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整个世界都亮了。
一线天后,一线光明。
石壁缓慢开启,在宁奕和裴烦两个人瞠目结舌的对视当中,于绝境之地,掀起一道光明。
宁奕低下头来,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根枯草,喃喃道:“我他……服了。”
裴烦面色红润,她摸了摸自己眉心的“剑藏”,那枚大红枣在刚刚的参悟当中,似乎获取了一些神妙的物质,此刻变得饱满通盈,丫头抬起一只手,指向山壁开启的光明当中,声音惊讶道:“是那张符箓。”
宁奕看到了开启山壁之后,悬在光明当中的那张符箓,与悬在蜀山后山的一模一样。
“温韬说过,传送法阵当中,品秩不一,种类诸多,其中最为复杂的是一种叫做‘子母阵’的阵法。”丫头喃喃道:“阴阳两端,来回往返,这种阵法需要极高的空间天赋,往往布置起来繁琐而又麻烦,除了大型的城池,譬如天都皇城,才会采取如此布置方法,子母阵需要积攒数量庞大的星辉和阳气,用来填补阵眼的隋阳珠,消耗极大。”
宁奕面色无比震撼,道:“这是一座子母阵?”
裴烦伸出一只手,触碰这张悬浮的符箓,摇了摇头,道:“这不仅仅是一座子母阵……”
“悬在后山一线天的那张符箓,带着极致的杀气,还藏着诸多的禁忌手段,防止外人入内,恐怕即便修为高如千手大人,也无法越过那张符箓,想要触发法阵……需要一些不为人知的条件,我也不知道这一次究竟是触发了什么。”
丫头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里的这张符箓,明显是陆圣老祖宗留下来的指引阵眼,无比温和,只要能够入内,便可以触摸法阵触发,回到后山之外。”
她挑起眉头,环顾一圈,光秃秃的石壁,一件布置法阵的器具也没有,勾动灵气的布幡,悬挂窍顶的天铃……这些都没有,石壁开启之后,自己像是真正站在了后山当初所看到的那座一线天之后,大风吹来,光明四溅。
“据说陆圣大人五百年,盖压一整个时代的修行者,欲与太宗试比高。”宁奕蹲下身子,捻了一些湿润的泥土,轻声道:“那一辈的修行者,各大圣山的绝世天才,都被陆圣老祖宗比了下去,蜀山山主被誉为千年罕见的不朽资质。”
裴烦压住心中的震撼,望着宁奕,一字一句认真说道:“陆圣大人,恐怕还是一位惊才绝艳的阵法大师。”
能够布下子母阵的,便是有资格位列天都皇城贵宾之席的阵法大师,皇城的法阵诸多,五百年来,都是由小无量山的大师来布置传送阵法,子母阵所需要的材料驳杂,代价高昂,一般会选择在两端布置单向的法阵。
即便是如今,经过了小无量山一代一代的优化,也只是减少了法阵的消耗,步骤仍然繁杂,要求仍然苛刻。
“子母阵”的优势,便是精准,无比的精准,绝不会出现空间动荡,以及一丝一毫的传送偏差。
陆圣老祖宗的子母阵,简单到了只需要一张符箓,这意味着什么?
陆圣的阵法造诣,在五百年前,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阵法大师。
宁奕并没有急着离开,他忽然心神一动,问道:“丫头……这张符箓,能够复刻吗?”
裴烦蹙起眉头,目光停留在符箓上,这张符箓上蕴含的力量无比温和,即便是伸手去触碰,捋清符箓上的内容,也不会受到陆圣意志的冲击。
少女认真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把符箓上的纹路记下来。”
宁奕安安静静坐了下来,他没有打扰裴烦,全身心的投入精神,将目光凝聚到了自己拽出来的那根枯草上面。
丫头站在符箓前,端详着符箓当中不断游掠的纹路,那枚大红色的“剑藏”,吞吐着一线天当中的光明,扬眉吐气般鲸吞海吸,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在缓慢的被冲刷,蜕变,星辉潜移默化的积累。
宁奕并不知道,在得到了裴旻继承的剑藏之后,裴烦丫头的资质,便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初在西岭之时,周游并未觉得裴烦资质有多优秀,只不过是中上而已。
这道剑藏,是裴旻留下来的血脉之力,破后而立,当初裴旻能够让太宗视为不得不除的敌人,距离踏出那一步只差分毫,血脉的力量,必然是全天下最强大的那一批次。
裴旻把血脉篆养起来,留给了徐藏,这就是所谓的“剑藏”。
经过了血脉扣减的裴烦丫头,资质仍然比大部分人要强悍,如今重获剑藏,更是如虎添翼。
剑藏在缓慢复苏,随着她的修行,将一步一步解开桎梏,直到抵达当年剑圣裴旻的高度,所有的血脉才会完全的释放……这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传承,裴旻虽死,但他留下了火种,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徐藏说,裴旻希望自己的女儿做一个普通人。
所以他一直没有将剑藏还给丫头,一直没有教导丫头学习剑术。
直至身死前的那一刻。
如果裴烦这一辈子,不去尝试修行,那么剑藏便不会触发,裴烦蕴藏在其中的巨大力量,会保佑丫头一生平安,百世无忧。
即便是在后山,陆圣设下的“天地枯竭”,星辉无法动用,剑藏仍然可以使用。
无论遇到了何等的绝境,永远有着“剑藏”的那一抹光。
这便是裴旻大人留下来的意志。
……
……
宁奕凝视着枯草。
被他捻起首尾两端,拽直之后,带着一丝枯黄意味的这根草屑……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灵气,也没有包含类似星辉或者神性这样的物质,如果仔细去体味揣摩,倒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并不强烈的寂灭意味。
在后山石壁开启之前,整座山洞里,没有一丝的灵气、星辉,即便是傍山傍水,也没有一丁点草木生灵,宁奕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根枯草到底是从哪里长出来的?
拔出这根枯草的时候,宁奕似乎感受到了一丝震颤。
那股震颤的意味……来自于细雪,准确的说,是贴入细雪骨子里的“白骨平原”,一路走来,宁奕深知“白骨平原”的敏锐之处,劫三皇子货物之时,它第一时间发现了藏在车厢底部的那两颗千年隋阳珠隋阴珠,还未曾觉醒之前,骨笛姿态的白骨平原,就对星辉和神性,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
宁奕感受不到枯草的异常,他并没有丢到这根草屑,而是小心翼翼将其折叠,放入了自己的腰囊当中,日后说不定还可以派上用场。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裴烦丫头还在聚精会神的盯着那枚符箓,努力去记下来其中浮现的纹路和规律。
宁奕环顾山壁打开之后的世界,那枚符箓像是天地之间唯一的光芒,两旁山石嶙峋,往前走似乎还有一截路,但是这枚符箓拦在此处,如果不出意外……触摸之后,便会被传送离开后山。
当初赵蕤先生和徐藏,应该是被后山外的那张敕令,传到了山壁之内,带走了诸多道藏,领悟了“砸剑”,然后打开石壁,触摸眼前的这张符箓离开。
如今看来,后山的一线天……仍然是个未解之谜,两张符箓,一座子母阵,陆圣老祖宗的手段杜绝了一切意外,将两个小天地连接起来,留给了蜀山后人珍贵的资源。
但宁奕不知道眼前这枚符箓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一方天地,如果真真切切走入一线天……符箓的背后,是不是就是陆圣老祖宗走过的路?哪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发黄的那根草屑,韧度极佳,在石壁夹缝当中生存了也不知多少年,宁奕忍不住拿出来端详,盯着看了半天,一无所获,只能重新又放回,实在无法参透,最终放弃了短期内解开疑惑的念头。
丫头站在符箓前,屏住呼吸,宁奕没有发出声音,她就这么站了小半个时辰,以她的记性,徐藏在安乐城读书的时候,一遍就可以记住所有的信息,如今在这张符箓前站了如此之久,可见这张符箓的信息量庞大。
她最终合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郁气。
宁奕看着丫头,关切道:“如何?”
裴烦扬起好看的脸蛋,面色并不欢喜,摇了摇头,轻声道:“陆圣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张符箓上的内容,不是很看得懂,但是勉强能记住,真正要复刻,恐怕现在做不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宁奕假装痛苦的安慰道:“没记住没关系……”
“等等……你说什么?”
宁奕回过神来,面色复杂道:“你全都记住了?”
裴烦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在心底打了主意,如果丫头记不住,一趟不够来两趟,两趟不够来三趟,总而言之一定要把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打包带走的宁奕,在心底默默感慨。
什么叫做天赋?
这就叫做天赋!
丫头真的是一个宝藏,无论是选择修行还是研习阵法,或者其他的道路,一定都会取得不小的成就。
宁奕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丫头的肩头。
两个人一起触碰那张符箓。
天地彻开,陆圣留下来的一线光明,指引方向。
第63章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蜀山的后山。
气氛凝固。
几位圣山的大人物面色并不好看。
教宗陈懿的肩背受了伤,先前坚持要为陈懿撑伞的女子麻袍道者,拿来了一些药膏,掀开一角道袍,蹲下身子,悉心为教宗大人擦拭着伤势,她细心的注意到,这些都是一些刮擦的轻伤,教宗大人的头上箍了两圈白纱布,那才是受伤严重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那个刺客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从这些伤势来看,如果不是蜀山的小师叔宁奕来得及时,很有可能教宗大人已经遭遇不测。
女子麻袍道者轻轻舒了一口气。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的目光望向悬在后山处的那张敕令,符箓上古旧的青红二色缓慢轮转,看不出有丝毫的气息……她在道宗研习阵法,心想这很有可能是蜀山那位名叫陆圣的老祖宗,特地布置的一道阵法,倒扣在一线天山峡上方的大碗,是阵法禁制的外沿,仔细去看,能够看出来一丝丝流淌的星辉气息,里面内有天地。
赵蕤先生和杀胚徐藏,都曾在后山里得到过造化,至于在后面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蜀山后山里有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两位都是绝口不提,这是悬在大隋天下每个修行者心头的未解之谜。
女子麻袍道者心底默默想着一些东西。
星辰榜上有叶红拂和小烛龙这样的绝世天才,只能屈居排在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大圣山的圣子级别人物,都要列在宁奕的身后……那位蜀山的小师叔,高坐星辰榜第一的位置,怎么就被一个刚刚破入后境的刺客给逼入了后山?
只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那个刺客并不简单。
守在教宗大人身旁,跟随陈懿一同行走,为其撑伞的那个麻袍道者,名字叫苏三,是个修为第六境巅峰的修行者,在道宗内,想要成为一位麻袍道者,有着诸多苛刻要求,出身来历不必多说,关于自身……除了修为境界必须要踏入中境,在医术,阵法,铸器,丹药,等等方面,也要有所涉猎。
苏三是一个中境修行者,但也是道宗里最出色的那一批中境修行者,从后山的斑驳血迹看来,只是一个瞬间,就被那个刺客撕成了碎片。
被教宗大人称为“影子”的刺客,在那个时候还没有破开后境……杀力竟然如此强大?很有可能是一位隐藏了实力的大修行者,强迫自己跌境再跌境,然后才能够瞒住蜀山小山主的感知,施行这场刺杀。
女子麻袍道者一边想着,一边完成了抹药,擦拭,以及最后的包扎,她有些不舍地放下了陈懿的衣袍,轻声道:“教宗大人,已经好了。”
陈懿温和的嗯了一声,他看着在自己身旁的千手,已经不远处形成对立之势的那一拨圣山人马。
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经清算干净,那个刺客携带“小圣人印”,麻袍道者的数量并没有减少……这个刺客并非是跟在道宗的车队里混进蜀山,只能是另有其人。
“徐藏师弟的葬礼,蜀山大开山门,但凡是圣山来客,只需要出示身份,便可以带着门下弟子入内。”
千手站在陈懿身旁,面无表情说道:“教宗大人已经证明了那道影子与道宗无关,那么与谁有关?”
她披着那件黑白大氅,阴阳二气流转,后山的那张符箓就悬在她的正后方,挡住了一整座大山的风雨,偏偏她的衣袍无风自动,肌肤自内而外迸发紫气,看起来像是一尊星辰笼罩的超凡神灵。
千手释放了自己的星辰之力。
天宫的两位阙主,一位背负双手,缩在袖内的五指掐诀,场间的风气便渐渐卷起,逐渐有肃杀意味,另外一位则是将自己背后的重剑轻轻立在地面之上。
四座书院,此行前来的领路人,乃是出自应天府的夷吾星君,百年前便已经抵达星君境界。他的身后,应天府的诸位弟子看起来面色不善,几座书院与蜀山因徐藏结仇,十年来不断灌输这道仇恨,愈发累积,却未能爆发,就得到了徐藏的死讯。
如今他们来到这场葬礼,亲眼见证了徐藏的入葬……说不出来的快意与幸灾乐祸,却因为宁奕的这场意外,此刻被千手留在了后山。
夷吾星君眯起双眼,轻轻拔下了自己的那根发簪,手指轻轻敲打发簪的红木,发出清脆的声音。
夷吾星君身后不仅仅是应天府,还有嵩阳书院和岳麓书院。
白鹿洞书院已经离开了蜀山,与徐藏旧年有瓜葛的水月师叔,确认了徐藏已死,便领着弟子离开了这处伤心地。
东境的圣山联盟,没有星君前来,显得格外低调,两位命星的大修行者捏着甘露先生留下来的玉佩,倒也不如何惧怕千手。
他们不相信,千手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留下这几位星君修行者,就算是宁奕真的死在了后山,千手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