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是战是降
上庸城门紧闭,护城大阵开启多日,发出的嗡嗡声萦绕在城中所有国人的心里,压得每个人喘不过气来。
七天前,见楚军只有战车百乘,庸军倾巢而出,结果一百五十乘战车被打掉了一半,余着逃回城中,再不敢出城阵战。
到了昨日,楚军再至战车百乘,彻底将上庸封堵住了——这支楚军之前去打了鱼头城,将鱼头城攻下。
鱼头城是鱼国国都,被庸军拿下来不到两年,因为懈怠,鱼头城的守备尚未构筑齐全,原定的十二座大大小小的护城法阵也没有完全到位,至今只布置了五座,因此,楚军猛攻三日后,一举破城。
被任命为鱼头城城尹的司徒钟固虽然竭力奋战,却无力回天,重伤之后被楚军俘获。
楚军传话,给庸国七天时间,七天之内必须开城投降,否则大军杀入城中,鸡犬不留。
如今就是最后一天,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了,众大夫挤在宫中,正在商议此事,讨论是战是降。
奉命入城的楚使,正是扬州左郎崔明,他如今踞案而坐,正在等待国君庆予的答复。
通牒是七天前就发出的,这么长的时间里,庸国君臣早已议论过不知多少回,到了如今,却依旧争论不出一个意见来。
今日崔明奉令入城促降,庸国君臣终于找到了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将满腔委屈都发泄了出来,质问崔明。
“当日说好了,我庸国出兵,助上国镇守薳越,如今吴军退去,上国为何出尔反尔?”少傅言丙极为愤怒。
崔明很是诧异:“说好了?何时说好了?与何人说好的?”
言丙当即道:“范衷,当日范衷前来上庸,与我等密谈数日,劝我等出兵薳越,由是达成约定!”
崔明皱眉思索片刻,似乎是在回忆:“范衷?哪个范衷?”
言丙叫道:“扬州右徒范子垣的族亲!”
崔明恍然:“啊……想起来了,范右徒的确有个叫范衷的侄儿。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他来?”
言丙道:“范衷至上庸谈约,约定将虎夷山百里之地送与大庸,承认我大庸为夔、麇两国盟主!”
崔明半张着嘴看向庸子夫,如同看傻子一样:“范衷来谈?有文书么?他说受命而来,你们就和他谈?回头扬州随便来一个仆奴,你们也谈么?那仆奴说我大楚准备将郢都割让给你们,你们也敢收?还夔、麇盟主?我说你们是天下盟主,信吗?”
言丙怒道:“那范衷是受了右徒范子垣之命!”
崔明奇道:“范子垣?右徒府何时管过四国事务?四十年来,四国事务向由扬州左徒府打理,你们不知道?就算是范子垣,他谈得着么?”
言丙叫道:“你让范衷来对质!”
崔明身旁的随从在他身边耳语两句,崔明不由笑了:“莫说国家大事,岂能由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范衷来对质,就算真要找他对质,恐怕也不行了。我家门客刚才告诉我,他听说前不久范衷被范氏行了家法,执十杖,打得皮开肉绽,躺在床上养伤,此刻也不知能否下得床来。”
说着,崔明轻蔑的扫了一眼殿中庸国君臣:“和这么一个被行了家法的白丁谈国事?我看尔等都失心疯了!还剩半个时辰,诸位降是不降?快些给个痛快话,我大军已然准备就绪,只等攻城!”
似乎是为了配合他的说辞,有庸国军士赶到殿前禀告:“有楚军自北而来,距城不到三里,兵车三百乘,元司马在城头观望,他说主将是楚国三闾大夫昭元!”
殿上顿时一片死寂。
眼下准备攻城的楚军只有二百乘兵车,庸国就已经感到难以抵挡了,如今又来三百乘,意味着楚军总兵力已经上升为车士一千五百余人、正卒两万五千人,楚国这是杀鸡用上了牛刀,如何抵挡?
过不多时,又有军士入殿禀告:“夔君、麇君已至城下……”
庸子夫急问:“他们带兵来援了?多少车?”
那军士嗫嚅道:“两位国君……被楚人战车所载,没有援兵……两位国君说,要进城和君上谈一谈。”
不用说了,夔、麇两国已经亡了,夔、麇二君入城,必是受了楚人所遣,进城劝降的。
事实果然如此,两位国君被吊篮缒进城中后,脸色都很不好,见崔明在坐,又不敢乱说,只是低头将昭元的条件道出,楚国答应保留庸国爵嗣,但要移住郢都,楚王封庆予为上大夫,赐大宅一座,安置庸氏。
崔明在旁插了一句嘴:“是郢都白龙池,挺大的一座宅子,比国君这宫殿大十倍!这园子是当年楚国若敖氏旧宅,王上愿意拿出此宅,已是诚意十足。”
国君庆予看了看夔君,又看了看麇君,三位国君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崔明又催促道:“差不多了,最后一盏酒……”示意门客给自己又斟了一盏:“这盏酒饮罢,我将出城,是战是降,一言而决!”
随着他将酒盏举起,在嘴边饮了一口,殿中庸国君臣瞬间呼吸一窒,就好似崔明饮的不是酒,是他们的血。
崔明终于还是将酒饮完,将酒盏往案上一搁,殿中庸国君臣齐齐打了个哆嗦。
崔明道:“不降么?那就告辞了!”
见他拔脚欲走,监马尹庸思、左郎邢月扑了上来。
崔明骇了一跳,正要高叫“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之类的话,这两位却扑倒在他脚下,一人抱住他一条腿:“崔使慢走,慢走……我等愿降……”
崔明往外拔脚:“哎?这是做甚?你们说了不算……”
少傅言丙高呼:“我等愿降!”冲到国君庆予跟前拜倒:“君上,楚人破城,就要屠城,为保城中数万国人,请君上下令,降了吧!”
庆予闭目,两行清泪自眼角流下,向崔明道:“崔使,我大庸……降了!”
崔明叹了口气,回身道:“国君不必伤心,爵位还在嘛……我这个人很喜欢交朋友,将来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寻我。对了,我与贵国申大夫也是至交的。”
庆予身子忽然一颤,睁眼道:“降国之君,恳请崔使答允一事。”
崔明问:“何事?尽管道来。”
庆予含泪道:“归降之前,寡人要斩言丙、庸思、邢月三人。”
这三人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崔明笑了:“这不是还没降吗?国君愿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第二百章 埋伏
庸国开城投降了。
投降之前,国君庆予要斩少傅言丙、监马尹庸思和左郎邢月,都不用宣布罪状,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
言丙是范衷的牵头人,主导庸楚和议,庸思和邢月则上蹿下跳,极力促成和约,早有风声,这三人都收了范衷大量财物。
收财物不打紧,在庆予和众大夫看来,楚使向庸国大夫行贿,反而说明了楚国诚意,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也是大庸崛起的新气象。但关键是收了财物,事情却办砸了,以致今日国灭,这就是大罪。
言丙、庸思和邢月想要反抗,却哪里是殿中众臣的对手,众大夫们一拥而上,含恨出手,不用庆予下令处斩,当场被群殴致死,死得不能再死了。
庸国君臣将三个祸国殃民的大夫打死后,心气儿终于顺了过来,庆予当场签署国书,向楚国投降。
国书交给崔明的那一刻,天下再无庸国。
投降令传遍全城,城中一片大哭之声,震天动地,在这哭声之中,庆予乘车,携庸国数十大夫出城,来到楚军大营前,向昭元递交君子剑、国印等物。
忽有一支兵马冲出上庸,向楚军大营旁绕行而去,却是镇守城墙的元司马不愿归降,率门客杀出,连兵卒都不带,只有二三十名修士跟随。
楚军大小军将都在受降之处,猝不及防下,眼睁睁看着元司马及麾下十数兵车冲出重围,向南而去。
昭元问:“此乃何人?”
庆予道:“这是司马元子让,此人……向来桀骜不驯,不服君令,还请大夫恕罪。”
昭元感叹道:“真勇士也!”
庆予大惭。
昭元回首身后:“谁去追之?”
偏将军孙梁应命:“末将愿往!”
昭元道:“留其全尸,以褒其烈。”
这是下达了必杀令,以免庸、夔、麇有忠义之士群起效仿。
孙梁点齐本部五十兵车,向着元司马逃走的方向追杀下去,他也只带车士,若是带了兵卒,绝不可能追上。
追出三十余里,前方见到一片树林,元司马带人冲了进去。
孙梁叫停楚军,道:“逢林莫入,遇谷莫追,尔等在鸡父、薳越时,难道没吃过吴军的亏吗?怎么到了这里又忘了?”
军士们询问该当如何,孙梁道:“简单,放火烧林!”
熊熊大火顿时点燃,烟熏火燎间,十余战车自林中冲出来,狼狈不堪。
元司马沮丧道:“楚军狡诈,竟然识破了我这妙计,是我累了诸位。”
刀白凤道:“司马振作,胜负乃常事尔,我等愿力保大夫南下,到芒砀山寻申大夫会合,再图将来!”
元司马道:“惜乎申伍不知去向,时已年半,若他在,岂有今日之祸?”
刀白凤道:“申大夫当年力谏,也未尝有人愿听啊。”
元司马惭愧道:“也是,当年连我也没有坚持……”
说话间,楚军又追上来了,孙梁在后高呼:“偏将军孙梁在此,元子让,可敢与我一战?”
若放在平日,元司马必定要上去斗一斗的,奈何今日兵败,自家这边军无战心,楚军追兵又数倍于己,哪里会停下来,催促驭手加快车速,拼命南逃。
七天前那场阵战,元司马及其麾下门客是当打的主力,惨败而回,各自多多少少身上都带了伤,这七天以来,又不眠不休值守于城楼上,早就伤痕累累、疲倦不堪,此刻连续奔逃出数十里,孙梁越追越近,眼见已至身后。
孙梁张弓搭箭,瞄准了前方的元司马……
就在这时,楚军车轮下忽然凭空长出许多树木青藤,猝不及防之下,前排追击的数驾战车纷纷绊倒,后面紧跟着的战车立刻撞了上来,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孙梁追在最前方,战车同样被绊倒翻车,但他身为大将,修为自不用提,在空中飞起,斜斜飘出数丈远,毫发无伤。
一道真元箭蓦然出现,直射孙梁。
这一箭来得极其突兀,好似凭空出现一般,孙梁人在空中无处躲闪,本命法器瞬间自脑后飞出,硬挡这道箭光。
那本命法器是块飞蝗石,就在孙梁头顶散成一片飞砂罩子。
箭光诡异的瞬间变了个方向,自飞砂防护最薄弱处钻了进去。
孙梁顿时从空中栽落,结结实实砸在地上,脸色灰败,萎靡不振,挣扎几次都没爬起来!
后续被逼停战车的车士连忙赶过来,想要将孙梁扶起,冷不防旁边的土地忽然隆起个土洞,一条分叉的奇特蛇尾,如同钩子一般,将孙梁拽进地洞。
众车士大惊,各出法器掘那土洞,想要把孙梁抢出来,但挖了没几下,就用不着了。
一条巨蛇破土而出,人立起来,高达三丈,蛇颈上坐着的,正是吴升。
吴升手一指,钩蛇冲了过去,蛇尾横扫,将一辆战车扫飞出去,战车上的三名车士还没来得及下车,就随战车一起飞了出去,砸在后面几辆战车上,声势极其威猛。
吴升飞出法盾,替钩蛇抵挡楚军射来的箭矢、法器,箭矢、法器太多,无法尽数遮挡,漏了几箭过来。
吴升先是有些担心,继而大喜,这些车士打出来的法器和箭矢,射在钩蛇身上,有些直接被弹开,有些则只是刮破点皮,对钩蛇伤害极其轻微,带来的少许疼痛反而更激发了钩蛇的凶性,蛇尾连续卷动,将一辆辆战车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