为代价的……是她急切的想要吞掉什么。
但女孩的神情却平静又舒展,牙齿倔强咬在被单上,蹙起的眉头,微泛起的泪花,像是早已经熟悉了这种痛苦。
这副神情,如果让人看到……那么会毫不犹豫的把她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