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他丢失的鱼人袖钉!
虽然它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但终究还是回来了……克莱恩莫名唏嘘之中,伸手拿回了那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然后,他看见阿兹克先生往回走来,探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他连忙伸出双手,分别抓住了恩佐和路德维尔两个秘偶的肩膀。
所有的色彩随之变得浓郁,鲜明却重叠,已进入灵界的克莱恩本能问道:
“阿兹克先生,现在去哪里?”
“狂暴海。”阿兹克平静回答道。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把那枚铜哨给我。”
“……好的。”克莱恩让秘偶恩佐拿出了铁制卷烟盒,取出了里面的古朴铜哨。
阿兹克一边伸手接过,一边低沉说道: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枚死神遗留的戒指加上铜哨,和我,应该就能在狂暴海找到当初死神陨落的地方了。”
克莱恩下意识就开口道:
“我的梦境告诉我,那里很危险。
“也许我们该先去找灵教团执着于人造死神计划的那些成员,从他们那里拿到更加详细的情报后,再做决定。”
阿兹克沉默了几秒道:
“那里有声音在呼唤我。”
克莱恩侧过脑袋,看向阿兹克先生,只见这位五官柔和肤色古铜眼眸沧桑的男子,轮廓线条紧紧绷着,嘴角没有一点额外的弧度。
一个个色块飞快掠过,阿兹克带着克莱恩迅速进入了漆黑风暴席卷幽暗闪电划过的狂暴海区域。
就在这个时候,那黑沉阴冷的方型戒指和精致古朴的黄铜色哨子同时闪烁起微光,照亮了阿兹克的脸庞。
这位第四纪存活下来的“死亡执政官”闭上眼睛,静静倾听起不知来自何处的呼喊,然后右手猛地一握。
附近灵界所有的景象随之往内坍缩,化成了一个看不到边际缓缓转动的黑暗漩涡。
这漩涡霍然膨胀,将阿兹克、克莱恩和两个秘偶吞了进去。
克莱恩感受到了突然而强烈的眩晕,险些当场呕吐。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缓了过来,发现自己已置身于黑暗阴冷的陵寝内,四周是一具具敞开的棺材,棺材内趴着一个个背生白色羽毛的腐烂死者。
虽然提醒了阿兹克先生,但还是来到了这里……克莱恩怔了一秒,心中陡然涌现出难以遏制的无奈感。
他侧头看向旁边,只见阿兹克正立在附近,凝望着层层阶梯通向的陵寝深处。
那里有浓郁的黑气弥漫,雾霾一般缓缓流淌。
“那里藏着的很可能就是人造的死神……”克莱恩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阿兹克脸部的线条不再那么紧绷,嘴角微微翘起道:
“之前的沉眠让我回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我看见了坐在头骨王座上的自己,看见了倒毙在王座前方的非凡者和普通人们,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就那样突然死去,接着一个又一个爬起,变成了苍白的不死生物,向我效忠的不死生物。
“而我就那样冷酷地注视着,没有一点情绪的波动,任由这样的灾难蔓延向乡村,蔓延向城市。
“这让我觉得不像自己,可是,我又很清楚,这或许才是真正的自己。”
第四纪拜朗帝国那位“死亡执政官”吗……克莱恩嘴巴翕动,又紧紧抿住。
阿兹克抬手揉了揉额角,语气平静没有起伏地继续说道:
“我感觉自己正在往这个方向回归。”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另一个“我”
不等克莱恩回应,凝望着陵寝深处的阿兹克自顾自往下说道:
“我还记起了第一次死去又复活时的情况,躺在一片苍白的尸体中,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心里很恐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里。
“在教会人员收取尸体净化前,我跌跌撞撞逃离了那里,像个游魂一样穿行于旷野、乡村和城市之间,记不起自己是谁,来自什么地方。
“那段时间,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众多的哭声,看到牧师们主持大量的下葬仪式,只觉悲伤弥漫在每个角落。
“后来,我偶然救了一位贵族少女,进入了她家的庄园,她是个阳光开朗的女孩,而我像是从森林出来的野兽,既敏感,多疑,自卑,害怕,又时常展现出冷酷,漠然,残忍,不符合人类道德的一面。
“她对我很好奇,无论我怎么回避她,怎么做不好的事情,她都会靠近我,用她的笑容感染我,用有趣的事情影响我,不知不觉中,我习惯了她的捉弄习惯了她的存在。
“我们悄然走在了一起,她很担忧,害怕她的父亲不同意她嫁给一个过去的流浪汉现在的仆役。
“看着她染上了忧伤的笑容,我第一次有了种血液在沸腾的感觉,冲动地告诉她,我要离开这里,但会带着爵位和给新娘的花环回来。
“我去了军队,我成为了骑士,我举着三米长的骑枪,冲向了敌人,在第四纪尾声北大陆残余的混乱里,成为了男爵,有了自己的封地。
“我遵照自己的承诺,带着国王的敕封、家族的徽章、骑士的绶带和自己编的花环,迎娶了我的新娘。”
说到这里,阿兹克脸上的表情逐渐柔和了下来,似乎在回味和缅怀着什么,就连嘴角都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克莱恩听得心中一动,似乎又看见了熟悉的那位阿兹克先生。
“后来呢?”他小心翼翼地做起了引导。
阿兹克目视着前方道:
“后来……后来,我们在自己封地修建了城堡,有了孩子,那是一个男孩,长得很快,可以预见,他将来会长得很高很魁梧。
“他喜欢格斗,总是拖着一把阔剑跑来跑去,说想成为骑士。
“我以为这只是小孩一时的爱好,很难坚持下去,可他哪怕摔破了腿,磕伤了脑袋,依旧不放弃练习,他以为躲在房间里表情扭曲地捂着伤口,我会看不见,呵呵,他太小看他的父亲了,整个领地的灵都在暗中为我效劳。
“一年又一年过去,我找回了越来越多的记忆,我的妻子一直抱怨城堡太阴暗,想去阳光和温暖的地方,我满足了她的要求,可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她不是讨厌居住于城堡,而是在害怕我身上一点点发生着的变化,害怕越来越阴冷越来越陌生的我。
“她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事情,依旧像过去那样和我相处,我们在南方的海边有了一段美好的生活,甚至还想再要一个孩子,可惜没能成功。
“直到我预感自己下一次死亡快要临近,我们才返回了封地,返回了城堡。
“我的大儿子,那个男孩,告诉我,他想前往贝克兰德,成为子爵、伯爵们的侍从,开始自己的骑士之路。
“我问他,为什么在十来岁的年纪就要做这样的选择?他回答我,因为我是他的偶像和榜样,他想像我一样依靠自己而非父亲母亲成为骑士成为贵族。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记忆,面对这个孩子,总是有点尴尬,生疏和不自在,可听到他的答案时,心里依然有种难以言喻的高兴、满足与骄傲,这是我的孩子,与我在拜朗帝国留下的那些血裔完全不同的孩子。”
克莱恩知道阿兹克先生说的是他“初代拉姆德男爵”这个身份,而那让他骄傲和满足的孩子,在晚年或者中年,被人下毒谋杀了,钉死在棺材里,就连头骨都惨遭因斯·赞格威尔取走。
阿兹克眼神恍惚了一下道:
“我又一次死去,浑浑噩噩醒来,本能地远离了封地,在预先的安排下,流浪去了别的地方,每一世每一次的前面部分,我都拥有不同的人生,有时会遭遇甜美的爱情,有时会获得让人宠爱的女儿,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无奈和满足一次又一次让逐渐恢复记忆的我错愕,疑惑,矛盾。
“有一次,我是个孝顺的儿子,为父母带去了骄傲带去了美好的生活带去了可爱的孙子和孙女,可当我‘醒’来,找回自己,我才记起,我上一世的最后,漠视了他们真正的儿子死于战场,将这个身份占据,我一方面觉得痛苦和内疚,另一方面又认为这没什么,只是一件小事,我内心似乎分裂成两个人。
“那时,我有一张可以让我变成任何人的面具,但在一次苏醒后丢失了,这或许是我自己主动弄丢的……”
克莱恩想起了阿兹克先生提过的那个喜欢向他讨要糖果的女儿,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
“我认为,您并不是内心分裂,而是在和疯狂的精神作斗争。
“失去过往记忆后,一次次开启新人生的您,是善良的,热情的,拥有充沛情感的,越靠近当前的人生应该越能体现这点。
“这可能才是真正的您,本质的您,而‘死亡执政官’时期的您有受到非凡特性内蕴藏的失控倾向的影响,有受到那位死神从高位传递下来的影响,我听说,祂在‘四皇之战’后已经疯了。”
克莱恩这些话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依据,因为他知道的阿兹克人生只有那么几段——拉姆德男爵、给女儿做秋千的父亲、孝顺的孩子和温和友善的历史教师。
他的目的是提供一个猜测,一种可能,帮助阿兹克先生对抗随着记忆回来的“死亡执政官性格”,让他正视过去一段段人生里的自己,以此和自身达成某种和解,变得不那么冷酷。
而说着说着,他忽然有了新的想法,不等阿兹克消化完刚才的话语,连忙又问道:
“阿兹克先生,您知道锚吗?诸神和天使们固定自身,不被非凡特性失控倾向和疯狂本质拖着堕落的锚?”
“知道。”阿兹克收回视线,点了下头。
克莱恩并不是太确认,却用相当笃定的口吻道:
“或许,您一次次失去记忆开启的新人生,是您对抗疯狂和失控的锚!”
不要丢弃它们,不要忘记它们,这就是你自己!说完之后,克莱恩在心里又默默补了一句。
“锚……”阿兹克重复起这个单词,神情似思索似迷惑。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叹了口气道:
“这也许是一个解释,至少让我心灵层面的分裂与冲突不再那么激烈。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我还是得去陵寝深处看一看那里究竟藏着什么,为什么在呼唤我,又是什么导致了我一次次死去又复活,一次次失去记忆又逐渐找回……
“这困扰了我一千多年,困扰了我一次又一次的人生,我想今天应该能得到一个答案。”
他的目光一点点变得清醒,语气貌似柔和却有着无法描述的坚定。
克莱恩本想阻止,可嘴巴张开后,又抿了起来。
阿兹克按了按头顶的半高丝绸礼帽,没有侧头,温和笑道:
“记得闭上眼睛。”
说完,他向前行走,沿着那一层层阶梯,走向了阴暗陵寝的深处。
那里弥漫的黑雾没再发出喘息,缓缓向着四周散开,盘踞于底部的虚幻事物一点点呈现了出来。
那是一条庞大到似乎能占据一个岛屿的羽蛇!
它有着阴绿显黑的巨大鳞片,缝隙间长出了一根根染着淡黄油污的羽毛,每根羽毛之上,都有虚幻的黑色细管延伸出来。
这夸张的羽蛇既虚幻又真实,更加具体的形状难以描述,似乎有着人类无法理解的组成。
它的眼窝里燃烧着苍白的火焰,它的脸庞是人类的脸庞!
那张脸肤色古铜,五官柔和,右耳下方有一颗细小的黑痣,俨然就是另一个阿兹克·艾格斯!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法阻止的靠近
看到黑雾深处盘踞的那条羽蛇,看到对方如山身躯顶端的脸庞时,阿兹克先是一怔,旋即额角一抽,仿佛被人将锲子狠狠打入了太阳穴,把头部分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