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良机,却被白白错失,庸军反而在和自家的盟友打生打死,恐怕楚人都要笑疯了。
打一个稳赢的鱼国会打出这么一个结果,真是万万预料不到。
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吴升吩咐准备车驾,也不多带人,让卢夋驭车、庸直为射手,乘战车直奔鱼头城而去。
沿着官道飞驰了两日,再转入鱼国境内,车驾抵达鱼头城下,远远就看见了城下的夔、麇两国军营,自然也看见了城头上守卫森严的庸军。
车驾直抵营门处,庸直高呼:“申大夫车驾在此,请夔、麇二位司马相见!”
几名守卫正要冲吴升弯弓搭箭,被闻讯而来的两名车士一脚一个踹翻:“尔等敢以箭指申大夫,当真无礼,想死吗?”
这两名车士都是随吴升从州来战场撤回来的,打过鹿鸣泽,夜袭过大竹,对吴升极为尊崇。
吴升自然也识得他们,问了几句他们的近况,就被迎进大营,直往中军,还没到中军大帐,便撞见了匆匆赶来的夔、麇两位司马。
两位司马见了吴升,齐齐拜倒:“申大夫!”
吴升大名本就传于四国,之前在州来乃至一路回军,他们又亲眼目睹过吴升杀出来的威风,没有吴升,他们早就做了楚军的剑下游魂,更别说跟着发了大财,对吴升又敬又畏。
吴升“哼”了一声,也不说话,直入大帐,坐于主位之上。
两个司马陪在身边,讪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一百四十一章 劝和
见他们二人态度还算不错,也知道恭敬,吴升想起一起筹谋守御、一起撤军、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不由暗自叹了口气:“说说吧,怎么就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夔司马道:“申大夫,自州来战场跟随大夫,我对庸国可曾有半分不敬?大夫说走我就走、说停我就停,说往西,我不敢往东,说打楚人,我就打楚人,乃至伐鱼之前,大夫一句话,我亲自领兵上阵从无半句怨言,何故?大夫处事公正、信守然诺耳!然贵国大夫言丙,不知礼、不守义,明知鱼喜早已有约,将嫁于我,却蛮横抢夺,司徒钟固处事不公,不仅纵容言丙,甚至派兵相助,我军虽弱,却也受不得如此羞辱,只得奋起一搏!”
麇司马道:“战前就说好的,我军占城东十五坊,贵国监马尹庸思、左郎邢月却强占五坊,我去理论,彼等出言不逊,以话语辱我,忍无可忍,只得交战。其中是非曲直,还请大夫明察!”
吴升道:“你们知道如今楚吴之势么?不趁着楚军无暇顾及之机,扩大战果,却自家人打来打去,这不是让楚人笑掉大牙?要打就打楚人去啊,虎邑、成山邑以南多少村落良田,拿下来至少得人数万!只需趁吴军攻楚的时机好生经营打理,待将来楚军南下时,我等便有更多的底气和楚人周旋。现在联军二百乘,半年——我判断还有半年的窗口期,窗口期听不懂?对嘛……我之前曾经说过的……有这半年、一年,我军兵车若能增到三百乘、四百乘,再据虎夷、成山之险,楚军还有能力南下吗?他们已经被吴人重创了!如此我等不是又得了时间?”
夔司马、麇司马都点头道:“大夫此言极是,奈何我等忍不下这口窝囊气啊!今日如此,将来又能如何?”
吴升道:“待我进城和钟司徒商议,该当如何,必给你们一个回话。”
两位司马当即道:“那我等即刻退兵十里。此战俘获贵军二十八乘,没怎么死人,都安置好了,这就送回给大夫。”
夔、麇两军堵在鱼头城门前安营扎寨,事实上已将庸军困在城中,愿意退兵十里,几乎相当于解围了,且愿送还俘虏,诚意十足。
吴升道:“先退兵吧,战俘先不送,吃你们两天饭食,等我消息。”
吴升离开夔、麇联营,乘车来到城门前,城上庸军见了,当即欢声雷动,打开城门将他迎入。
庸军众将就在城头上,元司马正在和他们争吵着,见了吴升,叫道:“大夫来得好,这帮家伙一个个见利忘义,对盟友都敢下手……”
少傅言丙反驳:“盟友?盟友能纵兵围城?这是盟友干的事吗?”
元司马质问:“鱼喜和人家有婚约,你把人抢了,能不跟你闹?再者,当初谁先动的手?”指着易朴:“是不是你?”
易朴在元司马跟前气势矮了三分:“这不是误会嘛……”
言丙道:“咱们打的就是鱼国,鱼君都逃了,鱼国都灭了,婚约哪能算数?”
元司马跳脚:“算不算数是你决定的?狗屁!还有你们,庸思、邢月,你们两个长能耐了?提前划好的地盘怎么不遵守?为什么占人家的里坊?”
邢月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庸思则小声抗议:“司马,你怎么还帮着外人?”
元司马道:“我这是帮理!”
司徒钟固是这次领兵的主将,此刻却一言不发,不停冷笑,也不知是在笑谁。
吴升双手压了压,道:“先别吵!这仗是怎么打的?谁能告诉我,百乘对百乘,怎么被人家围在城里出不去了?”
众将各自看向别处,有的张望城下形势,有的关心城内值守,有的开始擦拭法器,有的则忽然好奇于脚下城墙的砖石……
元司马道:“还能怎样?被人打了埋伏啊,那么简单的圈套,嗯,套路,都看不出来!而且是三次,笑掉大牙!”
易朴道:“他们不循战礼、不讲规矩!”
元司马道:“你去守战礼吧,看看以后谁还跟你循战礼?”
提起这一点,元司马怒不可遏,四处开火,指着钟固道:“你就不能学着点用兵吗?”
钟固翻了个白眼:“有人听我的吗?”
吴升看明白了,难怪元司马劝解不动,四处树敌,把自己搞成了孤家寡人,怎么可能劝得动?
他拉住元司马,不让他再说话了,问城上众人:“谁有退敌之策?”
众将默然良久,言丙问:“申大夫不是来退敌的么?”
吴升反问:“仗打成这样,凭我一张嘴,夔麇两国就退兵?”
言丙也不说话了。
吴升叹了口气:“诸位,我们的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啊,强楚犹在,不过是暂时病了而已,打个盹的事儿,等人家病好了,回过神来了,我们怎么办?”
国老庸子夫道:“大夫有何良策,就说了罢,别人老夫管不着,老夫这里必当遵循。”
吴升道:“简单!把目光放在北边,始终牢记谁是我们的大敌。虎邑、成山邑,是扼守楚军南下的险关,占住这两处,就能为后方赢得整军备战的时间。这个时间,我判断至少半年,长则一年,一切看楚吴决战的形势而定……”
“……虎邑有七千人、成山邑有六千人,两邑以南,还有九处楚国封邑,野人村落上百,我详细问过虎邑被俘楚人,总人数大致在五万到八万之间,如果我们能征募一百乘兵车,庸、夔、麇三国合兵将在三百五十乘左右,如果征募更多,总兵力四百乘、五百乘也不是不可能!以此兵力阻击楚军南下,再联络吴军西进,两线夹击,大庸就立稳了……”
“……当务之急,不可再行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了,鱼喜交出来,还给夔司马,多占的五坊财物退给麇司马,再从缴获中凑一批东西给两国,人家俘获了咱们小两千人,没有丝毫加害,好吃好喝养着,每日耗费你们算一下,一个蚁鼻钱都不能少!”
“……凭我和元司马的面子,劝夔麇言和,三国共同抗楚,用五年时间重返强国之列!”
“话说完了,谁赞同,谁反对,现在就决定!”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谈判
谁赞同、谁反对,吴升需要他们亮明态度,不同意的,想办法踢出今后的大政决策圈,不让其人再捣乱了。
这一刻,他不禁对先前的决定有些动摇,是不是干脆接受“柱国”之位,直接主宰大政算了。
钟固依旧臭着脸,却没说话,吴升这句话问的有些强势,又未受国君之命,说实话是有些越权的,令钟固很不爽。
但不爽又能如何?他自家受命领军,威信却没建立起来,连战连败,折损惨重,又被夔、麇联军堵在城里出不去,麾下众将早已不服——其实本来就没服过,吴升强硬发声,他也只能受着。
否则还能怎么办?
元司马当场拥护,甚至觉得不够:“便该如此!照我的意思,还轻了,言少傅摆个酒席,庸思和邢月当面赔罪,还有,至少你们三个得赔出些东西来!”
言丙叫道:“凭什么?”
元司马怒道:“就凭你把鱼喜睡了!”
鱼喜是夔司马的婚约之妻,言丙这么干,的确是对夔司马极大的羞辱。
吴升调整思路,当场追加:“言少傅除了把鱼喜交出来,再赔两名媵,我不管你去哪里找,总之要这个名分!”
言丙翻脸道:“不行!”
庸思和邢月也善财难舍:“这个……鱼人穷困,缴获实在不多……”
庸国老在旁道:“不赔出来,人家这口气能咽下去?”
易朴大声道:“我听申大夫的,我给他们赔罪。”
吴升劝道:“诸位,国家立稳了,什么美人得不到手?将来和楚国宗室联姻都不是问题,至于财物,一个鱼头城,撑死能有多少?我这次是私人前来,以朋友身份与诸位商谈,也不强压你们,实在舍不得的,可以不同意!我再问一遍,赞同的举手!”
元司马举手,庸国老举手,易朴举手、钟固犹豫片刻,没有举手,却点头了。
吴升问监马尹庸思和左郎邢月:“二位大夫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
言丙怒道:“申大夫何必咄咄逼人?”
吴升道:“是非曲直,我相信每个人自己心里都有一杆秤,自己做得对不对,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是逼迫,就是问一问每个人的决定,自己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邢月小声问:“怎么负责?”
吴升道:“赞同的,我带他离开鱼头城,不赞同的,继续留在这里坚守,我回上庸向国君禀告,争取国君发兵增援。”
邢月看了看庸思,庸思忿忿道:“国中除了你申大夫和元司马,旁人哪里还有兵?”
吴升道:“那就是国君操心的事了。”
邢月只得拉着庸思举手,剩下言丙独自一人左看右看,甩袖离去。
吴升也不管他,让庸思和邢月把东西赔出来,包括后来把夔、麇两军赶出城后没收的缴获,各家也都吐了不少,装满大车,等在城门下。
吴升过去点验一番,知道肯定少了很多,但好歹是个和解的态度,也不过多强求,正要出发,却见街巷中驶来三驾马车,车上端坐三位女娘,前面打头的这位尤其美艳。
必然是言丙撑不住了,嘴上不服,心里当然也不服,却又真怕吴升把他扔下,故此行动上认怂。
吴升笑了笑,过去深施一礼:“夫人受惊了,这便送夫人入夔营。”
鱼喜是个寡妇,之前嫁给楚国一位大夫,那大夫死后回到鱼国,又被鱼君许给夔司马。被言丙抢了半个月,睡了半个月,她却毫无悲伤之情,好奇的望着吴升:“你就是申大夫,申丹师?”
吴升点头:“正是。”
鱼喜问:“我哥哥呢?”
吴升如实道:“出城奔楚了,如今想来是到了扬州。”说起来也是无奈,居然让鱼君跑了,将来麻烦肯定不少。
鱼喜又问:“申大夫,以后还能见到你么?能否为我炼几枚灵丹?”
吴升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随口敷衍:“夫人要什么丹都行,夔司马与我交情不浅,稍后请他告知我便是。”
又来到后面见了两个女子,也甚是秀美,却是言丙这半个月在鱼头城新纳的媵。
吴升这才满意了,吩咐开城,直趋夔、麇军营。
见了夔、麇两位司马,吴升道:“之前有愧对你们之处,是庸国几位大夫的不是,如今他们已然知错了,人和东西我都送进军营,你们二位清点一下。夔司马,言丙为示诚意,加送了你两位美媵,你看看是否满意。”
两位司马都躬身道:“多承申大夫周旋,我等感激不尽。”
吴升道:“既然二位接受,那我就回城了。”
两位司马疑惑道:“这?大夫这就回去了?我等备下酒宴……”
吴升摇头道:“这次我们理亏,所以该赔的就赔出来,既然赔完了,我当回城主持战事。之前你们打的是钟固和言丙,这回换我和元司马,战俘你们先关着,不用放,就以现在的兵力,咱们再战一场。二位的美酒,待打完仗咱们再饮。”
见吴升转身就走,这两位连忙上前拉住:“申大夫,申大夫!莫开玩笑,使不得啊!”
吴升诧异道:“这有什么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