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山头,对手只是一名楚军车士和五名普通正卒,楚军又毫无防备,成功是毫无问题的,关键火光的暴露,千万不要被堵在山顶上。
这团火光立刻吸引了山下楚人前出军寨的注意,夜幕之中,可见几名楚军沿着山崖峭壁纵跃攀爬而上。山头并不是很高,打头的几名资深境楚军军士很快就要抵达山顶。
吴升取出银月弓,正要蓄势发箭,山顶上忽然射出一蓬密集的羽箭,箭光凌厉,如同流星。
几名快到山顶的楚军军士顿时被射翻,从山顶上坠落下来。
吴升依稀记得,这流星箭雨,似乎是卢芳麾下门客卢宽的拿手道法,居高临下射出,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一战打得很好,构思相当巧妙,吴升不禁大赞,银月弓又收了起来。
等山下的楚将带重兵上去时,芒砀山的人早就没了踪影,他们只能收尸。
那楚将是个炼神境,吴升心中一动,张开了银月弓,但思索片刻,还是收了起来。
银月弓这件大杀器特征比较明显,趁乱之际出手,或者等楚将落单时动手,被发现的几率都不高,但此刻山头上的楚军太多,众目睽睽之下一箭射去,真说不好是对是错。
自从郢都行走沈诸梁死后,吴升心中一直都有莫名的隐忧,他不知道沈诸梁是怎么死的?他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自己的消息?他死前或者死后有没有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有没有留下记载?稷下学宫眼下对自己的了解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这些隐忧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也是他不敢公然返回芒砀山的原因。若是因为自己的暴露而惹来稷下学宫关注,对芒砀山将是灾难性的后果。
吴升忍住了手痒,放任楚将离去,暗地里叹了口气。
这一夜,楚军布置在东、西虫山上的两处观察哨被毁去,损失军士五人、兵卒十人。
损失并不算大,对楚军的影响却不小,楚人立刻重新调整了对山头的岗哨布置,将十几处零散的岗哨撤销合并为五处,在不影响哨探的情况下,加强了每一处关键哨位的力量。
以一名资深炼气士为主,五名炼气士辅佐,外加二十名兵卒值巡,如此力量驻守山顶,夜袭的难度大大增强。
这番调整过后的某一日,芒砀山发动了一次较大的反击,反击的目标是最深入官道的一处楚军营垒。
吴升在山上密切关注着这场战事,差一点没有忍住出手,最终,在元司马和金无幻的并肩战斗下,还是捣毁了这座十辆兵车构筑的小寨子,并且赶在楚军应援前撤离。
楚军前进的脚步再次放慢。
楚军山口大营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立着座最普通的营帐,剑宗于奚正在帐中趺坐读信,至天亮时,两名剑士先后入帐,对坐于他下首。
这两名剑士和他打扮相似,同样是普普通通再平实不过的剑士装扮,但一个缺了左膀,一个少了右臂,都是残缺之人。
四十年前,于奚尚未破境入虚,这两位都是名动天下的大剑客,凭恃剑术向于奚挑战,却败得心服口服。当时约的是生死斗,于奚却没有杀他们,两人因此自断一臂,投入于奚门下为走卒奴仆,从此隐去名姓,自称剑宗左剑、剑宗右剑。
虽以奴仆自居,于奚却只当他们是兄弟。
于奚的目光从那封绢帛书信上离开,问:“如何了?”
两人微微躬身,皆道:“没人出手。”
于奚道:“无妨,楚军至芒砀山时,若再无动静,便去和罗凌甫会合。”
左剑道:“单凭名姓便耗费这许多时日,是否武断了一些?”
于奚道:“说起名姓……实则申鱼此名,也是景瑞给他取的,其中并无关联,我只是由此想到了这个申伍。景瑞说申鱼是疯子,但你我皆知,有些修士功法独特,破境分神时,对神识的撕裂尤其强烈,其实并非疯癫,所以申鱼是不是处于破境之期,这是个疑问。”
顿了顿,于奚续道:“再说申伍,他为何将封地赠人?真是不愿为俗世凡尘而耽误修行么?若当真如此,他当初便不会去做什么庸国大夫,寻一灵泉之处潜心修行便是,为何抛头露面?为何领兵上阵?所以……他的离开,是为了破境?还是避仇?他离开芒砀山的这段日子,刚好申鱼便出现在了瀛池,由景瑞带往郢都,时间合得上……”
说着,于奚晃了晃手中的书信,交给两人:“你们也看看吧。”
这是罗凌甫昨夜送来的书信,他在信中说,魏浮沉、麻衣之辈一直在百越诸部出没,他打听到的出没之处,中心处就在芒砀山周围。
是什么让魏浮沉和麻衣始终不离芒砀山左右?罗凌甫说,这两人都与吴升有所交集。其中,魏浮沉与吴升先后为蓝桥四友之一,麻衣则与吴升有大仇,因此,他请于奚关注吴升的消息。
等他们看罢,左剑思索道:“吴升……申伍?”
于奚点头:“不单如此,吴升在狼山出没时,最早自称沈五。”
右剑笑了:“他就不会换个别的名字么?”
于奚道:“楚军大举南下,深入百越,攻打芒砀山,这与我稷下学宫无关,我等也不好擅自干涉。但芒砀山危急存亡,在此一举,申鱼是不是申伍,申伍是不是吴升,我等却要好好看一看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夜战
楚人一直在坚定的向南挺进,每隔五里、十里便扎一小寨,首尾呼应,如长蛇般滚动向前。在长蛇的“颈”、“腹”、“尾”等几个关键节点,始终保持着几个百辆兵车组成的重兵集团,相互呼应着。
芒砀山对楚军的不断袭扰的确有效的迟缓了楚军的前进步伐,却不能根本扭转这种趋势,楚军不仅兵力占优,而且炼神级别的军将数量也远超芒砀山,在这些高阶军将的主持下,落石、火攻等计策收效甚微。
元司马、金无幻和卢芳等也策划过一次瘴疬和毒虫陷阱,造成楚军近百兵员伤亡,但楚军停顿几日后,从后方调来几座特殊法阵和大批解毒灵丹,就再次前进了。
芒砀山对楚军的袭扰力度开始加大,元司马、金无幻、卢芳、刀南蛇、凰飞龙、阿傩等人也亲自上阵。
吴升认为,必须来一次重兵打击,才能动摇楚军南下的意志。
这天夜里,他看见对面山头上隐约有大蛇晃动的身姿,这必是刀南蛇的神巫,他正在夜袭山头上的楚军岗哨。
山下楚军营寨立即调派两名炼神裨将上山支援,于是,吴升又看见了凰飞龙的神巫蛟、阿傩的神巫毒蜂。三位神巫同时出手,表明这次夜袭规模非同一般,吴升终于等到了动手的合适时机。
吴升飞快赶向战场,悄无声息爬到半山腰,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崖壁间幻化几棵松树,藏身于其中,审视着战场局势。
山顶上,刀南蛇和凰飞龙正在围攻楚国岗哨,二十多名楚军兵卒在六名军士的指挥下结阵抵御。
两名炼神境裨将正带领十余名楚军军士仰攻山头,居高临下阻挡他们的,正是幻化出神巫毒蜂的阿傩。
吴升看了几眼就明白了芒砀山的意图——刀南蛇和凰飞龙没有全力以赴,而阿傩的阻挡则并不坚决,冬笋上人时不时打出雷击木,雷光和爆炸声响彻山谷,准头却不够。
这是在虚张声势。
吴升没有动手,耐着性子继续关注,尤其是关注下方楚军营寨。
果然,没过多久,沿着官道又增援来了一队楚军,兵车三十辆,军卒千余人。领头的楚将留着大胡子,吴升多次见过,知道他是楚军前部主将,资深炼神境。
楚军的增援,立刻引发山下楚军营寨的欢呼,又是两员裨将从另一个方向攻山,试图合围山头上的刀南蛇等人。
就在这时,一阵山崩地裂爆发,楚军来路上的一座山崖坍塌下来,将官道彻底阻断,也将楚军前部割裂出来。
山崖坍塌之处,形成一道数丈高的山梁,卢芳和金无幻带兵冲了下来,牢牢占据了这座山梁。
作为蛇头的楚军营寨被当场斩断,寨子中一片大乱。那大胡子楚将呵斥片刻,将混乱的楚兵安抚下来,指挥他们加固防守。同时,营寨中响起鸣金之声,这是要将攻山的四名楚军裨将招唤回去。
见机极快,调度也十分坚决,吴升对大胡子楚将感到由衷佩服,先不说别的,能在混乱中保持头脑清醒,至少这一点,就说明他是员良将。
从芒砀山方向传来一阵车轮声,三十余辆兵车沿着官道冲了过来,前车上一员大将,手持大戟,戟上光华越来越盛,正是司马元子让,他麾下这支车队,也是芒砀山所有的战车。
“昭伯崖,速速受死!”一声暴喝,元司马大戟挥动,直击楚军寨墙。
大胡子楚将正是楚国上车将军昭伯崖,他自脑后飞出双锤,以寨墙为据,竭力死守。
攻山的四员楚国裨将开始下山,他们放弃了山头上的岗哨,各出本命法器,一边抵挡,一边摆脱对手的纠缠,准备回援楚寨。
当然不能让他们回去,这是四名炼神和二十余炼气士,若放他们下山,必将极大的夯实楚军的防守之基。
刀南蛇、凰飞龙、阿傩、冬笋上人各出全力,拼命拖住四员楚将。
吴升沿着山崖绝壁潜伏过去,趁着一员楚将正与上方阿傩缠斗,纵身直扑他的本命飞剑。只见一道黑影闪过,那楚将的本命飞剑立时消失无踪,却是被吴升以绝金绳绑住,趁其与主人失去联系之机,张口吞了下去。
吞了这剑,吴升不再搭理这楚将,迅速向着前方另一名楚将游动。吞吃本命法器,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否则哪里是那么容易吃到的?就是要趁着黑夜混乱之际下手才可。
如法炮制之下,又将第二员楚将的本命铁叉吞入气海世界,接着是剩下两名裨将。
两柄飞剑、一柄铁叉、一柄短戈,四件本命法器在吴升气海世界中疯狂逃跑,琉璃火髓、法盾、银月弓和钩蛇齐出,强行镇压,这一下吃得太撑,令吴升顿时有些消化不良。
必须尽快击杀楚将,否则四件本命法器会在气海中引发大麻烦!
吴升翠镯出手,罩着其中一人当头砸下,飞鸿剑则从侧面发出,直取楚将脖颈。
那楚将失了本命法器,本就被阿傩和冬笋上人缠得不能脱身,黑夜之中无法辨清形势,心中慌乱不已,被翠镯突兀打在头上,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自崖壁上坠落下来。
楚将于空中坠落之际,阿傩的毒蜂猛然向下一扎,蜂尾顿时自其脑后穿出,将这楚将串死,连尸身都没落下去,又被毒蜂带回山头。
阿傩疑惑的向下方山崖间张望,问冬笋上人:“冬笋,我好像看见是……”
冬笋上人也张望了两眼,然后冲阿傩嘘道:“别乱说话,他不在。”
阿傩小声问:“究竟是什么仇家?”
冬笋上人道:“你不懂,别瞎打听……哎,赶紧把那几个军士干掉。”
阿傩连忙去对付几个逃窜下山的军士,冬笋上人则在那裨将身上搜来搜去,搜到腰后绑着的一个宝囊,打开看了看,啐了一口:“穷鬼!连个储物法器都没有!”
刀南蛇的大蛇一口将对阵的楚将叼住,吞入蛇腹,旁边的凰飞龙赶了过来:“是大哥吗?”
刀南蛇道:“金大夫不是说了么?大哥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不要乱讲话,快些收拾干净,下山支援元司马!”
第二百零五章 我说的没错吧
“楚军败了。”剑宗左剑向于奚禀告:“芒砀山崩飞了山崖,阻击楚军后援,鏖战半夜。昭元率军攻上去后,前营已然覆没。”
于奚问:“有何疑点?”
左剑道:“上车将军昭伯崖及麾下四员裨将战殁。”
于奚动容:“全数战殁?”
左剑点头:“全数战殁,一个也没活下来。昭伯崖是资深炼神境,历三次楚吴大战,小战更是不计其数。裨将成遮、成幕兄弟,炼神境,一直是对晋国作战的勇将,裨将孙怀、景休,同为炼神境,自巴国方向调来,是巴陵关守将。”
于奚问:“一次夜战,战死五名炼神境楚将,你们以为,芒砀山有这份实力么?”
左剑摇头:“损折之重,近十年罕有,别说芒砀山,楚军与晋、吴大战多年,无论哪一战,也没出现过这么惨重的损失。芒砀山的实力我等皆知,元子让、卢芳、金有象、庸直四位炼神,刀南蛇、凰飞龙、阿傩三名神巫,要说突袭之下占了上风,毫无问题,但要想一个不落的尽杀楚军五将,绝无可能。”
于奚道:“所以,申伍出现了?”
左剑点头:“按说必然有高修在后,但就算申伍,他能做到这步田地?”
于奚道:“不要小看申伍,如果申伍是申鱼,就解释得通了。”
申鱼是郢都学舍灭门案的最大嫌疑,能让沈诸梁和四相卫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无论怎么高估他的实力,都不过分。
右剑一直不说话,此刻忽道:“我去找他,我要跟他比!”
于奚温言道:“我知道你痴迷道法,但此刻不是斗法比试之时,如果申伍和申鱼是一个人,他将是我稷下学宫大敌,绝不可轻忽,不可轻举妄动,当以拿人为上。”
左剑道:“奉行,楚军经此大败,已然退缩了,昭元下令退出山外,准备行柔抚之策,让崔明去芒砀山劝降。”
于奚有些诧异:“受此重挫,加上之前的偏将军孙梁,楚军失了六员炼神,昭元居然忍得下这口气?当真是个人物!”
正说时,昭元派人来向于奚致歉,表明自己有负所托,不能再南下了。
于奚好言回复,说是请昭元不必挂在心上。
楚人离去后,右剑问:“楚军若退,还怎么搜寻申伍行踪?”