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剑已无意义。
但这一刻,赤吾知道自己错得很离谱。
一道炽烈煌煌,占据了整片小衍山界天幕的剑光,在那柄细狭的剑鞘鞘口喷吐而出,雪白的光华如倒涌的瀑布,随着宁奕拔剑前冲的姿态,瞬间布满整座天地。
一人,如千军万马。
赤吾妖君有些恍惚,他面前的八柄飞剑,就像是势单力薄的八只落单铁骑。
他面前的敌手,根本就不是一个只有命星境界的年轻人族,而是一整片浩荡冲撞的军队。
他的黑袍陡然裂开,随之一同裂开的,还有肌肤的纹理,朱雀一族的体魄虽然比不上顶级血脉,但也不俗,此刻咔嚓一声如脆弱瓷片,凝固的鲜血哗啦溢出。
肌肤和黑袍像是被打碎的镜面!
鲜血涌出,钻心的痛苦刻入骨髓之中。
赤吾妖君双手抬起,八柄飞剑在同一时刻破碎开来,势不可挡的磅礴神性,如决堤大坝的洪水,迎面冲刷而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尖锐的,不似人音的长啸。
朱雀啸声。
啸声与剑浪冲刷在一起。
赤吾妖君的头顶,多出了一道双手持剑,猛地下坠的黑袍身影。
这一瞬间的袭杀,来的实在太快。
赤吾妖君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自己“推演”的时候,宁奕也在推演……当赤吾妖君准备慢慢将这场战斗延长的时候,宁奕放弃了“生字卷”的优势,决定拔出神性之剑。
这一战,根本就不需要那么久。
他的剑足够锋利。
能够斩下东皇的头颅……自然能够斩下你赤吾的头颅。
一道冷漠的,森寒的声音,在赤吾妖君头顶响起。
“妖君……又如何?”
砸剑!
像是雨夜披着单薄黑衫,杀上小无量山的那个男人。
宁奕的剑,此刻多出了一丝生死无常的寂寥感。
他竭尽全力的砸下。
赤吾妖君竭尽全力的阻挡。
“轰”的一声。
整片小衍山界,剑气涟漪荡开——
……
……
浮图妖圣眯起双眼,单手托塔,站在小山头上,望着远方的小衍山界,那里尘土飞扬,遮蔽万物,但他双目之中的神采却不断变幻,似乎看到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唇角微微翘起,轻声感叹道。
“事情……复杂起来了啊。”
说话之时,他并没有回头,但悬在掌心的那尊雪白小塔,却缓慢转动塔身,宝塔的那缕灵智“望”向后方,靠在古木一旁的紫凰微微蹙起眉头,随即睁开双眼,后背离开古木树身,紫袍鼓荡起来。
“嗖嗖”的两道破空之音。
小山头不远处,空中土石悬浮,两扇虚空之门缓缓燃烧,同样是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那扇古门之中走出。
“我知道北境长城出动了。”浮图妖圣转身望向那两道燃烧的虚空古门,缓缓感慨:“但我没有想到,大隋竟然出动了……不止一位涅槃,这是要为‘宁奕’,挑起更大的战争?”
那两扇虚空古门之内,踏出的男女,男子带着大斗笠,一身破碎蓑衣,腰间拴着一只青木酒壶,女子则是披着一身黑纱,腰间拴着一把墨刀。
“酒泉子,好久不见。”浮图妖圣望向那宽大斗笠的蓑衣男人,哑然笑道:“你还没死,真是可喜可贺……至于这位,是人族新晋的涅槃?”
女子声音平静,淡淡道:“苏幕遮。”
白袍男人脸上浮现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他笑了笑,“书院要介入‘北境战争’,这可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如果我没有记错,某位老古董,虽然出身书院,但已经是长栖红拂河的人了,老老实实呆在棺木里安眠不好,非要出来打架,显然是那位执权者的意志了。”
被浮图妖圣称作“酒泉子”的蓑衣斗笠人,没有开口,依然保持沉默。
他是书院老古董的人物。
出身自嵩阳书院,不过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与应天府的“朝天子”,“圣乐王”一样,是已被记入史册的人物,上一次露面呼吸新鲜空气,都已时隔多年。
他的眼神如一口老井,波澜不惊。
但事实上,浮图妖圣猜得一点也不错。
北境的战争进行到这一步,已经不仅仅只有北境将军府一家。
还涉及了诸多势力。
最重要的,自然就是天都那位执权者的意志……酒泉子作为站在大隋最高处的那少数人,他住在“红拂河”内,知晓这幕后意志变幻的一些原因。
皇宫东厢内的那位徐姑娘,付出了一些代价,与太子完成了一桩交易。
于是,书院,各大圣山,还有如此盛大的人马增援,才能顺利抵达北境城头,不然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纸诏令,各大圣山便只能沉默。
即便那个叫“宁奕”的小家伙“人缘很好”,迎来的,也只能是毫无援手的绝境。
妖族天下,盯上这小家伙的不是少数。
单单是涅槃妖圣,就有好几位。
想凭将军府一家脱困,难上加难,除非当年裴旻未死,持剑归来,大杀四方。
忽然之间。
浮图妖圣抬起头来,他望向远天,穹幕之上,飞剑如雨,从远天如一线浪潮。
北境长城阵法大开。
来了。
都来了。
这些人马,都是来奔向小衍山界的。
浮图妖圣面色有些悲苦,轻叹一声道:“不仅仅是书院,那些圣山,也都来了?”
酒泉子平静道:“比你想象中多。”
白袍妖圣笑道:“你就不怕,来的越多,死的越多,然后都被我们吃下去……这些年来,北境长城不敢打开阵法,不敢在灰之地界大张旗鼓交战,但今日,偏偏为了一个小小命星破戒了?”
他有些好奇,道:“宁奕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纱的白鹿洞书院院长,杵刀而立。
她看着白袍,道:“北境长城不开阵法,从来就不是因为畏惧。我们守护着城墙背后的子民,但今天有人要回来,所以这面城墙开了,我们接他回家……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浮图妖圣有些哑然。
他实在不能理解,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当然在他看来,这一幕的背后,仍然保有着许多冷静的情绪,比如最大执权者的意志,一定有着利益的对换。
但那个叫“宁奕”的人,的确撩动了许多人的不理智。
比如沉渊君。
立地成圣,铁骑踏破凤鸣山。
紧接着整座北境将军府,都疯了。
再比如。
此时此刻,那些飞掠而来的剑潮,漫天的剑雨,数之不清的剑修。
他们如此疯狂,就真的只为了,接一个人回家?
浮图妖圣陷入沉思。
揉了揉眉心,喃喃道:“人……真的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啊。”
第648章 剑之世界
有一个问题,很值得深入思考。
宁奕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北境长城,诸多圣山,书院,大隋四境的剑修倾巢出动……为什么,凭什么?
还有就是,值得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就像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样。
宁奕有很多个身份,最为人所知的,就是蜀山继徐藏之后的小师叔。
其实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一段自下而上的抛物线,从西岭孤苦,到一朝成名,宁奕从一开始是不被人认可的,天都的那些天才,自然不会承认,一个横空出世的同龄人比自己强。
这段抛物线是在不断上扬的。
宁奕慢慢被认可。
红符街,小雨巷,青山府邸,九灵元圣禁区红山。
大隋习惯了这个年轻的名字,他的敌人很多,朋友也很多,而如何评判一个人给世人留下来的记忆有多深刻……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他死去。
当你开始死去,全世界都怀念你。
就像是徐藏。
徐藏死讯宣布的那一天,大隋的所有圣山,所有大势力,全都前往蜀山前来吊唁。
恩怨抛开,化为云烟。
在宁奕身死道消之后,一切的真相被太子封锁在天都太清阁内静待时光生尘,于是无人知晓天都政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蜀山小师叔成为了这场政变的牺牲者。
那个时候,大家才恍然,原来“宁奕”也是一个相当惊艳的人。
他给这世上留下了许多的刻痕。
宁奕跟在徐藏屁股后面学习剑术的时候,学到了一个浅显的道理,只要你用力的在这人间走一趟,那么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一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